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凰!你给老夫出来!”

    听见这粗哑、夹杂着拐杖杵地的声音,躺在囚牢稻草上小憩的赵羽忽然睁开了眼睛,竖耳静听。

    丁五味也腾然坐起,赵羽伸手示意丁五味噤声。

    嘈杂的人声里可以分辨出,屠龙会的打手在阻拦怒气冲冲的程公,却不敢动手。

    “快去请秦主!”

    有人喊道。

    “在安县由得你横行霸道还不够,今天你连我孙女都敢扣押!”程公怒不可遏。

    一个尖媚女声穿过杂乱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程公倒不是个明事理的人,好容易司马玉龙是瓮中之鳖了,忽然跟泥鳅似的跑了,”艳如意抱胸出现,看着程公,“我等追索,赵恩娘吃里扒外,阻拦秦主,放走白珊珊,害得秦主险些遭了白珊珊毒手……”

    说着,艳如意愈发阴冷。

    “我们屠龙会没有杀她,已经是很看程公面子了。”

    程公怒意半消,“叫秦楚凰出来见我!”

    “今天就算是秦主在,也休想要我们放赵恩娘!”苏廷关也为这场面吸引过来,对程公道。

    程公冷笑,“那你们休问我要源川和白渡关的地理边防图。”

    说完,程公转身就走。

    艳如意和苏廷关皱眉对视一眼,正要遣人去抓程公。

    “且慢。”秦楚凰姗姗而来。

    众人退开,分立两旁,唤道,“秦主。”

    “程公怎么说走就走?”秦楚凰笑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

    程公转身,和秦楚凰对峙。

    “秦主,那赵恩娘吃里扒外……”苏廷关道。

    秦楚凰斜眼一笑道,“苏廷关,不过是情窦初开,被你说成什么龌龊勾当了?”

    “什么开?”苏廷关好似听见了什么离奇的事情,转头望向秦楚凰。

    秦楚凰敛笑,“带赵恩娘。”

    “是。”

    未多时,素面朝天、憔悴疲惫的赵恩娘被人带了出来。

    “恩娘……”程公看着赵恩娘的模样,声音带着颤抖。

    程公正要往前去带赵恩娘,秦楚凰从身旁手下手中抽出剑,抵在赵恩娘的身前,程公顿足,不敢往前。

    “你想怎么样?”程公问。

    秦楚凰道,“杀程立安,是我们失信在先,所以今天赵恩娘为赵羽背叛屠龙会,我可以不追究。但我有个条件,程公必须把望城客栈附近的地图画出来。”

    赵恩娘伸手握住秦楚凰的剑,想以身反抗,秦楚凰身边的随从抓起她的手臂将她制住,赵恩娘扯到伤口,疼出声来。

    赵羽听见她的声音,站了起来,往声音传来的方位走,上面只有一个四方的气口,根本无法脱身。

    他紧握着手,站在气口下听着外面的情况。

    他记得赵恩娘身上还有伤,和他们是分开关押的,不知道他们对背叛者会使用什么手段。

    光凭声音,他很难判断赵恩娘的伤势和处境。

    赵羽心急如焚,但无处脱身。

    “老夫年事已高,很多东西记不清了。”程公搪塞道。

    秦楚凰挥手,手下在程公面前摆了一张桌子。

    “苏廷关。”秦楚凰喊道。

    苏廷关将自己抱在怀里的那副图,哗地一声展开在桌子上。

    “这是望城客栈前后两山地势,山路我也给你画出来了,详尽无比。”秦楚凰道,“你当年好歹也是在这个地方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这个地方是刻在你骨子里的,见到就会想起来。”

    程公不看图,道,“想不起来呢?”

    艳如意笑道,“那就是征人的老规矩,见了血就会想起来。”

    程公看着脸色惨白的赵恩娘,知道他只能受他们要挟,提笔蘸朱砂,在图上点出他们想要的地方。

    苏廷关走过去看他点的时候,他收笔,苏廷关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往图上按,“安县如今可是个大瓮,这地方是真是假,我们一探便知,你和赵恩娘无处可逃。”

    程公想收手,却动弹不得。

    “你们尽管去找、去探,与我无干,我早已不是军中人了,真假,我也不清楚。”程公破坏破摔了。

    “放手。”

    苏廷关道,“程公,你反正也都画了,不如我多卖你个人情?”

    程公手腕动弹不得,索性松手,朱笔落下,又多留了一道朱色墨迹。

    苏廷关将笔拿起来,塞回到程公手里,“多画一些,少画一些,终归是出卖。少画一笔只能换回这个一无所用的赵恩娘,多画一笔,我就把赵恩娘的那个心上人,也换给你们。”

    说完,苏廷关笑着松开了程公的手。

    程公犹豫片刻,摇了摇头,又在图上画了几笔。

    在牢中听墙角的丁五味听见这对话,走到了赵羽的身边,“诶,石头脑袋,他说的那个心上人是你吗?”

    赵羽开口半晌才道,“也许吧。”

    丁五味正要说话,外面又传来了声音,两人只好又停下来听。

    投笔以后,他看着秦楚凰,问道,“恩娘和赵羽,我能带走了吗?”

