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九个转……”丁五味一边领着路,一边数着转过了几个弯。
白珊珊觉得有点怪异,对楚天佑道,“天佑哥,我觉得这个银花店有点猫腻。”
楚天佑点了点头,“巷中九转,在蓑衣店后的银花店,越走确实越觉得偏僻。即便是卖祭祀用品的店,也不必避讳到这个地步吧?”
“是啊,我前面有观察过城中格局,这边大片都是民居,不似商铺。产业发达,却讳莫如深,实在可疑。”白珊珊道。
“前面就是了。”楚天佑用扇一指。
只见先转过了弯的丁五味抖了抖冷,等着他们近前来。
楚天佑和珊珊近前来,只见这银花店大敞着门,店面确实不小,足有两三个蓑衣店那么大。
而店门前摆着好些纸扎人,模样好似大户人家的仆从,模样各异,只是因为纸扎和涂画,看起来格外渗人。
丁五味转过最后一个弯,就是被这些阴冷的纸人吓了一跳,让他害怕的还是这些纸人里还有些织工、农民等模样的。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丁五味知道商业是很能反应一个地方的民生状态的……
他们是想自己的家人在死后如生时一样永保荣华富贵,还有仆从伺候他们的生活,有织工与农民替他们干活……
丁五味见珊珊也走了过来,当即过去抱住珊珊的手臂,“珊珊,太渗人了。”
“放肆!”珊珊虽然穿着这衣服,行动有所拘束,还是抬脚踩了一脚丁五味。
让他不正经!
丁五味记起他们还要套问孟湘儿的去向,好挣那笔百两黄金。
“几位客官,要买点什么?”银花店的掌柜见有客人上门,从里面出来了。
他不像外面店铺的掌柜热情,浑身上下好似透着一股冷气,语气也很平淡。
楚天佑初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后来想想,办白事都是不高兴的,自然银花店的掌柜不能笑脸相迎。
而银花店的掌柜实则早已接到了顺昌记的风,为了钓大鱼,几下打发了之前那些客人,还有些人是特意来寻“锦州新娘”的。
“我家员外想给我们家少爷,刻个灵牌,你这里有没有上等的?”丁五味开口问道。
“自然是有的,银花铺没有不卖灵牌的。不过上等的,只有我这一家,巷角银花店。”掌柜用十分平静的语气跟他们吹嘘道。
三人抬头,果然在一堆纸人上看到了这家银花店的招牌——巷角银花店。
而巷角上还爬着金银花藤,有些攀在了银花店的屋顶上。
“原来银花店的银花是指的金银花。”
楚天佑出言试探。
掌柜明显有些犹疑,道,“金银花是人间和黄泉的连接。”
闻言,丁五味又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连接?”
“是啊。”掌柜的就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找出了一个上等的沉香木灵牌,“客官,你看这个如何?这个是上等的沉香木做的灵牌,刻制以后,磨制金沙上色,送到庙中。”
楚天佑接过,道,“好,夫人,我们就用这个做宝儿的灵牌吧。”
白珊珊点了点头,“字,怎么写?”
几人犹豫,楚天佑正想说自己来写,忽然丁五味蹦出来,“爷,咱们不能自己写,否则小公子会贪恋红尘,不肯投胎重生的!”
这种无稽之谈,丁五味知道楚天佑和白珊珊是不信的,他是说给那掌柜听的。
“员外,夫人,确实有这么个说法。”掌柜道,“不如这样,我让县中的孝子代为书写,你们在这里喝茶等候,如何?”
楚天佑道,“也好。”
随后,楚天佑将苏宝儿的灵牌写在了纸上,递给了掌柜。
“大桔!”掌柜的喊了一声,一个小伙计从后面冒了出来。
“掌柜的。”
“来,”掌柜的把楚天佑写好的字条递给了他,道,“你去斑芝树下找那个孝子,让他誊抄这几个字,然后带回来刻灵牌,快去快回,不准耽搁!”
