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设宴相邀,皆被苏嘉行拒绝,管家站在孟延华身边,深切地感觉到了他冷冽的气场,不知何时爆发。
只是,孟延华却意外地淡定,戴着镶翠金戒指的手敲了敲织锦的桌布,看向管家,“钱楼二和杜满金呢?”
管家道,“钱楼二几乎被苏嘉行吓瘫了,连夜抱着钱要从码头跑路,我派人泼油,烧了几条船,才拦下了。只是没有把人抓回来。”
孟延华手里把玩着筷枕,一边道,“走陆路也许跑了。”
“各个路口都有咱们的人把手,钱楼二此时就是瓮中之鳖,不足为惧。”管家道。
孟延华皱眉,“你做事就是这样掉以轻心,瓮中之鳖转眼就成亡命之徒,他想反咬一口,易如反掌。”
管家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开口确认,“您的意思是,让钱楼二,再也开不了口?”
“他以为周旋在我跟杜满金之间,挑唆摆弄,就能稳坐泰山。可惜半路杀出苏嘉行这么个程咬金,断了他生路。杜满金毕竟是老狐狸,知道如今之计,跑也无济于事,反而摘了自己一条老命。”孟延华冷笑,“心怀鬼胎不要紧,把自己玩进去的蠢货,倒不值得我怜惜。”
管家点了点头,“好,我吩咐江平寺去做。”
“杜满金呢?”
在管家要退下的时候,孟延华把手里的筷枕一抛,叫住了他。
“自从那件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也好,夹着尾巴做人。”孟延华道,“另外,我让你打听景回的事情,可有眉目?”
管家摇了摇头,“孟芝小姐做的生意,每日接触的都是四海客商,都是寥寥攀谈几句,说得多的都是锦州常客,没什么异常。这些人里,也不曾听闻像景回将军的人。老爷,你许是想多了,景回将军或者压根没有回来过锦州。”
孟延华却坚持己见,“孟芝自与我决裂,一贯不管顾我的事情,难得反常,一定是与景回有关。你再去打听,务必打听仔细!”
管家听此,也只好依他主意办事,“好,我这就去办。”
“另外,我听说最近有个名医在春城出摊?”孟延华问。
管家不明白他的意思,孟延华道,“你去替我将此人寻来,再向苏嘉行递拜贴。”
……
清晨,白珊珊醒来,觉得睡了几日实在昏沉,便到院中练剑,活动活动筋骨。
只是伤病初愈,身体确实大不如前,她有些失落地持剑静立院中。
忽然,丫鬟通传,“夫人,门外有个汉子说要见你!”
白珊珊心想,莫非五味回来了?
“是丁管家吗?”
“夫人,不是,是之前来见过少爷和夫人您的那个汉子。”丫鬟道。
“怎么叫少爷?”白珊珊嗔怪,觉得自己忽然就老了天佑哥一辈。
丫鬟笑道,“员外看着年轻,叫老爷叫老了!”
“那夫人不也叫老了?”白珊珊佯怒。
“那我改口叫少夫人得了!”丫鬟捂嘴偷笑,想来替她收剑。
白珊珊躲过,道,“这剑锋利,你不曾习武,别伤着。”
丫鬟笑着,“好哩,少夫人,那汉子你见是不见?”
“请他进来吧。”白珊珊道。
她想应该是邵议伦来了。
丫鬟将那汉子带进来,果然是邵议伦。
“末将……”
邵议伦端端正正就要行军礼,白珊珊把剑递了过去,道,“现在不必行这么大礼。”
邵议伦往前两步,替她收剑入鞘,干净利落。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白珊珊坐下,问他。
邵议伦一起坐下,道,“大人,春城县衙里外均已整顿干净,一切就等大人下一步安排。”
“苗诸鱼回来了吗?”
“苗刺史回信说,不日启程。”
“好,邵将军,你将春城县衙改锦州府衙,等苗诸鱼回来主持州府大局。”白珊珊道。
邵议伦这两日在春城县听了不少关于锦州州刺史的风言风语,有些担忧问道,“大人,苗刺史在此失了民心,也丢了威信,何以治州府?”
白珊珊轻笑,“这个我已经替你想好了。”
说完,她从一旁桌上拿过两幅字递给邵议伦。
“大人,这是?”
