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哥,咱们现在要去哪里?”在源川望县的渡口,白珊珊问楚天佑。

    楚天佑望着渡口停着的船,转头笑着对随行的白珊珊和丁五味道,“咱们去锦州。”

    “锦锦锦州?”丁五味磕巴了。

    楚天佑闻言,突然很有兴趣地看着丁五味,“五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丁五味发懵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没去过。”

    楚天佑颇有深意地笑了笑,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胸口,“珊珊,咱们去订船。”

    说着,他一身白衣落下,辗转从渡口台阶而下,找了一条船上去。

    白珊珊跟了上去,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有点心事的丁五味。

    “天佑哥,你想去锦州,是不是因为苗诸鱼的那封自身难保的信?”白珊珊在楚天佑身后,小声地问。

    “并不全然是,”楚天佑道,“经延州一事,我总觉得赵恩娘言而未尽。她身上背负着的是源川之祸的真相,但是源川是第二道防线,当年的国难,白渡关才是首当其冲。”

    “那咱们应该是去白渡关才对,为何舍近求远去锦州?”白珊珊不解。

    “若咱们没有线索,贸然前往白渡关搜证,物证与人证会很快在咱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销毁。只有先解开谜题,再去白渡关求证,一切才能昭然若揭。”楚天佑解释。

    白珊珊明白过来,她没想到现在的天佑哥心思会如此缜密。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是锦州?”

    楚天佑找了一条船头方向是锦州的船,登上去,便有船夫迎上前来,“公子,要去哪里?”

    “去锦州。”

    船夫道,“公子,锦州有几个渡口,你想去哪个?”

    楚天佑摩挲着手中扇,问道,“锦州最热闹的渡口,是哪一个?”

    船夫道,“是渡亭口,人说,马道终日尘难绝,江水从无浪波平。”

    “马道终日尘难绝,江水从无浪波平。”白珊珊复述了船夫的话,“锦州这么繁华吗?”

    船夫笑了笑,“正是,只是锦州去途甚远,公子、姑娘确实要去?”

    白珊珊看向楚天佑,楚天佑问道,“你说的渡亭口,可是春城县渡亭口?”

    船夫回答,“正是。”

    楚天佑和珊珊对视一笑,“那就一定要去,游历这么多地方,确实不曾见过满城飞絮的景象。”

    船夫也笑了笑,道,“春城絮,总角相逐走地棉,是值得观赏。”

    白珊珊打量着船夫,问道,“你是读书人么?怎么出口成章?”

    船夫大笑,“我是专门行船去锦州春城县的,春城县有个渡亭楼,达官显贵、贩夫走卒、三教九流,都是去那儿喝茶吃饭听书。渡亭楼的掌柜孟四娘十分健谈,又满腹才华,经常说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里,我们水上生活枯燥,学着说两句打发无聊而已。”

    “孟四娘?”楚天佑好奇。

    “是的,公子真要去锦州春城渡亭口?”船夫一边解着桩子上的绳子,一边再三跟楚天佑确定。

    “要去。”楚天佑拍板,随后转身要去喊丁五味。

    只见丁五味从远处抱着满怀的东西向他们奔来,一边跑一边大喊,“徒弟!珊珊!等等我!一起去!”

    “船夫,还有一个人。”白珊珊提醒船夫。

    船夫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道,“你们要给我银子,我才能行船,这年头,不讲理的人多。”

    未多时,丁五味就上了船来,笑得开心,拍了拍手里的东西,“幸好赶上了。”

    “五味哥,你去哪了?咱们差点就走了。”白珊珊故意道。

    丁五味笑着打开手里的一袋饼,给他们俩人看,“陆捕头要回延州府了,临行前给我买了一堆牛肉饼,说是当咱们路上的干粮。”

    “五味哥,没想到你跟陆捕头还挺投缘的。”白珊珊笑道。

    丁五味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道,“那是,我丁五味是出了名的人缘好!”

    “公子,给钱就走了!”船夫吆喝一声。

    楚天佑正要掏钱,丁五味拉住了他,拍了拍胸口,“师傅来!”

    说着,他掏出了些碎银子,笑嘻嘻地放在了船夫的掌心。

    “够不够?”

    “够了。够了。”

    丁五味晃了晃脑袋,“行,那走吧!”

    “好嘞!”

