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主,”赵羽回来以后,丁五味跟陆庆安已经去吃夜宵了,府衙之中只剩下楚天佑与白珊珊,他入内禀告,“屠龙会的屠夫柯老三,正是傅官。”
白珊珊与楚天佑同坐,目光从赵羽身上移到了楚天佑身上,道,“果然不出您所料。”
楚天佑看着赵羽,道,“傅官所谓的忠孝难两全,是什么意思?”
赵羽道,“傅官对我爹有过承诺,此生必要保恩娘平安。在恩娘离开家以后,他常常在庵中随同保护,后来在延州的清平道观结识了玉妙贞与青姑,因清平道观的住持慧如师太精通医术,常有故交与香客相邀,请她为人治病。当时她方任住持,观中事务繁多,她又因疮毒需要休养,便请傅官与玉妙贞同行,前去替人治病。”
白珊珊追问,“玉妙贞在平昌县遇难,是否是此行?”
赵羽点头。
楚天佑拿出来青姑的那封信,道,“青姑的绝笔书上,说玉妙贞担忧梁夫人安危,又恐秦姑娘深入火海,决定前往扇州开释秦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赵羽道,“傅官说,当时他暗中护送恩娘来到安冢县,程家收留了赵恩娘。他方才放心地随玉妙贞出行。而当时恩娘正是贪玩的年纪,她又聪明,知道爹一直安插了人在她身边保护,发觉傅官离开了,她便糊弄了程立安,独自跑到扇州去玩了。”
楚天佑点头,道,“这就是扇州秦姑娘的来由。”
“国主说得是。”赵羽点头。
白珊珊不解,“那梁夫人呢?”
“听傅官说,恩娘在扇州生活的时候结识了梁文生,梁夫人是梁文生之母,常年双目失明。后来,听恩娘说慧如师太的医术高明,梁文生很想请她为其母治眼疾,于是梁文生便携母奔赴延州,与恩娘分别。”赵羽道。
白珊珊想了想在安县的这段日子,莫说是梁文生母子,就是这个听起来名声赫赫的清平道观,都不曾听闻。
“可咱们在延州,并未听闻梁文生与梁夫人、慧如师太之事。”白珊珊道。
赵羽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慧如师太亦未能医治好梁夫人的眼疾,故而梁文生又携母去往他处寻访名医,不知踪迹。”
“可惜。”楚天佑慨然而叹,“如此孝子,一腔孝义难偿。”
白珊珊亦显失落,她知道天佑哥又想起了他的母后。只是,梁文生虽然心愿难偿,却能侍奉母亲膝下,而天佑哥却……
“天佑哥,你不必为梁文生伤心。”白珊珊宽慰楚天佑,“皇天不负有心人,梁文生有如此恒心与孝心,总有一天会找到名医,医治好梁夫人的眼疾的。咱们不放弃,也终究能够找到您的母亲的。”
楚天佑转头看着白珊珊,笑道,“谢谢你,珊珊。”
白珊珊温柔一笑,转头续问赵羽,道,“赵羽哥,既然梁文生母子只是为寻名医治病,为何青姑信中说,傅九郎会担心梁夫人安危?”
赵羽的神色有些消沉了,道,“因为程立安死了。”
楚天佑道,“是了,程县尉之死对赵恩娘的打击莫如丧亲之痛。”
“程县尉死于苏廷关的算计,秦楚凰心中衔恨,意欲报仇,于是和苏廷关结怨。梁文生母子因为与之过从甚密,也受池鱼之殃。”白珊珊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珊珊说得是,”赵羽道,“在外的傅九郎与玉妙贞听闻此事,迫不及待地要前往扇州开释恩娘。为此事二人意见不合,竟生口角,让坏人利用,玉妙贞遭逢其难。”
赵羽说到这里,眼前便浮现傅九郎谈起这件事时,泛红的双目与悔恨莫及的神情。
他们之间虽然有着“心照如此,何顾生死”的默契,但终究是“生死两茫茫”的悲戚。
众人正为玉妙贞的遭遇伤心,忽然闻见了一阵香味。
楚天佑往外探去,只见丁五味两手各抓着一大把肉串走了进来,陆庆安跟在他身后,一脸沮丧。
丁五味见到赵羽,嘿嘿笑了两声,将一大串肉都送到了他跟前。
“干嘛?”赵羽不解地看着他。
丁五味啧了一声,摇了摇头,“你这个石头脑袋,真是不解风情,夜宵,拿着吧。”
“哦。”赵羽伸手来接,转头就要递给楚天佑,没想到丁五味伸手给他按了回去,把自己手上另外一把给了楚天佑。
“来吧徒弟。”他笑得谄媚,楚天佑皱眉接过,问道,“这顿饭,我不会也要三七摊吧?”