“好。”伙计拿了东西就走。
……
深夜,孟芝回到房中,忽然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心里一惊,正准备转头呼救,黑衣人闪到了她的面前,按住了她去开门的手。
“芝儿,是我。”黑衣人扯下了面罩,俨然是景回。
孟芝眼泪汪汪,颤抖着手紧紧抱住了他,“景回,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她回想起今日在楼中见他,她想认不敢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
“芝儿,我也没想到我还能够回到这里,与你重逢。”景回也颇为感慨。
他当年在春城县救了落难的孟芝,和孟芝初相识,后来为了军粮,再到锦州来,彼时的孟芝已经买下了这座渡亭楼,以卖茶为生,为从这些五湖四海而来的三教九流之辈口中得知那个少年将军的踪迹。
年轻的孟芝给他添茶,问他可曾见过,“一个年轻的将军,大概二十岁出头,模样瘦削,手臂上有这么长的一道伤疤,只是因为时间久了,有些淡淡。”
听她说话的那个人,抬手摘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笠,放在了手边,抬手捋起袖子,给她看,“孟姑娘,你说的是这道箭伤么?它不是因为时间久远而有些淡淡,而是伤的不深,慢慢愈合了而已。”
孟芝惊愕地看着他,她几年,一直在等他、找他,在一次次的失落里,打起精神再去将这些问过无数次的话,复又问一遍一遍。
古人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哪里想过,只是个遥遥无期的念想,在大海捞针里,忽然有寸缕光照入她的生活,让她失落的生活,有了些……
她和景回相视而笑,为重逢而喜,为晚逢而遗憾。
之后,她与景回相处了数月之余,景回因为战争,又必须要离开。
孟芝不肯,求着他不要离开自己。
可是在景回的心里,家国天下永远比儿女情长更重要。
“芝儿,家国天下和儿女情长我只能选一个。边关,大概就是我这一生的归宿。”景回十分残忍地拒绝孟芝。
孟芝含泪,她强颜欢笑抹去眼泪,“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你会什么时候离开,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你会为了家国天下离开。”
“芝儿。”景回喊了她的名字。
孟芝压住了所有的想要控制住她的理智的情绪,道,“茶,既苦又涩,像这人间。孟家从其乐融融到支零破碎,有征夫之苦,有富贾欺压,有官商勾结。我都明白,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
“我错在不该让你心存期待,误了你。”景回悔之无及,无可奈何。
孟芝含泪摇了摇头,“景回,我也是征人世家,也经历过晁禳国侵袭下的颠沛流离。我知道,保家卫国远比儿女情长更重要。遇见你之前,我在期盼征人归,遇见你之后,我也在期盼征人归。”
她一腔赤诚,景回与她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他这一生,从成为父亲的儿子开始,就注定披甲策马。
只是人生流转,境遇之变,让他遇见了孟芝。
孟芝就像沙漠玫瑰一样,让他清苦的征夫生涯中,忽然多了那么一点色彩,热烈、明艳,让他更觉得一生值得。
但也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遗憾。
最终,孟芝送他到三步亭,他们便如茶三娘与那远征人一样,在此依依惜别,三步回眸。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回忆如昨,失而复得。
许久之后,他们才平静下来,在孟芝房中相对而坐。
景回听她跟自己讲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而景回也将自己在军中寻访孟家人的事情告诉她。
没有给她带回好消息,但孟芝只是淡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景回点头,“是啊。”
景回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问了孟芝,“孟延华,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孟芝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知道他会问,但听他连名带姓地叫自己叔父的名字,确实有些畏惧。
对孟延华而言,景回也算救命恩人。
孟芝欲言又止,景回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所以我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都是真的?”
孟芝惊而抬头,望着他,“你听什么人说的?”
景回沉默半晌,“他还敢堵悠悠之口么?”
“你不要……”孟芝抓着他的手,潸然泪下,求情道,“你让我劝他吧。”
“你要是能够劝得住他,他就不会走到今日血债累累的地步,哪怕他现在听你之言,也已经晚矣!”景回实在是对孟延华恨铁不成钢。
“他也有苦衷,”孟芝在景回面前跪下,景回下意识想扶,却难忍下心火,也都任了,而孟芝仍哭诉,“当初若非杜满金相逼,他何至于斯啊景回,当年的杜满金有多嚣张跋扈你也并非不知……”
“可他现在和杜满金是一丘之貉,甚至他的豺狼之性更甚于杜!”
