“事情便是如此,”沙石扬尘,楚天佑站在路边听着半跪地上的楚秉良道,“我本想禀告国主,但国主苦寻太后,臣不忍耽搁国主行程,故而犹豫不决。没想到,是我这样的优柔寡断,让温君蒙受此祸。”
楚天佑面色凝重,执扇玉立,“不,是本王的错。”
“国主……”楚秉良想出言劝慰,被楚天佑伸手制止。
“是本王太执迷以致轻忽了。”楚秉良望着楚天佑,见他眼中有微光,“本王想让你们知道的是,本王对母后有不得奉养的遗憾,而对百姓不能有疏忽慢待的过错。”
楚秉良感念至极,过了十五年水深火热的官宦生涯,恨不逢明主,没想到竟能与故主的太子,有这么段君臣之谊。
楚秉良拱手,“国主此言,臣铭记于心。”
楚天佑伸手扶起了楚秉良,道,“往事已去,既往难咎。为今之计便是查清延州温玉律,源川程奇毅,”楚天佑沉了一口气,“白渡关秦楚凤这三桩悬案,拔出屠龙会毒瘤,以安天下、安民心。”
……
白珊珊一路追来,飞马颠簸,被秦楚凰伤到的伤口不断撕扯裂开,又没空隙止血。她只能按着伤口继续往前走,但她大病初愈,又遭此伤,身体实在扛不住。
“天佑哥……”
白珊珊一个疏忽,就真的落下马来了。
她忍着周身的疼痛想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不想像以前一样与楚天佑分开,生怕哪次分开就是永诀。
但她实在没有赵羽那样的身体素质,马也早已跑远了。
白珊珊眼前模糊,昏厥过去。
……
“我不过是一个花楼里讨人欢心、用之即弃的伎子,你抓我还不如抓赵恩娘,或者还能要挟秦主。”
马车里,邵纱纱摇着花扇看楚天佑。
她手腕和脚腕都被锁着沉重的铁链,即便是知道邵纱纱会些拳脚功夫,楚天佑与楚秉良都不怕她会逃走。
而邵纱纱不知为何,也没有什么逃跑的意图。
楚天佑轻笑,“不必妄自菲薄,邵魁首能帮本王的,要比你以为的多。”
昨夜,楚天佑决意离开安冢县之时,在空无一人的街上遇见了鬼鬼祟祟的邵纱纱。
邵纱纱噙着笑,“夜深至此,楚公子缘何独行?莫不幽会佳人?”
“邵魁首,别来无恙。今日楚某承蒙邵魁首相救,还不曾感谢。”楚天佑笑道。
邵纱纱花扇遮面,笑道,“既然要谢,那便请吧。”
邵纱纱在前面走着,楚天佑一边试探道,“屠龙会说起来也挺有趣,自叶麟逃走后,江湖上忽然冒出这么个组织,一开始是叶麟自己掌控,后来主事的是萧天赞和姜虹夫妇。我以为萧天赞与姜虹相继伏法后,屠龙会也就此消失,没想到仍有余孽作乱。现在更是有屠龙会秦主之传闻。”
邵纱纱摇着花扇,沉默不语。
“扇州有制扇一绝的秦姑娘,自称秦昭南,家中立有秦公牌位。昭南秦氏,也就剩秦守关与秦楚凤二人,敢自称秦昭南,除了他二人的后代,我猜不到别人。可惜我还是不够大胆,猜到她会是秦楚凰,国难中衣柜为棺的秦家遗女。那么秦公就是秦鼎关无疑。所谓被杀猪的柯老三抓走,不过是你们屠龙会的一个障眼法。”楚天佑将自己所有的推测和盘托出,一边观察着邵纱纱的神色,他想知道在屠龙会,这个邵纱纱到底是什么地位和立场。
今天她以赵恩娘为由,在秦楚凰面前保护他和白珊珊,让楚天佑对赵秦邵三人的关系很是好奇。
邵纱纱似乎不为所动,但楚天佑却胸有成竹,继续道,“邵魁首受赵恩娘之托,与我们同赴苏廷关之宴,立场上与赵恩娘多半是一致。昨日又在秦主面前能说得上话,在屠龙会中地位恐怕不一般。”
邵纱纱笑着掩饰道,“若非抬出赵恩娘的由头,秦主何以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非也,”楚天佑道,“若是苏廷关与艳如意在秦主面前提赵恩娘,我怕是就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邵纱纱面色一变,楚天佑见她神色有异,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屠龙会虽然同样效命叶麟,但内部只怕各自为政。秦楚凰与赵恩娘同在一营,秦扫天下,赵守老巢,艳如意与苏廷关也是如此。故而赵家无权无势,在苏廷关一手遮天的安县始终安然无虞甚至常常叫苏廷关吃亏、吃瘪。”
邵纱纱也没想到,才来了安县几天,屠龙会的事情就被眼前这个人摸得七七八八了,以往辛苦做的遮掩都成了笑话。
她拍了拍手,笑道,“玉龙国主果然名不虚传。但不知在国主眼里,我邵纱纱是什么呢?”
