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佑想着,孟湘儿失踪已久,今天又不能到渡亭楼打听消息,想着不知道是否能从竹棚饭店的老板这里找到一些关于孟湘儿的踪迹。
但他又怕这老板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神神秘秘,不敢出言相告,于是他拿出了那幅画像,看着看着,和丁五味、白珊珊使起了眼色。
丁五味的才智在关于钱的事情面前是经常表现得淋漓尽致的,他当时就明白了楚天佑的意思,轻咳了两声,道,“看什么看,你真以为这黄金百两那么好赚吗?”
楚天佑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道,“万一咱们就瞎猫碰着了死耗子呢?”
老板正好过来上菜,瞥见了楚天佑手里的画像,脸色微变,“客官,您也想挣这百两黄金?”
“只是找个人,就能挣百两黄金,谁不想呢?”楚天佑笑道。
老板摇了摇头,想着,毕竟是外地人,不知锦州是个什么境况,凡事都想得简单了。
“客官,这种钱是飞来横财,可遇不可求的。比起黄金百两,还是照顾好自己的伙伴,若是一不小心走散了,失踪了,可就找不回来了。”老板指了指他手里孟湘儿的画像,十分笃定道。
丁五味笑了笑,“这老板不是危言耸听吗?”
老板听他这自以为是的话,不高兴地转过头来,道,“客官您还别不信,您上苗诸鱼的官府上看看,他这么一摞,”老板比了比手势,“都是人口失踪案,你再看看他划红线那些,都是没了的。整本下来,那红批多得吓死人!”
他这话,说得丁五味心惊肉跳的。
他可是听说过锦州新娘的传闻,锦州的喜事比一般地方都多,只是,这喜事近半都是白喜。
“白喜?”白珊珊不曾听闻,“是说老人寿终正寝这种白喜吗?”
“不是,”丁五味的表情变得很是凝重,“是冥婚这样的白喜,锦州十分看重身后事,有些未婚早夭的,家人会寻找适龄、未婚的亡骨,议婚,俗称议白婚。议定后,礼程如普通婚礼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成亲时候是在冥夜时分,迎亲队伍穿着红衣,男的额头束白巾,女的发髻别白花,抬轿改成抬棺,有两个童男举着白灯笼走在棺前,一直抬到男方落葬的地方。男墓拔棺,然后……”
楚天佑不知何意,遂打断了丁五味的话,追问,“拔棺是什么意思?”
老板替丁五味解释,“拔棺就是把男方棺材重新挖出来,以迎女方,行过婚礼,重新和女方并葬。”
丁五味点头。
“民间竟有如此荒唐之事?”楚天佑觉得荒谬以极,俗话说入土为安,为了满足生人的臆想,竟然重新将亡者的棺木重新“拔”出,行礼后埋回。
“可是,亡故的人怎么行礼?”白珊珊觉得有些瘆人。
丁五味道,“据说,两个亡人的礼比较容易,并棺,让司仪照旧唱词,唱罢,依照程序祭酒、落棺,就算礼成。如果是一阴一阳……”
“一阴一阳?!”虽然丁五味说得算是隐晦,但楚天佑和白珊珊还是听懂了,俱是一惊。
“莫非?”楚天佑惊诧,“还有生人与亡人议白婚?!”