孟芝无言以对,事实如此,她无可辩驳。
“你该告诉我,所有的真相。”景回平息了那一腔怒火,扶起了孟芝。
孟芝反抓住了他的手,“景回,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国法如山,律法如铁。苗诸鱼是刑部郎官下放,在邝州平过粮荒,几乎杀尽粮商,是名声赫然的酷吏。之所以没人知道,是刑部把消息压死了,邝州只是苗诸鱼的磨刀石。”
孟芝脸色发白,“原来苗诸鱼是在扮猪吃老虎……”
“远不止此,芝儿,你不能再为虎作伥了。”景回十分无奈地劝解她。
孟芝以为他误会自己了,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景回,你相信我,我没有,我只是没有把我知道的说出来,我和婶母从来就不答应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我相信你。”景回看着她,“但是你要把真相说出来,让他悬崖勒马。”
“巷角银花店,”孟芝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它背后的生意惹得如今殉葬民风盛行。”
虽然孟芝因为渡亭楼和与孟延华的关系,比普通人甚至是苗诸鱼知道更多关于锦州殉葬民风的事情,但是孟延华为了让她置身事外,并没有让她知悉太多。
她也是仅仅知道,那是个敲门砖而已。
景回决定自己去巷角银花店一探究竟,戴着斗笠,在银花店附近檐角窥伺。
忽然瞥见伙计搬了几张藤椅出来,擦干净了,让那两个一身贵气的夫妇坐下。
他看了半晌,才瞧见了那主人模样,几乎脱口而出,“国主?”
这话一出口,楚天佑似有所觉般地往这边看来,景回匆忙躲匿。
楚天佑见没人,又与这银花店的掌柜攀谈起来。
“员外,夫人,冒昧问上一句,令公子何时病逝?”掌柜的出言相问。
“已一年有余。”楚天佑道。
他们三人已经套好了话术,决定要蒙出银花店的底细。
“既是如此,”掌柜的皱眉,“为何直到今日才来刻灵牌?”
“是这样,”丁五味怕他们俩漏了馅,接过话头,道,“我们家员外和夫人常年在外经商,去年小公子因为水土不服,患了急病,在路上病逝了。夫人伤心了很久,给小公子办了丧事。这种事情嘛,说白了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可是今年,夫人频频梦见小公子,小公子在她梦里哭……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丁五味长叹了一声,脚踢了踢木头般的楚天佑,楚天佑才惊而去照顾已经开始“垂泪”的白珊珊。
“敢问这丧事,可有置办齐全?请人诵经?”掌柜的追问。
丁五味道,“这怎么能没有呢?!我们员外在延州,是什么身份,什么身价?小公子的丧事自然是事事周到,牲礼仪仗、金纸银花、佛经唱诵,一个没少!”
说着,丁五味眼圈也红了,抽抽搭搭的,抬手擦了擦眼睛,对掌柜道,“这在我们那儿也算风光大葬了。可是邻村裹草席埋了的狗蛋儿,都比我们家小公子心疼他娘,安安生生的。”
掌柜的佯装深思,道,“草席埋的,今生苦头吃多了,投胎转世也还能投个好人家,没什么忌讳罢了。何况,这些四面徒壁的人也没什么本事给孩子唱诵超度,都是缘散就去的。令郎就不一定了……”
听见这话,白珊珊收了哭,问道,“您的意思是?”
掌柜的叹了口气,“农家人的孩子,自小都是无人管顾,任他四处撒野,与家人感情不甚亲密。可是令郎是在夫人膝下长大,与夫人骨血相连,没法相比的。”
说完,掌柜的又沉默了。
“掌柜的,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这小公子再怎么思念母亲也不能眷恋红尘。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员外和夫人也要再生一个孩子,延续这个苏家的香火。”丁五味道。
掌柜的点头,“是啊。”
丁五味觉得有些奇怪,这人好像不顺杆爬,正当他要想办法找些主意的时候,伙计回来了。
“掌柜的,你看,这字好吗?”
掌柜的将字递给了楚天佑,“苏员外,你看这字可好?”