    “可以。”秦楚凰收剑,纳入手下鞘中。

    赵恩娘解缚,转身望向秦楚凰,“你答应我叔公,放了赵羽。”

    “自然,我秦楚凰言出必行。”秦楚凰道,“但是我有话跟他说。”

    “秦主。”柯老三要阻拦。

    “我和赵羽年少相识,叙叙旧也无妨。”秦楚凰道,“把牢里两人带出。”

    柯老三只好道,“行吧,你就心软。”

    ……

    未多时,柯老三将赵羽和丁五味带出来。

    赵羽自出来,只看了一眼赵恩娘后,目光一直落在意气风发的秦楚凰身上。

    还能见到往日的骄傲模样,只是如今颇有些面目可憎。

    赵羽紧握右手,丁五味看着这里剑拔弩张的氛围,一直躲在赵羽身后,嘿嘿笑着。

    “赵羽哥,多年不见,别来无恙。”秦楚凰双手别在身后,看着眼前这个正义凛然的男人,还有他眼中的愤怒。

    “你真是屠龙会的人?”平复许久的情绪,赵羽才问出了这句话。

    秦楚凰笑道,“若我说不是,你会相救么?”

    “会。”赵羽笃定道。

    秦楚凰顿了片刻,别开眼,笑了笑,认真地看着赵羽,“那若我说是呢?”

    赵羽紧握双拳,心中虽秉持忠诚,却不知如何回答她。

    “赵羽,”秦楚凰从手下剑鞘中抽出剑来,走到了赵羽的面前,“十六年前你我相约秦府相见,而你一去不返。我等到了刀兵入府、尸骨盈府、血流成河。你死了倒也罢了,偏偏你还活着,依旧跟着他,为司马一家出生入死。”

    “我不明白。”秦楚凰疑惑地看着他,“教我秦氏一族尸骨靖边、史书无名、哀响永绝的朝廷,有什么值得你死心塌地的?”

    说完,秦楚凰怒意满腔挥剑直指赵羽。

    赵羽握住剑锋,“就凭他对百姓的仁爱之心。”

    秦楚凰与赵羽对峙,赵羽紧握剑锋不叫其近身,若他今日无所牵挂,欠她的十六年他自当还报。

    只是国主下落不明,屠龙会虎视眈眈,延州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他不能因自己私心而坏了大事。

    苏廷关见两人僵持着,便对手下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去帮秦主?”

    “是!”

    屠龙会的人冲上前来,赵羽翻手一挡,从秦楚凰手中夺过剑来,背手一握,伸手横在了秦楚凰的脖颈上,“我看谁敢!”

    柯老三挥刀往那些手下跟前的地板一砸,指着赵羽道,“赵羽!你做什么?”

    赵羽丝毫不理会他们,对秦楚凰道,“暴戾成性、肆意杀戮、凌虐百姓,你确定你要投诚效忠的是叶麟这样的人?楚凤兄九泉之下,他忍见如此?”

    说完,赵羽怒而拋剑,剑没入地中三寸。

    众人围着赵羽,见他直往丁五味、赵恩娘与程公三人那边走。

    “五味,带着恩娘和程公,咱们走。”赵羽对丁五味道。

    丁五味点头,扶着受伤的赵恩娘,跟着秦公往外走,赵羽断后。

    赵羽从地上捡起了自己的那把刀,转头看向秦楚凰,或许心里还有一丝希望。

    “凰妹,先国后家,先君后臣。如果你真是屠龙会的人,威胁到国主的安全,你我便是敌人。”

    秦楚凰握着剑柄,用力将剑拔出,“那便与我为敌吧。”

    赵羽失望以极,伸手握住了暗处射手射出的箭,握在手心,折成两截扔在地上。

    “从今而后,我赵羽和你秦楚凰有如此箭,恩断义绝、分道扬镳。屠龙会敢伤我主分毫,我必当千倍百倍还你!”

    之后赵羽缓缓后退两步,确保丁五味三人已经安全离开,屠龙会的人还没往前追。

    秦楚凰冷漠地看着他,“既已如此,下次见面我不会手下留情。”

    赵羽决然离开,苏廷关小心翼翼问秦楚凰,“秦主,要追吗?”

    秦楚凰看着留下来的望城客栈地形图,道,“不必了,瓮中之鳖而已。当务之急,把望城客栈的地形探清。”

    “是。”

    苏廷关和艳如意使了个眼色,然后卷起图离开了。

    ……

    白珊珊和楚天佑坐在院子里,喝着刚熬好的热汤,听见木门吱呀一声,他们抬头望去,只见邵纱纱颇有些难为情的站在门口。

    “平时也不曾穿过这些粗布麻衣,看着实在膈应……”她一边嘟囔,一边转身要回去换。

    姜大姐拉住了她,道,“膈应什么?莫膈应!这可是我家姑子出嫁前新做的,春桃粉衫,她自己一日都没穿过,我愣是拿来给你换了!再说,你那身衣服都沾了草木灰,穿不得了。”

    邵纱纱犹豫地摸了摸自己头上绑着的桃色方巾,只怕自己如今回了延州府,都没人认得她是那个艳冠延州的邵纱纱了。

    白珊珊放下碗,笑着道,“是啊,邵姑娘,你别辜负了姜大姐的一番好意。”

    邵纱纱轻松一笑,“谢谢姜大姐。”

    “客气什么,来坐下一起吃饭。”

    邵纱纱和姜大姐坐下以后,楚天佑问楚秉良,“叔叔,咱们还要去哪里?”