    船摇摇晃晃地开始走了,丁五味站在船尾,因船动有些站不稳,楚天佑和白珊珊同时伸手拉住了他,把他往船里拉。

    丁五味嘿嘿一笑,从他们俩之间过去,“我进去歇会,吃点东西,刚好饿了。”

    楚天佑和白珊珊分别给他让位,相视而笑。

    丁五味进了船,楚天佑和白珊珊站在船尾,看着渐行渐远的源川。

    “陆捕头似乎瞬间成熟了。”白珊珊评价。

    “人生的事是没有一蹴而就的,”楚天佑若有所思地看着源川渡口,“是经年累月的磨练。”

    陆庆安从进入衙门的那天,就已经开始成长了,只是有温玉律在,有马都尉在,有邵纱纱在,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顶。

    但是现在,他要稳重地扛下一切,辅佐温寒治理一方,他肩挑重担,不得不…“稳重”一些,才能教人信任。

    “希望他能善始善终。”楚天佑忽然想起自己离开平昌县时,也是这样与白珊珊谈论楚秉良,同样的话,给了楚秉良,也给了陆庆安。

    “说得是,”白珊珊点头,“不过,天佑哥,你好像还没说,咱们去锦州的原因。”

    楚天佑从怀里拿出了梁文生写给赵恩娘的信,“梁文生离开延州,就和赵恩娘断了联系。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这封有吉贝章的信。”

    “您是说,我们要去找梁文生?他跟我们要查的事情,有关联么?”

    楚天佑道,“我也不确定,但是除了梁文生,我想不到赵恩娘还会将秘密托付给谁。”

    白珊珊想了一下,“赵羽哥,不是去找恩娘了吗?”

    “恩娘心思深沉,小羽过于正直,她不会对小羽坦言一切的。她想让我们知道的,我们都从她书房里知道了,现在就是抽丝剥茧了。”楚天佑道。

    “锦州。”白珊珊自言自语,抬头之时,源川渡口已经模糊了。

    ……

    春城县。

    “欣慈,你留在这里替我照顾娘。一路颠簸,我想去给娘煮点茶喝。”梁文生扶着梁大娘在院中藤椅坐下,转头对苏欣慈道。

    苏欣慈笑了笑,放好东西,应了声,“好,你去吧,我照顾大娘就好。”

    梁文生半蹲下来,对梁大娘道,“娘,这个院子有荫庇,空气也好。咱们走了这么久,要在这里多休息一段时间,调养你的身体。”

    梁大娘温柔地笑着,摸了摸梁文生的脸,道,“好,娘都听你的。”

    她双目虽已复明,但见物仍不分明,有时看得难受,梁文生还是会用布条替她遮光,会舒适一些。

    因而,她从不刻意以目视梁文生模样,依旧跟以前一样抚摸梁文生的脸。

    之后,梁文生就翻出了一个白瓷的茶叶罐子,那是清平道观的慧如师太送给他娘的茶,听说是龙井茶。

    梁文生笑了笑,看了一眼坐在藤椅上小憩的梁大娘,快步往厨房去了。

    “大娘,你今天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苏欣慈打扫好了院子,走过来问梁大娘。

    梁大娘笑着道,“有你和文生这么悉心照顾,我怎么会有什么不舒服呢?”

    苏欣慈看了一眼在厨房忙活的梁文生,道,“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像文生兄这样孝顺的人,还真没见过几个。”

    闻言,梁大娘沉默了半晌,道,“是我拖累文生了。”

    苏欣慈道,“大娘,您说什么呢?文生兄自小伶仃,若非有您的照顾,他茕然独立,何以有今日?”

    梁大娘听她这话,忽然有些伤感了。

    自小伶仃,茕然独立。她当初不忍见梁文生目不识丁,流连巷落,四处讨饭以为生计,故而收养了他,悉心照顾,教他识字、读书、作画,还有做人的道理。

    虽然梁文生不负于她,长成了如今这个仁信孝义、文才斐然的君子,但她仍旧觉得心头有愧。

    苏欣慈有些急了,她怕是说到大娘的伤心事了。

    梁文生煮茶回来,将茶盘摆在梁大娘面前的藤椅上,听见梁大娘颇为感慨道,“龙儿和凰儿也是自小伶仃,茕然独立,不知有谁照顾他们?”