楚天佑接过,想就这么着,忽然发现“之”字笔尾像极了梁文生的字。
细看之下,分明是梁文生的字迹。
“这字是什么人写的?”楚天佑问。
伙计愣了一下,道,“斑芝树下的一个教画先生,他代人写信润笔,教孩子画画,也替人解诗释文。”
白珊珊问,“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听他说是,明州梁文生。”
楚天佑闻言,留下了梁文生的字给白珊珊,道,“夫人,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
“相公?”白珊珊才接过了信,他便已经走了。
丁五味搞不清楚状况了,问道,“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白珊珊看了眼手上的字,递给了丁五味,道,“五味。”
刚开口,白珊珊就想起方才掌柜有些掩藏,不愿引他们入“道”。
“你将灵牌刻好,雇辆马车,到斑芝树下接我和员外,我们一道去江平寺拜佛。”
说完,白珊珊提起有些繁重的裙子,上去追楚天佑了。
丁五味一脸迷茫,“一个书生而已,这是怎么了。”
说完,他扭头来看掌柜的,道,“掌柜的,字到了,刻灵牌吧。”
“好。”掌柜的神色有些异然。
……
楚天佑来到了所谓斑芝树下,本以为能见到梁文生树下教画,没想到只见到一群疏疏散散的孩童。
有些孩子被家人带走了,那些作了一半的画,废弃在了斑芝树下。
楚天佑问街边卖茶的小贩,“请问这里是否有个书生,带着一位妇人。”
“你是说那个孝子?”小贩头也不抬地问。
“正是。”
小贩抬头,见是个富贵的员外,犹疑片刻看向了斑芝树下,“哦,那个孝子,好像被家人带走了。”
“家人?”
“是啊,可能是他的兄长,呃,也可能是叔父吧,没太听清,那书生他娘见到那个男人很激动,后来就跟他走了。”小贩回忆当时的情景。
“你可知道他们去往何处?”楚天佑着急追问。
“客官您打听那么多,是认识那个书生么?”小贩见他一直阻着自己做生意,问东问西又不买茶,有些不高兴,不愿多言。
“我与他是故交,寻他多年。”楚天佑隐晦道。
小贩冷笑一声,“那书生破衣烂衫,带着老母流落街头,官人你衣锦荣华,美人在伴,你说是那书生的故人?谁信呀?”
一旁的茶客笑了笑,对小贩道,“你心里忖忖你这话在不在理,天下人除了国主和王侯将相,谁年轻的时候没个破衣烂衫的发小?只是年纪长了,富贵了,架子也大了,合不来了,那书生要真是这员外的故交,保不齐见到了跪下磕几个响头嘞!”
这番话阴阳怪气得紧,身后的白珊珊听得不甚滋味,只是确是事实。
小贩的脸色听见他这话,晦气地用抹布拍了拍桌子,小声道,“乱说话是要给阎王割舌头的。”
说完,和善了脸色,擦了擦一张茶桌,赔了笑脸邀请楚天佑和白珊珊,“来,员外,夫人,这边坐,喝两杯茶,我给你说这梁文生的事情。”
楚天佑实在想见梁文生,探知赵恩娘言而未尽的事情,实在不愿在此与这小贩蹉跎。
这小贩看出了他的犹疑,道,“员外,您今日肯定是寻不见那书生了。我瞧他们往这春门道而去,这条路是本县主道,十分通达,处处可去,你怎么知道他们往那条岔路走了呢?一路打听,也费时费力。”
楚天佑望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想着五味还在银花店,所有事情都还没有头绪,自己真的要去追一条断了的线索么?
“好吧。”
楚天佑在他擦干净的凳子上坐下,向珊珊伸出了手。
白珊珊拉住了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
“员外喝什么茶?”
“龙井。”
“好嘞。”
小贩去烧茶,方才“多嘴”的男人忽然凑了过来,笑道,“员外介意闲话两句么?”
“乐意之至。”楚天佑一笑,邀请他坐下。
这人坐下以后,道,“员外不是本地人吧?看着眼生得很。”
“我是延州人。”楚天佑道。
“延州,”那人点了点头,“离此甚远啊。”
“正是,”楚天佑道,“故地有些伤心事,我夫人一直情志不佳,我便想来延州行商,一来让夫人能够散散心,二来也是想拓展家业。”
“但不知员外是做什么生意?”他又问。
楚天佑神色微变,和白珊珊对视一眼,佯装戒备。
“二位不必过忧,我只是好奇而已,也曾去过延州做点生意,只是后来定居锦州春城县,替人择地卖屋看风水,迄今也有十多年了。您城中打听元招银,都知道我的。”元招银道。
楚天佑“放下戒心”,道,“延州宝锋记,卖一些铁器为生。”
虽然说得低调,但宝锋记的实力,行商的人都懂,何况宝锋记经营的还是兵器,若非官府相助,绝难营生,实力可见一斑。
“原来如此,既然来锦州行商,不知可有府邸在此?”元招银又问。
“正想寻一个清净、宽敞的屋舍呢。”白珊珊平复了心情,道,“只是人生地不熟,一直没寻见合适的。”
元招银道,“这可巧了,春城县正有几个不错的房子在出手呢。就是不知道入不入得员外和夫人的法眼。”
“有些什么房子呢?”白珊珊出言相问。
“夫人喜欢清净、雅致的,倒是城东的一套宅子合适些,城南近闹市,又接近南城门,是乡下入城到菜市口贩菜,卖肉畜常走的道,虽然价钱更实在,但确实有些鸡飞狗跳。”这人道。
白珊珊显然来了兴趣,“那城东那套如何,宽敞么?”