“是桥。”楚天佑笃定道。
“这我倒生了好奇心思。”邵纱纱知道他说的是桥梁的桥,她正是屠龙会各个堂会的沟通,还为屠龙会与延州府搭线。
同时,屠龙会的来资也仰赖她与青楼中来往的商客周旋。
“官府的听风人,屠龙会的长袖。”楚天佑道。
邵纱纱拍手鼓掌,“玉龙国主玲珑通透。但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温玉律已死,延州尽在秦主的掌握之中,你已身陷囹圄,为之奈何?”
楚天佑收扇,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邵魁首,得罪了。”
邵纱纱一愣,楚天佑扬起扇子落在邵纱纱脖颈将她敲昏,抱着她趁夜离开了安冢县,与早已在安冢县往延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候的楚秉良会合。
“国主。”楚秉良行礼,“臣还担心国主不明中意,先行前往延州了。”
“你邀本王同行,本王岂有相弃之理?”楚天佑放下了邵纱纱,笑道。
楚秉良信中的“望你代我一往吊唁”实为相邀,“望你带我一往吊唁”。
楚天佑看出此言并不通顺,知他言中的“代”实为同音的“带”,故而特来与他汇合。
“但国主为何带她一起?”楚秉良不解问道。
楚天佑道,“此人长袖善舞,在屠龙会中是个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在官府之中能挑拨离间,是个厉害角色,留在安县对小羽和珊珊不利,故而本王将她带在身边。”
楚秉良仍有担忧,“侯爷和白姑娘在贼窝是否会有危险?”
楚天佑虽有担忧,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赵恩娘绝对是小羽的保命符。
只是希望五味的机警能助小羽少吃些苦,等他荡平延州后回来。
忽然,马车里的楚天佑和邵纱纱听见了急促的声音,邵纱纱撩起马车帘子,眼前拂过了一阵疾风,教她愣在原地。
驭马的楚秉良匆忙勒紧缰绳让马车停下来,望着往前奔跑的白马,晃眼之间似有红迹。
“怎么回事?”楚天佑从马车里出来,问楚秉良。
楚秉良望着跑远了的马,道,“是一匹马,没有人。”
“野马?”
楚秉良摇头,“有马鞍,而且,我好像看见马身上有血,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
楚天佑略觉不安,“兴许是马惊了吧,小心点,我们继续走吧。”
“是。”
之后,楚天佑回到马车里。
但他总觉得心头十分不安,马车走了没多久,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有马鞍的马,却无人骑乘,白马染血,若不是马血……
想到此处,楚天佑喊停楚秉良,“停车!”
“公子,什么事?”楚秉良停下马车,问道。
“原路返回!”楚天佑急道。
“天可亮了,安县中人早就察觉你不在城中,说不定已经追杀过来,再不走又耽搁些什么?送死么?”邵纱纱似是随意道。
楚秉良也是如此担心,但楚天佑不知为何,十分坚持,他也就只好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去。
未多久,楚秉良便遇上了躺在地上的白珊珊。
“公子,真的有人!”楚秉良跳下马车。
楚天佑从马车上下来,匆匆上前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女子,翻身过来吃了一惊,“珊珊?!珊珊……”
白珊珊半昏迷中,抓住了楚天佑的手,艰难道,“天佑哥,快走,屠龙会的人追上来了……”
“珊珊!珊珊……”
楚天佑将白珊珊抱起,回到马车上,对楚秉良道,“咱们快点找个地方歇脚,偏远些的农庄也好,珊珊的伤必须尽快医治。”
“是!”