丁五味也不想承认民间有这么残忍的事情,但……这确实是事实,他嘴角抽搐,点了点头,“是…是有这么个事……不然,锦州的人口失踪案,也不能……”
丁五味学那老板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一大摞。”
“怎么会有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婚配给已故之人?”楚天佑实在无法理解。
丁五味看着楚天佑震惊不已的表情,心想他还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跟高高在上的国主一样,全不知官景民情,民间的现实不是愿不愿意,而是得不得已。
“徒弟,你不懂。民间是靠天吃饭,有时候老天爷的脾气不怎么好,遇上干旱和洪涝,粮食歉收,就食不果腹,再说遇上百年难遇的奇寒,衣不够暖,只能砸锅卖铁去换粮食和衣服。粮食和衣服,在四时气候好的时候,已经卖给了商人,商人懂得行商规律,低进高卖,这种天灾反而是他们发财的机会。平时买不到的田、地,还有人,在穿衣吃饭这种大事面前,都得卖。”丁五味将民间司空见惯的规律,对楚天佑娓娓道来。
楚天佑不由五味杂陈,听他继续道,“大旱之年,易子而食,不是空穴来风。徒弟,这不是说愿不愿意,民间多得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立锥无地。民间的穷苦百姓,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奈地做着取舍,他们抛弃了一个孩子,向富者换其他孩子的口粮与生计。”
珊珊闻言落泪,她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
楚天佑虽然震惊,但也冷静,“官府呢?气候不应四时,古来有之,官府建仓,在丰年存粮,为的就是在贫年能够赈济百姓。”
丁五味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心脏,“这个你要问人心,运作官府的也都是人,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丁五味敲了敲楚天佑的心脏,“有良心。”
丁五味的话锋如利刃,楚天佑忽然清醒过来,楚秉良、温玉律之流何以难做,难就难在人心之御。
父王一代明君,万民敬仰,四国来服,何以到国破家亡的地步,唯一的疏忽就在于人心之御,他一则没能笼络到更多的志士同心共行,又没能看破奸贼叶洪的伪装与狡诈之心,最终国家内外施压,齐齐崩塌。
赵恩娘心怀天下、系于家国,却执于杀戮,难以自拔,也是因为她看破了前朝的疏漏所在,又浸淫在叶洪的伪朝整整十五年。
她亲眼见到叶洪是如何笼络臣下,如何让他们与自己沆瀣一气,他们构成了一个利益集团,对下面百姓敲骨吸髓,一层层向上供养,而上者像穿着裙子一样笼罩下者,替他们遮掩龌龊腌臜,以欺万民。
她想杀小叶子的想法,简单粗暴,其实朴实得和这些受压榨的百姓一样,想用一个人的性命去换更多人的性命。
不能求全,则求多,求更多。
这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
“天佑哥,这么做行吗?”白珊珊看着穿着锦衫的楚天佑,琢磨着楚天佑的计策,问道。
楚天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是啊珊珊,为了黄金百两,咱们得冒一把险!”丁五味笑嘻嘻道,他也一样换了一套“讲究”的衣服,活生生花了他十多两银子。
这锦州的衣服…确实是贵了些。
他还一口气买了三套!
徒弟这套还好,也就二三十两吧。
丁五味打量着楚天佑,比起上次在平昌县买的衣服好看多了,但是最重要的不是好看,而是显贵!
但是,丁五味看向了白珊珊手臂上披着的衣服,那套…才是真的贵,再搭配衣服的金钗、玉环、璎珞和耳环,一身行头下来足足要……
“客官,如何?是不是十分满意?”
“嗯,不错,不错,我们家少夫人穿起来确实是十分显雍容华贵!”
“八十两。”
丁五味险些摔地上去,楚天佑在身后扶住了他,小声道,“这点小钱,要给得大气,不然没人信咱们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这一百多两银子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一去不回了。”
丁五味心一横,从怀里抽出了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这些都要了。”丁五味听了楚天佑的话,装得跟无所谓一样。
掌柜的笑嘻嘻接过,又朝丁五味伸出手来,道,“公子身上那套三十两,还差十两。”
丁五味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楚天佑,弯着腰大声道,“爷,我瞅着这家掌柜不懂事,夫人买区区几件衣服都浮水抬价,不如剩下那几十套咱们别处买去,正好多给夫人挑几个款式!”
楚天佑若有所思地看着白珊珊去换衣服的地方,道,“也好,宝儿走了,夫人每天以泪洗面,好不容易愿意出来走走,散散心,咱们要多哄着她,别让她不高兴了。”
听见二人说话,掌柜的登时闪了出来,跑到丁五味跟前赔罪。
“诶诶诶,二位客官,是我算错了,是我算错了,一百两,刚好,刚好!”
“别!”丁五味从怀里又掏出了十两,拍在了他的桌上,道,“我们家员外!”
说着,丁五味轻咳一声,用羽扇给楚天佑扇了扇风,道,“延州宝锋记听说过没?我们苏家,不差钱儿!”
“不差钱,也不能胡乱挥霍。”
珊珊的声音传来,众人望去,皆看直了眼。
珊珊有些矜持地看着楚天佑,问道,“相公,这身衣服好看吗?”