“自然是宽敞的,夫人!那儿原本是我们城中的富商杜家的主宅,后来因为发生了些事情,杜员外请人择地,往别处新建了个宅子。这宅子虽然有些年头没有住人了,杜员外却时常请人打扫,雅致干净。”他道。
白珊珊不解,“主宅一般供奉祖先,怎么会轻易出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他尴尬地笑了笑,道,“夫人,确实是发生了些事情,不然做长房子孙的,谁敢卖主宅?”
白珊珊很想知道详情,却怕他隐瞒,故意对楚天佑道,“相公,别是死了人在宅子里,太不祥了。”
“不不不,”他听白珊珊这么讲,怕是要黄,忙道,“夫人你误会了。他卖主宅是被逼无奈的,他因为开罪了咱们当地的富商,怕人家给他穿小鞋,为了保家人平安和一家人的荣华富贵,只好卖主宅,换了个小宅居住,与宗族避嫌,靠示弱来自保。”
“你说的杜员外,可是杜满金?”楚天佑直言不讳。
元招银突然弹了起来四处张望,发现没有人察觉,便又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对楚天佑道,“员外,你可莫说这么大声,虽然杜员外现在是行事低调不张扬,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是咱们这春城县数一数二的富商,连那条鱼都怵他。”
“那条鱼?!”
元招银愣了愣,发觉他们好像并不了解锦州的情况,遂不愿多说。
“确实是杜员外的屋舍,他现在想出手这座宅子,要是员外和夫人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元招银话头一转,道。
楚天佑和白珊珊对视一眼,“也好。”
……
“员外!夫人!”
他们正在斑芝树下商谈买卖宅子的事宜,忽然听见马车声音,丁五味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楚天佑和白珊珊望去,只见丁五味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斑芝树下,抱着灵牌跑到了他们面前。
“员外,夫人,你看如何?”他们看了看丁五味手里的灵牌点了点头。
“咱们要去江平寺了,马车我已经准备好了。”丁五味说着,指了指斑芝树下的马车。
他这一路走来,一直觉得有人在偷偷跟着他,想着,这戏要做全套,看看那银花店的掌柜还有什么招数。
“不急。”楚天佑摇了摇扇子,“咱们先把宅子置办好再去。”
“置办宅子?”丁五味急道,“我还没去找呢!”
“这里有现成的。”楚天佑轻笑,指了指丁五味,对元招银道,“元先生,这是我们苏府的管家,丁五味。”
“丁管家,幸会幸会。”元招银起身来迎,“我是元招银,专门替人买卖房屋,看风水和择地。”
丁五味哦了一声,笑问,“不知你有什么好宅子?”
“在城东,几位随我去看看否?”元招银道。
“好啊!”丁五味惊喜道。
于是,四人坐上了丁五味雇的马车,来到了城东,杜满金的旧宅。
旧宅的门古朴气派,像是有些年头了,但是保存得很好,门楼上的各种装饰仍鲜活如新,柱子和门面上的漆也像是添过了新的。
“这宅子,看着不像空置多年。”楚天佑道。
“是啊,杜员外时常派人来看看,洒扫和修补一些破损的地方。”元招银说着,用钥匙打开了宅子的侧门,走了进去,然后打开大门让他们进去。
看了一圈,元招银问丁五味他们意下如何。
丁五味看向了楚天佑二人,楚天佑点了点头,于是丁五味开始跟元招银谈定金。
最后,谈定五千两的定金。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屋主,买房,交房契?”丁五味给了五千两定金后,两人签了契约,楚天佑问元招银。
元招银收了钱,将一式两份的契约塞进了怀里,笑道,“明儿我就安排你们见面,员外准备好余款,明天就可以买房。”
“好。”
说完,楚天佑三人准备要走,元招银拦住了他们,“诶,苏员外,你们去哪?”