丁五味道,“怎么说话的,今天在座的所有消费,咱们这个,”
陆庆安刚好站在丁五味背后,丁五味转了两遍没找到索性转了一圈把他拎出来,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陆捕头,请大家的。十成十,他包了!”
楚天佑笑道,“这不太好吧?”
“是吗?”丁五味佯装疑惑,转头看向了一脸悲催的陆庆安。
陆庆安摇了摇头,道,“谢师宴,谢师宴,不成敬意……”
白珊珊笑道,“陆捕头,哪有这么谢师的,你摆明叫五味哥敲竹杠了。”
说着,白珊珊伸手从楚天佑手里抽了一串肉来吃。
丁五味两手一摊,“我可没有,”他转身指了指外头,“那不是裴将军在外面杀猪宰牛,和将士们喝酒誓师,犒劳兵士。我俩就顺便在那吃了几斤,顺手带点回来。”
“誓师?”楚天佑、白珊珊、赵羽三人俱是一惊。
“是啊,裴将军说那个苏廷关死了,估计要打仗了,提前给大家打打气,振奋军心。我和陆捕头也不好意思白吃白拿,陆捕头就给了一……点点俸禄,给裴将军作军饷之用,你说是吧陆捕头?”丁五味狡黠地看向了陆庆安。
陆庆安委屈地点了点头,对楚天佑道,“大人,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一点点,一点点,也就几个月而已俸禄吧……
楚天佑笑道,“真是辛苦陆捕头了。”
“公子,”赵羽听完五味的话,都无心吃肉了,道,“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裴将军未雨绸缪是对的。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系由赵恩娘精心布置,必有后手,咱们只须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楚天佑道。
丁五味也赞同地点头,头上帽子的两个小球跟着他的动作乱晃。
……
整整一夜,柯老三在如意馆中都未能寻见机会去见赵恩娘,翌日属下来报,说望城军有异动,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与赵恩娘通气,从如意馆退了出去。
艳如意去赵恩娘房中见了赵恩娘一面,大夫被丁五味带走了,照顾她的只有两个不懂医术的丫鬟。
“她的情况如何?”艳如意问。
“一直昏睡,时好时坏的,不怎么有清醒的时候。艳主,刘大夫被抓走了,是不是需要给秦主找个新的大夫医治?”丫鬟问她。
艳如意冷冷地看着她,道,“刘大夫剩下多少药,都给她灌进去,吊着命,能活多久是多久。”
“艳主,这……”丫鬟觉得有些过于残忍了,而且……秦主当初是何等威风,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下场。
艳如意转头看她,道,“大限将至的人,你何必与天相争?”
说完,艳如意就离开了赵恩娘的房间,往外走去,迎面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阿复。
“艳主!宝锋记挂丧了!”阿复急道。
“谁死了?”