    梁文生道,“娘,慧如师太不是告诉过您,他们过得很好吗?玉龙有名师悉心抚养,如今您听天下人之公评,便知他必然是在情义浇灌之下长大。还有秦妹,虽然年少坎坷,但也是赵公十年如一日的照料下长大的,您无愧于秦家。”

    “龙儿……”她念了半晌,道,“龙儿自不必说,可是凰儿实在太执迷了。”

    “大娘,儿孙自有儿孙福,”苏欣慈也帮着劝道,“秦姑娘有她的聪明独到之处,您不必多忧。何况,还有傅官在她身边,不是吗?”

    梁文生听见欣慈这话,忽然想起梁大娘曾经说过的话,“世间苦的呀,都是聪明人。”

    他其实亦担心秦楚凰,她虽然聪明,但执迷不悟,有太多的一念之差。但延州虎狼环伺,他又不得不带着娘亲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也就顾不得秦楚凰了,但愿她能一切平安。

    梁大娘展颜,“是啊,还有傅官在。希望傅官能劝她想开,秦风的在天之灵,也有安慰了。”

    “一定会的,大娘。”欣慈道。

    说完,梁大娘摸了摸梁文生的脸,道,“文生,待咱们去完棠州,你带娘去京城好吗?”

    “好,”梁文生回过神来,“等咱们从棠州回来,我们呀就带你去京城见玉龙。”

    “娘好想他。”梁大娘道。

    梁大娘在藤椅上,慢慢就睡着了。

    梁文生见此,拉着苏欣慈往外走,问道,“欣慈,我娘的眼睛还是不能视物,该怎么办呢?”

    “大娘的眼疾不是一两日了,有好转就是好事,你不能操之过急。”苏欣慈宽慰他。

    “那多年的失忆症呢?”梁文生问。

    苏欣慈道,“见到秦姑娘,已经让大娘想起了很多事情,她的失忆症已经在好转了,我想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慢慢想起所有事情来。”

    梁文生仍面带忧虑,“她一直说要去棠州,我问她为何要去,她却很迷茫,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棠州。”

    “这…”苏欣慈也犯了难,大娘确实是一直在想棠州。

    “秦姑娘有说过原因吗?”

    梁文生摇了摇头,“娘在延州,从不提起棠州的事情。我近来也写过信去延州给秦贤妹,她都没有回信,不知是否并未收到信。”

    “可是咱们一行,似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苏欣慈回忆离开延州的这些日子,似乎没有发生什么。

    “无妨,娘想去哪,我都带她去。”梁文生道。

    “也好,不过,咱们的盘缠花得差不多了。”苏欣慈担忧道。

    梁文生想了想,“是了,这几日天气温和,我再出去写字卖画,挣点钱。”

    苏欣慈点了点头,“我也去替人看病。”

    ……

    几日之后,一个道姑来到了春城县,拿着一张孝思赋并序在渡亭楼辗转相问。

    “大爷,请问可曾见过这写字的人?”

    大爷并不看字,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我不识字。”

    道姑连忙道歉,“是贫道唐突了。”

    她又转而找了几个人,都不识字,渐而找那些文人模样的。

    只是,都说这字一般,是下九流。

    “这字写成这样,乞丐都不要!”

    那文人冷哼一声,将字丢在了地上,道姑正要去捡,只见一个穿曲裾布衣的妇人弯腰拾起了这篇字。

    “这是梁武帝萧衍的孝思赋并序。”她道。

    道姑惊喜,“夫人,您识字?”

    妇人温柔一笑,“略通文墨。”

    “那您可知这写字人?”道姑问。

    妇人问,“你说的可是梁文生?”

    道姑一愣,“您认识?”

    妇人笑着摇了摇头,拿着那篇文,“梁文生受托誊抄,广布天下,通达之处,望生感怀,顾念父母之恩。这不是说,此文是梁文生誊抄?”

    道姑有些失落,“我竟忘了后面有梁文生的附言。”

    她正要跟妇人来收这幅字,妇人莞尔一笑,“梁文生可是孝子?”

    “是孝子。”道姑点了点头。

    妇人收了字,还给她,道,“你真心想找,可以去东门的斑芝树下看看。我今天走过那里,见一个读书人带着一个年老妇人在树下,那个读书人在教孩童画斑芝花。”

    道姑闻言,颇为惊喜,收了字,“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妇人淡笑看她,“不必言谢,但愿你早日找到梁君。”

    “借您吉言,”道姑走了老远,又折返回来,问妇人,“夫人,敢问芳名?”

    妇人一边给客人斟茶,一边道,“我叫孟芝,在渡亭楼行四,人称孟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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