楚秉良继续驾车,他们已经在这地界耽搁太长时间了。
……
楚秉良找到了个农庄,村里的人给了他们一个破旧的棚屋给他们歇脚,还给他们打了些干净的水。
楚秉良在外面烧水。
“哟,这个姑娘怎么锁着铁链?”一个来送药箱的农妇望着这个衣着花哨的邵纱纱,问道。
楚天佑看了邵纱纱一眼,邵纱纱笑着从农妇手中接过了药箱,道,“大姐,这是我家公子和二老爷。我是他们家丫鬟,犯了错,正受惩罚呢。”
农妇瞧她这打扮,这大户人家的丫鬟都不兴这么穿,说不定是被抓回来的逃妾,躺着的那个倒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她这话不敢说出口,怕惹了麻烦。
“原来如此,那躺着那位是你家小姐吧?”农妇问道。
邵纱纱应道,“正是,我们一行人想去延州府拜访一位故亲。路上遇见匪徒,我家小姐就被人打伤了,她身体虚弱,从车上摔下来了。”
农妇惊讶,望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白珊珊,还有在床边照顾她的楚天佑,心里又升起奇怪的感觉。
这丫鬟不像丫鬟的,兄妹不像兄妹,这一家人可怪了。
“纱纱。”楚天佑从床边起来,看向邵纱纱,“药箱拿来了?”
邵纱纱别扭地蹲了一下,“拿来了拿来了,少爷。我给小姐包扎伤口吧。”
楚天佑心里思忖一下,不敢将珊珊交给这个心怀鬼胎的邵魁首。
于是,楚天佑对农妇道,“大姐,我们家丫鬟笨手笨脚的,也没什么处理伤口的经验。我一个男人多有不便,还请大姐帮忙替舍妹处理伤口吧。”
农妇笑道,“这有何难?我们干农活的,经常磕磕碰碰,这些事都做多了。公子你就放心外面等着吧,你家这小丫头就帮我打下手吧。”
楚天佑道,“多谢大姐。”
之后,楚天佑就离开了房间。
楚秉良在外面,刚开口喊公子,楚天佑一个眼神,便转口道,“天佑,珊珊怎么样?”
楚天佑一脸担忧地看着那房门,道,“她自到安县屡次生病受伤,身体本来就虚弱,这次又被刺伤,从马上摔下来,情况实在不乐观。邵纱纱在帮她处理伤口,气血两虚还得请大夫开药调理。”
“你放心那个花魁照顾珊珊吗?”楚秉良问。
楚天佑摇头,“所以我才留下那个农妇替她治伤。不过,还没有达到目的,她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
“嗯。”
……
押走了三人,柯老三不见秦楚凰回来,于是吩咐属下,“这三人很重要,丢了你们几个狗头都给我往屠桌上排!”
“那,艳如意呢?”属下问。
柯老三骂道,“给了艳如意跟丢了有区别吗?”
“是是是……”
“我去找秦主,马上回来。”
“是。”
柯老三于是循着地上的马蹄痕迹,找到了被打昏放在树下的秦楚凰。
“秦主。”
他摇醒了秦楚凰,她睁眼看他,捂着自己被白珊珊打伤的后颈,问道,“恩娘呢?”
柯老三道,“被艳如意抽了一马鞭,我让手下把她和赵羽、丁五味一起带回安县了。”
秦楚凰怒上心头,“该死!这一鞭不抽回她脸上,我就不叫秦楚凰!”
柯老三摇了摇头,“你还能起来吗?”