    楚秉良放下碗筷,“去找这延州府的刺史,温玉律,他是我年少时的同窗,我去的话,他定会卖我这个人情。”

    听见这话,姜大姐的脸色倏然变了,“你们说去找谁?”

    “延州府刺史,温玉律,”白珊珊道,“我家舅爷被安县的纨绔公子苏廷关当街打死,我们在安县县衙申冤无门,只好去延州府告状。路上,因为苏廷关的追索,我才不慎受伤,与兄长沦落至此。”

    白珊珊越说越落寞。

    “安县百姓是苦些,”姜大姐长叹一声,“当年程县尉在的时候,还能替民申冤,后来程县尉被杀,县令就直接成了傀儡,终日和稀泥。”

    楚天佑问道,“大姐,你也知道安县的境况?”

    姜大姐点了点头,道,“我娘家就是安县。安县县令虽然不是个坏心肠、贪钱财的人,但身为一县父母官,胆小怕事,懦弱无能,是程县尉终日不辞劳苦与艰难,查证案情、碰安县硬茬,他才敢断明案情。”

    “若非……”说着,姜大姐又叹了一口气,“程县尉要是还在,他一定敢与那横行肆虐的苏廷关叫板!”

    “大姐说得是,”白珊珊道,“事已如此,我们也只好去延州向温大人求个公道。”

    邵纱纱道,“越级告状是要受刑的……”

    楚秉良长叹一口气,“不受又何处申冤?”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终于套出来了姜大姐的话。

    “楚公子,我跟你交个底,”姜大姐道,“你这一去多半凶多吉少。”

    楚天佑佯装疑惑,问道,“大姐何出此言?”

    “延州刺史温玉律,日前已暴毙而亡了。”姜大姐淡淡道。

    楚天佑如闻霹雳,执扇起身。

    白珊珊也愣住,“他死了?”

    “死了,”姜大姐的热情与和善都像是被浇灭了一样,“就算是没死,他也不替你们舅爷平冤的。”

    “为什么?”白珊珊迫切追问。

    邵纱纱夹在几人之间,嘴角微微上扬。

    ……

    赵府。

    “去找大夫来。”回到程家,赵恩娘疲态尽显,程公便吩咐下人去找大夫。

    丁五味撩起袖子要来扶赵恩娘,道,“程公不忙,小弟略懂岐黄之术,我来给赵姑娘看病治伤。”

    赵恩娘仓皇转身躲开丁五味的手,抱着自己往后退,“不要碰我!”

    丁五味被赵恩娘吓到了,双手悬在空中,很是尴尬。

    随后而来的赵羽见此,平声静气地宽慰赵恩娘,“恩娘,五味不是坏人,他医术很好,你让他看看,吃点药就不那么难受了。”

    赵恩娘抱着自己靠在柱子上坐下来,很是抗拒,“不要,男女授受不亲。”

    说完,她看向程公,“叔公,找苏大夫。”

    程公明白她的意思,苏大夫虽然医术不算高明,但她是女大夫。

    “家里人知道,他们肯定是去请苏大夫。”程公道。

    赵恩娘点头,程公又喊下人去把关在祠堂里的壶儿放出来照顾赵恩娘。

    丁五味尴尬地把手往自己衣服上擦蹭,跟赵羽道,“她这情况挺严重,我先给她看看,早点用药,对对…对她比较好。”

    赵羽想起之前她在茶楼晕倒,自己也是让小二就近找了个大夫来把脉看病,她后来知道,也并没有闹腾。

    怎么突然之间,她就这么担心大夫近身?

    赵羽有些不太好的联想,但愿他是想多了。

    “五味,还是不要为难她了,咱们等苏大夫来就是了。”赵羽对丁五味道。

    丁五味只好道,“也好也好,要不,”说着,丁五味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竹筒给赵羽看,“这个药,止痛的,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她也能舒服些。”

    赵羽看着疼得满头大汗的赵恩娘,点了点头,从丁五味手里接过了竹筒,半跪在赵恩娘的身边。

    “恩娘……”

    赵恩娘不疑有他,从他手中夺过竹筒,就将里面的药粉倒入口中,含泪生咽下去。

    赵羽见她这么痛苦,不免有些慌乱无措。

    丁五味突然喊道,“石头脑袋,快点给她嘴里塞点东西,别让她咬到自己舌头了!她已经疼迷糊了!”

    慌乱无措的赵羽,将自己的手腕给了赵恩娘咬。

    丁五味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赵羽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对身边跑来跑去的家丁喊道,“快去找毛巾!”

    “诶诶诶!还有纱布!药水!再烧点热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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