三人回头,不解地看着他,“回客栈啊。”
元招银笑道,“员外都买了这宅子,哪里还需要委屈自己住客栈呢!”
“买卖还未成交,这宅子已经是我能住的了?”楚天佑仿佛听到什么荒谬的话。
“员外都交了定金,”元招银走到他们跟前,道,“五千两,还不够住一晚上的么?”
“夫人?”楚天佑看向了白珊珊。
白珊珊道,“也好,咱们今晚就住这里吧。”
“好,那就这样,明天你约杜员外,与我在渡亭楼见面,我与他一手交余款,一手交房契。”楚天佑牵着白珊珊,向元招银吩咐。
“好嘞!”元招银高兴而去。
白珊珊看着元招银的背影,对楚天佑道,“天佑哥,你不怕他是骗子么?”
丁五味一愣,“徒弟,骗子?我可是给了五千两银子!”
“他可不是骗子。”楚天佑道,“他手中有这杜府宅邸的钥匙,又深谙内中门道,宵小之徒岂有如此?况且斑芝树下卖茶的小贩,对他所言时有辩驳,却不曾驳他卖宅之言,而这门口诸多商贩、店铺,还有杜宅邻居,对他出入杜宅并不见异,甚至还有人与他招呼,说明他不是第一次出入了。”
“那就好。”丁五味松了一口气,“我一世英名,可别栽在这里了。”
白珊珊翻了个白眼,“栽得还少吗?”
吐槽完,白珊珊看向了楚天佑,道,“那天佑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们三人入了宅子里,烧了茶水在客厅闲坐。
丁五味将他们二人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徐徐道来。
“后来来了几个人,抽抽搭搭的,说是要这个银花店的掌柜帮忙。我在旁边看着,那掌柜问他们要帮什么忙,他们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红纸,递给了掌柜的。掌柜的看完以后,说甚会尽力帮忙。他们几人连声道谢,给了掌柜的一大笔钱,说回去等消息。掌柜的收了钱和那红纸,辗转进了柜台后,好久才出来,我明里暗里问他怎么回事,他都不肯说,神神秘秘的。”丁五味道。
“我瞧着那纸,应该是生辰八字。”丁五味想了想,忽然道。
“生辰八字?”楚天佑疑惑道。
丁五味点了点头。
这就有些明朗了,楚天佑联系之前在竹棚饭店,跟那饭店老板的一番话。
“看来,那银花店确实有些猫腻。想想之前竹棚饭店掌柜的话,这几个人给银花店掌柜某个人的生辰八字,应是请他代为寻找合葬之人。”楚天佑分析道。
“不错!银花店是他明面上的营生,他真正的勾当应该是拉阴媒!”丁五味也赞同道。
拉阴媒这三个字让白珊珊觉得毛骨悚然,“难怪他会说金银花是人间与黄泉的连接。”
“不止如此,”楚天佑道,“顺昌记掌柜的话也颇有深意。”
“天佑哥,你何出此言?”白珊珊已然想不起来顺昌记的掌柜说过什么了。
楚天佑分析,“顺昌记的掌柜说锦州的白事营生都成了产业,而这家巷角银花店是本地最大的银花铺……”
“万恶之源?!”丁五味问道。
“然也,”楚天佑用扇敲了敲自己的胸口,“我怀疑顺昌记的掌柜给银花店通风报信过。否则,咱们去到之时也不会只是个没有人光顾的空铺子。”
“如果他们真有勾结,为何银花店的掌柜不接咱们的茬,还让咱们就这么走了呢?”白珊珊不解。
“珊珊,他不是不想接茬,他是谨慎。”楚天佑道。
“谨慎?”丁五味和白珊珊都好奇地看着他。
楚天佑思忖片刻,道,“一来,咱们是外地人,他对咱们根底不熟悉;二来,你们记得不记得,‘那条鱼’?”
丁五味道,“告示旁边那几个碎嘴子?”
“还有元招银,也提过。”白珊珊补充道。
丁五味也很好奇,趴在桌上问楚天佑,“徒弟,这什么意思?”
楚天佑看向丁五味,“如果我猜的不错,那条鱼指的应该是本州的州刺史,苗诸鱼。”
丁五味拍桌,“有道理!”