楚天佑被她这称呼愣住了,转头看了眼丁五味,眼神有些闪烁,不知如何自处。
丁五味心里怼了句,笨徒弟,关键时候跟呆头鹅一样。
他暗下踹了楚天佑一脚,楚天佑才反应过来,平复了情绪,淡笑道,“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一旁侍候白珊珊换衣服的姑娘道,“夫人貌美,怎么穿都好看。”
楚天佑看着白珊珊挽着发髻,丁五味挑的一堆饰品都没有搭上。
他走过去从侍候的姑娘那里拿了步摇,替珊珊戴上。
“这些东西很贵吧?”白珊珊记得自己是要演一个温柔的员外夫人的,五味的戏多,她要很小心才能接得准。
楚天佑一笑,“夫人喜欢的,都值得。”
丁五味冒了点鸡皮疙瘩,上前谄媚道,“爷,夫人,咱们得走了,一会还要去看房子,我挑了几个大宅子,看完就得快些定下来了。”
楚天佑想了想,看了眼珊珊,道,“莫急。”
随后,楚天佑转头问掌柜,“掌柜,春城县有什么金纸铺子吗?”
“金纸铺子?”掌柜的道,“客官您是要祭神还是祭先人?”
“先人。”
掌柜的当即明白过来,走到店门指了个方向给楚天佑,道,“客官,你从这边这条小巷,走九个右转弯,有一家蓑衣店,蓑衣店后面就有个银花店,那儿卖各种祭奠用品,有棺材、灵牌、纸扎、元宝蜡烛这些,应有尽有,是咱们这儿最大的白事铺子。”
“银花店?”丁五味走江湖这么久,还真是少听说办白事的铺子叫这个名的。
“是啊,”掌柜解释,“我们锦州,办白事的叫银花店,办神事的叫金纸铺。”
丁五味还是不明白,“给先人烧银纸,给神仙烧金纸?”
“也不是,都烧金纸。”
“那分这么开做什么?”丁五味问道。
掌柜笑道,“客官,你知道,古时候我们锦州,分锦州、绫州、罗州、绮州、缎州、纱州、绢州、纨州、绒州、帛州、棉州、苎衣州,被称为衣锦十二州。一物生百业,百业生百工。这祭祀,自然也就分祭神与祭人,何况我们锦州白事产业,比之别的州府,要大的多呢!”
最后一句让楚天佑和白珊珊都有些毛骨悚然,楚天佑想进一步追问,白珊珊含泪一啜泣,便拦住了蠢蠢欲动的楚天佑。
楚天佑回来扶珊珊,用袖子替她擦了眼泪,白珊珊低语,“天佑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莫要追问多余,以免打草惊蛇。”
“好。”
随后,楚天佑看向了丁五味,道,“丁管家,我们走吧,免得误了时辰。”
“是,员外,夫人,请。”丁五味谄媚地做了个姿势,然后跟着出门了。
掌柜的看着这三人,跟自己店里的伙计道,“看来,这是个大单子。”
“延州宝锋记的苏家,不是最近被个什么朝廷派来的督军给收拾了么?那个当家的苏娘,都被斩在菜市口了,这又是个什么来路的苏员外?”伙计想起了这段时间,城里传的一些风言风语。
“宝锋记财大气粗,在延州经营多年,身后的苏家是个大家族,何愁找不到人来掌管家门?而且苏娘平时行事,早就有人见不惯,趁着机会把她手里的产业吞并也不足为奇。你去打听打听,这家人住哪儿,咱们准备点东西上门攀个关系,说不定以后他们家的衣布供应就是咱们顺昌布庄的了。”说着,掌柜的两眼冒金光了。
“掌柜的,那银花店那边?”伙计突然想起了个事。
“对,跟银花店那边知会一声,这笔佣金还是要抽回来的。”掌柜的叮嘱道,随后步履轻快地就往账台走去,敲着算盘的声音格外清脆。
伙计噘嘴,心想果然还是当掌柜的轻松,一头做人家生意,一头抽人家佣金。
“还不快去!”掌柜的见他跟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心生不满,骂道。
伙计马上就往外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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