阿复沉了一口气,道,“苏廷关……”
“什么?!”艳如意愣住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今早在聚义堂发现,苏廷关被一刀穿胸,死状很惨。”阿复道。
“只死了苏廷关?其他那些个纨绔呢?还有秦楚凰呢?”艳如意追问。
她并不知道壶儿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是赵恩娘身边的那个丫鬟,故而仍以秦楚凰指称。
阿复摇了摇头,道,“聚义堂只有苏廷关的尸体,那几个纨绔都不见了,去他们各自家中与伎馆,都不曾见到其人。秦楚凰也下落不明。”
艳如意这时才知道昨天如意馆的一场闹剧,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就是要苏廷关的性命来挑拨她与宝锋记的关系。
“是秦楚凰?”艳如意问。
“艳主!查到了!”殷左从外面急匆匆回来,赶到了艳如意的面前,道,“艳主,之前被秦楚凰打伤的手下,看见一个拿刀的武夫冲入聚义堂杀了苏廷关。后来,那个武夫离开了聚义堂,秦楚凰在望城客栈与司马玉龙冲突,伤了司马玉龙,被司马玉龙带走,关押在了府衙的地牢里。”
“他要区区一个丫鬟做什么?”艳如意不解。
“秦楚凰是程奇毅的女儿,司马玉龙一定是想用她来要挟白虎军的阜正风,收回白虎军的军权。”殷左猜测。
“未必,阜正风这个人极度迂腐,程家独苗程立安死的时候都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如今又何必为她冒险?”艳如意冷声道。
“苏娘见到阜正风了吗?”艳如意转头问阿复。
阿复点头,“望城是白虎军的后方,阜正风自然有所担心,又有源川白虎符,苏娘已经见到了阜正风,但是他多疑又固执。不愿掺和,正在刺探实情。”
“苏娘什么打算?”艳如意想着,阜正风好大喜功,这么多年守着这么块地方,俨然是地头蛇,当初为了收买人心,叶洪父子对其极为放纵,甚至以酒色腐化他。
他虽然是吃这一套,但是他非常警惕,知道军权在手才有永远的酒池肉林与国色天香。
如今能够击破他那层坚硬的壳的,恐怕就只有……
“苏娘说要吓他,挑起他对新国主的恐惧与仇视,只有让他害怕得没有时间思考,他才能做出我们最想要的决定。”阿复道。
“苏娘的三寸舌,可不是万全之策。要让他真正相信,他这种草头王的逍遥日子到头了这件事,就要看咱们新国主的本事。”艳如意冷笑,看向了阿复,“你比苏廷关那个草包聪明多了,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阿复想了想,摇了摇头。
艳如意道,“程立安当初是怎么做的,你现在就怎么做。”
阿复不解,皱眉看她,想着程立安做了什么?无非是每天兢兢业业地查案,抓贼,按着安冢县令的头来审案、判案……
“安冢县令,仇安?”阿复道,“这个人整个软骨头,除了不怕死,什么都怕,他能顶个什么用?”
“这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人,赵恩娘说的话,司马玉龙未必相信,但仇安说话,他一定会相信。”艳如意道,仇安这种软骨头,也就程立安愿意扶他,对屠龙会来说,一点用处都派不上,故而他们从来没有让仇安替他们做什么,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出淤泥而不染”,在司马玉龙面前,说阜正风的坏话,言既真,又能入君耳。
看着阿复仍旧露出不解的神色,艳如意露出了凶狠的目光,“你也看到了苏廷关那个草包的下场了,知道蠢的后果就是一命呜呼!”
阿复缩了缩头,拱手道,“我这就让仇安来望城见司马玉龙!”
说完,阿复脚底抹油,跑了。
……
“艳主,宝锋记的苏夫人来了。”
手下通传。
艳如意闻言,头皮发麻,看了一眼同样面色凝重的殷左,“你先退下吧,我自己应付。”
“是。”殷左拱手离去。
随后,艳如意对通传的手下道,“快请。”
随后匆匆出门去迎接宝锋记的东家——苏娘。
“苏夫人!”
艳如意步履匆匆迎上了苏夫人,没想到苏夫人临到跟前,二话不说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艳如意头昏耳鸣。
还没缓过劲来,苏夫人换了一手又是另一巴掌,“贱人!”