“所以,天佑哥,你的意思是苗诸鱼有意遏制锦州殉葬民风而招致银花店掌柜和百姓的防备?”白珊珊一针见血。
楚天佑点了点头,“银花店掌柜之所以不敢接茬,怕的就是咱们是苗诸鱼设下的圈套。”
“那万一不是,他这生意他就不做了?”丁五味才不相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呢。
楚天佑笑了笑,道,“商人无利不起早,他一定会出招试探咱们,只要过了这关,咱们就能更进一步地知道银花店里的秘密。”
“怎么过?”
“宝锋记的事情,我已经写信给了陆庆安,请他代为置处。等掌柜的打听宝锋记之事为真,自然会找上门来。”楚天佑打开扇子,扇了扇风。
“诶,徒弟,我还有件事情不太明白。”
“嗯?”
丁五味道,“既然你都让陆捕头去传谣了,你还买这个宅子做什么?”
“当然是知道更多的事情了。你没听元招银说,这宅子的主人是杜满金,而杜满金又是苗诸鱼惧怕的人。除此之外,杜满金还是捉走孟湘儿的嫌疑之人。”楚天佑笑道。
“所以?”丁五味还是不太明白。
“所以我要去会会这个杜满金,看他是何方神圣,说不定他就是银花店的幕后老板。”说完,楚天佑将扇子往手中一拍,颇有些笃定地猜测道。
“好!抄他家!”丁五味愤愤道。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我先去睡觉,明天去会杜满金之前叫我。”
随后,丁五味就出去了。
“天佑哥,如你猜测的话,苗诸鱼看来并非助纣为虐之辈。”白珊珊见丁五味走了,便对楚天佑道。
楚天佑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道,“珊珊,苗诸鱼是刑部下放,来此地办军饷案的。若他受此地富商收买,同流合污,源川靖关军拿到刑部特批,对其有先斩后奏之权。”
白珊珊十分惊讶,“难怪你当时说,未见其人,不评其品。天佑哥,你怎么什么都不说呢?”
楚天佑笑道,“珊珊,咱们有五味随行,事关朝廷,我怎好随便说出?靖关军在咱们到延州前,就已经上奏军饷、军粮和军备之急,我赋权汤乐,万事以之为先。刑部公文是我批下,苗诸鱼经我首肯下放锦州。”
白珊珊道,“所以天佑哥,你到延州是为了军饷和军粮?”
楚天佑想了想,道,“靖关军事关边境,当时我离开去延州府,楚秉良便将此事根底与我相告。我便将计就计,以督军身份来缓靖关军之急。”
白珊珊看着楚天佑眉间的忧虑,原来他平时谈笑风生、无牵无挂的模样下,藏着这么多、这么深的心事。
她总以为只是游山玩水,顺着太后的踪迹,一路解百姓之忧。没想到,他每一步,都事关朝廷。
白珊珊看他看得入神了,他好像不是以前的天佑哥了。
她忍不住抬手将他眉间褶痕抚平,“天佑哥。”
楚天佑沉了一口气,“珊珊,这一路我其实忐忑不安。以赵恩娘的性子,寻找母后的线索,大概就在梁文生的身上。可是今日斑芝树下不见梁文生,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我怕见了梁文生,一切不如我所愿,或者一切如愿。”
白珊珊觉得奇怪,“寻找太后,不是您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么?”
楚天佑没有回答。
白珊珊忽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些日子,他慢慢感觉到了他对这个国家有着沉重的责任,他要为当年国难中冤魂平冤昭雪,要为边境设防,要保护家国百姓。他的每一个决定,对国家都至关重要,每一个错误的决定都是对百姓的灭顶之灾。
若梁文生没有给他带来好消息,他该如何自处?他还能如此心无旁骛地办锦州案?
他是人,不是圣人,亦不是神人。
珊珊何曾想过,他每天笑如清风朗月,心里承受着这么重的压力。
“国主,”白珊珊宽慰他,“我知道你很想念太后,我想太后一定也在想念着你。咱们一定能找到她的,此番错过,绝非没有再见。至于锦州,不管找不找得到太后,咱们都要揪出幕后作恶之人,绳之以法!”
楚天佑看向白珊珊,眼中泛光,欲语还休,一切不言而通。
“知我者,珊珊也。”
白珊珊笑了笑,“那国主,可以就寝了吗?咱们明日还要去会会杜满金。”
“好。”楚天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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