柯老三扶她,秦楚凰倔强地推开,“被打昏而已,又不是被打废,”
说到这里,秦楚凰忽然有些心虚地看了柯老三一眼,转而道,“我自己能走。”
柯老三没那么在意她说什么,将她打横抱起,翻身上马,带她回了安县。
“艳如意和苏廷关花花肠子不少,那三个萝卜给他们拔了,咱们以后在屠龙会就很被动了。”
“知道了。”秦楚凰有些烦躁道。
回到安县,柯老三问手下,“那三个萝卜呢?”
手下愣了一下才回道,“我们把他们分男女牢房关押,赵羽和丁五味关在男牢房。赵姑娘让大夫处理伤口、敷药,在天井。”
“哦。”
秦楚凰和柯老三就准备往天井去,手下叫住他们,“秦主,还有一封信,据说是司马玉龙留给你的。”
秦楚凰拆开来看,直接里面写着,“源川白虎符在本王手中,若赵羽、白珊珊与丁五味三人有恙,定教汝等悔不当初。”
秦楚凰把信塞到柯老三手里,“源川白虎符果然在司马玉龙手里,查查看他是不是去源川或者白渡关了。”
柯老三看信,点了点头,“知道了。”
说完他就要去吩咐手下办事,秦楚凰回来抽走他手里的信。
柯老三见她往天井去了,对手下吩咐道,“去查查司马玉龙的动向,还有看好赵羽两人,别让他们出什么事。”
手下道,“还有件事。”
柯老三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屁能一次放完吗?”
手下畏畏缩缩,“司马玉龙劫了邵魁首做人质。”
本以为柯老三会大骂他是废物,没想到柯老三一脸严肃,“他刻意逮走邵魁首,却不带走自己的朋友,用源川白虎符牵制我们。他想做啥?”
……
“恩娘,你还好吗?”秦楚凰走到赵恩娘的面前,问道。
赵恩娘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她坐在藤椅上,日光沐浴着她,她双眼却淡漠无神。
“我没事。”
“你心里要真那么难受,我替你杀了赵羽。”说完,秦楚凰转头要走。
赵恩娘淡淡道,“杀了他,我爹能复生吗?”
秦楚凰停下脚步,手攥紧拳头,“你不恨他吗?”
赵恩娘背对着她,“是他的错吗?杀我爹的是司马玉龙,白渡关与源川的数数冤灵也不是赵羽造就的。”
“他为虎作伥,”秦楚凰不甘道,“即便不是如此,他凭什么过了十五年平静无虞的生活和司马玉龙回来,依旧执掌江山受万民拥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恩娘,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咱们俩闭上眼睛,满眼都是白渡关、源川和王城的血。”
“杀赵将军的不是赵羽,但他眼睁睁看着赵将军死。就算是这样,他依旧死心塌地追随司马玉龙。”秦楚凰红了眼。
赵恩娘感觉浑身都疼,都冷,她抱了抱自己的手臂,“我们谁也都没有亲眼见证。”
“那为什么会有百姓传言,玉龙国主铲除了背主求荣的恶贼赵毅呢?”秦楚凰太想说服赵恩娘了,却没想到自己句句都在狠狠刺激赵恩娘。
赵恩娘终于受不了蜷缩成了一团,“不要再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赵恩娘陷入了魔怔里,她口中的“他”是赵毅,不忍听百姓对赵毅的嘲讽与谩骂。但听在秦楚凰口中,却是赵羽,她以为她对赵羽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偏爱。
“你还是护着他。”秦楚凰失望,撕掉了手里楚天佑留下的信,转头问手下,“赵羽关押在哪里?”
赵恩娘从藤椅上站起来,“我答应你,”秦楚凰见她眼中仍有微光,“你现在杀了他不过图一时痛快,反而会激起司马玉龙的愤恨与报复,更拿不到源川白虎符。”
秦楚凰手中仍攥着碎纸,柯老三也上来打圆场,“是啊,你看这,意气用事不过图一时之快。咱们按照原来的计划,离间他们君臣,拿到源川白虎符,各个击破。”
秦楚凰转头看向赵恩娘,赵恩娘道,“我若与你不同心,今天又怎么会帮你骗赵羽就范?”
秦楚凰气也消了,淡淡道,“那就按原计划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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