“苏夫人。”艳如意平复了情绪,道,“是我疏忽。”
“成王败寇!这是你一句疏忽就能搪塞的吗?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培养苏廷关,苏家子弟我能杀则杀,能逐尽逐,就为了扶廷关掌家,结果让人玩了这么一手釜底抽薪,我多年经营毁于一旦!”苏夫人怒斥道。
“苏夫人,事已至此,咎论此事也于事无补。宝锋记那边,还请苏夫人代为周旋,我绝不会让司马玉龙遂意的。”
苏夫人沉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宝锋记我自会料理。如果望城这档子事你搞不好,我就让你女儿学锦州新娘,到地下给廷关做妾!”
“我明白。”
苏夫人就此,拂袖而去。
……
“公子,打听到消息了。”赵羽从外面回来,楚天佑正在与裴司元商议城中守备之事,见他回来,便道,“小羽,坐。”
赵羽拱手,仍站着,急道,“公子,听闻安县宝锋记已经挂丧。”
楚天佑疑惑,道,“这苏廷关的尸身还未送回安县,这么快就开始办丧事了?这消息走得有些快了吧?”
一旁站着的陆庆安对楚天佑道,“大人,应该是马都尉传的消息。”
“马天龙?”
陆庆安点了点头。
楚天佑注意到了今天的陆庆安有些奇怪,垂着头,不敢看他,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怎么回事?”丁五味戳了戳陆庆安。
陆庆安犹豫了好久,才道,“其实……大人,那天见到马都尉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
“知道什么?你别婆婆妈妈的!”丁五味听他磨叽,气得跺脚。
陆庆安叹了口气,跪在了楚天佑的面前,“大人,邵纱纱已经不在延州府衙里了。”
“她逃了?”白珊珊问道。
陆庆安扯出了个尴尬的笑,点了点头,道,“啊,逃了……”
说着,他掏出了府衙文书写给楚天佑的信,楚天佑打开来看,“大人,今日凌晨,有黑衣人闯入府衙大牢,劫走了囚犯邵纱纱,我等广发通缉令,至今不曾缉回。”
楚天佑看着陆庆安,“你为何笃定,马天龙会先救邵纱纱,再到望城来?”
陆庆安道,“温大人以前说过,马都尉是邵魁首的良心,邵魁首是马都尉的头脑,他们是彼此的不可或缺。邵魁首怅惘的时候会去见马都尉,马都尉措手无策的时候会去找邵魁首。”
“和秦楚凰、程靖安一样,一个聪明一个勇。”白珊珊评价这两人。
“珊珊说得是,”楚天佑道,“看来,这一切都是已经谋算好了的。只是,赵恩娘应该也没想到会这么恰到好处吧。”
白珊珊道,“天佑哥,即便没有邵纱纱,苏家族老也迟早会知道苏廷关的事情,依旧会发难苏娘。”
“邵纱纱长袖善舞,有她在其中煽风点火,苏娘恐怕没那么容易平息众怒。一旦苏娘手中的权力削弱,她对屠龙会的资助,以及能够用以拉拢白虎军的军饷,也必然大打折扣。”楚天佑分析道。
白珊珊道,“可是天佑哥,白虎军也未必就能看中宝锋记给军饷吧?咱们还不知道白虎军的统帅,是什么样人呢。”
楚天佑摇了摇扇子,“珊珊,源川受粮食问题困扰已久,即便白虎军统帅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军饷也必然是他的一块心病。”
赵羽赞同地点了点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即便白虎军统帅无意,军饷匮乏,他也得和宝锋记周旋。”
“徒弟,你说了这么多,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嘛?”丁五味知道他们说得都对,但是他们已经在府衙中枯坐许久,跟看戏一样任事发展,应该如何,也得给个痛快嘛!
“等?”楚天佑胸有成竹道。
“还等?”丁五味哑然。
“然也。”
“可是咱们咱们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丁五味不耐道。
“等到他们给我出招的时候。”楚天佑笑着对丁五味道,“唯有见招方能拆招。”
楚天佑心里明白,赵恩娘布的棋还没有走完,他贸然出招,无异于打草惊蛇。唯有静观其变,才能寻见“出招”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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