“这是苏郎帮忙写的,你就用它去帮苗诸鱼镇住场面,其他的就看苗诸鱼自己的本事了。”白珊珊道。
邵议伦闻此,点了点头,接过了两幅字。
他正要告辞,白珊珊忽然叫住了他。
“大人,还有何吩咐?”邵议伦问。
“国主有圣旨一道。”白珊珊从袖中取出圣旨,邵议伦惊而下跪,白珊珊一手握圣旨,一手扶他,“将军不必惊慌,这道圣旨不是给你的。”
邵议伦半跪仰头,直视珊珊,“那是给苗刺史的?”
“正是。”
邵议伦忐忑,接旨而去。
他走了以后,白珊珊坐了下来,瞥见从走廊后面走出来的楚天佑,笑道,“天佑哥,怎么样?”
“楚大人还真是颇有威仪。”楚天佑笑着递给她一盘葡萄。
白珊珊自然地接过,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问,“天佑哥,你那两幅字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楚天佑宠溺地看着她,开扇摇了摇。
两人亭中静坐,好不惬意。
……
邵议伦接手了春城县衙,将其里里外外整顿了一遍,甚至刷了新漆,整个衙门焕然一新。
邵议伦站在门口验收,副将问他,“怎么样?”
邵议伦看着,道,“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哪里?”
说完,邵议伦找回来弓箭,一搭一放,挂在春城县衙上的那个旧牌匾轰然落地,折成两半。
“让师爷照这个字刻个新匾,叫锦州府衙,挂上去。”邵议伦将白珊珊给的那幅字递给副将,道。
“那原来的春城县衙?”副将又问。
邵议伦道,“督军大人说,春城县事务以后由锦州府衙处置。”
“是。”
……
早上将府衙内外整顿干净,中午匾额就挂上去了。
“怎么样?”副将又站在门外,伸着手掌展示气势恢宏的“锦州府衙”几个字,问邵议伦。
邵议伦点了点头,“恰到好处。”
“这字,笔锋凌厉,是谁写的?”副将见锦州府衙四个字,起笔干净利落,笔锋凌厉如剑风,不似寻常人的手笔,好奇便问邵议伦。
邵议伦笑笑,道,“苏嘉行。”
他心里想着,大人杀心正起,跃于“匾”上,看来他要按照计划行事了。
随后,府衙师爷将新刻的告示拿出来挂在了府衙门前新立的告示栏前,引来百姓的围观。
“春城县衙废置已久,诸案荒没,而至锦州百姓求告无门,无处冤诉。本官肃清延州屠龙会谋逆匪案,今临锦州,方知尔民困顿,已勒令锦州州刺史苗诸鱼回府,清春城县积案。父老乡亲若有冤诉,无先后之分,大小之别,只在锦州府辖下,悉可上告。本官以项上人头担保,若锦州府有遮掩、推诿、冤屈、错判,即向我主请罪,枭首以向锦州父老谢罪。源川督军楚若宁敬示。”
此告示一出,锦州哗然。
有簇拥者,有观望者,有奚落者,有反对者,不尽言之。
几日之内,锦州府衙前虽然门庭若市,但擂鼓喊冤者稀。
邵议伦带来的亲卫,每日郑重其事地守在锦州府衙前,门庭直入,也可见衙役行走。
……
“当真如此?”
孟家的管家找到了大夫,顺便将城中发生的大事来向孟延华报告,并且誊抄了一份告示给他。
管家点了点头,“爷,原来这个楚若宁根本就不是什么督军的亲戚,她就是督军本人!”
孟延华冷笑,“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您的意思是?”
“这不过就是他的障眼法而已,百官之中尚无女流之辈,何况军中?冠以督军名头,不过是想诈我,让真正的源川督军能够安心在背后操控一切。”孟延华一语道破。
管家惊愕,“那爷,您觉得谁才是真正的源川督军?是苏嘉行?”
“是,也或者不是。”孟延华道,“显眼的往往不一定就是真的,但如果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显眼的反而就是真的。”
这句话把管家绕蒙了。
孟延华用那只戴着镶翠金戒指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道,“说不定不是苏嘉行,是赵一刀。又或者,”他深邃的眼睛转而看向管家,“楚若宁就是真的源川督军。”
管家不明白了,“您不是说,女人当不得督军?”
“督军总归不是正式的职位,若她有国主亲授权力,就没有什么不可能了。”孟延华道。
“爷,依我看现在猜这些都没有用,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应付才好?”管家问。
孟延华道,“替我呈递拜帖到苏宅,说我找到名医,可替苏夫人治伤。”
“好。”
“对了,这告示一贴,城中可有什么反响?”孟延华问。
“反响平平,没有百姓擂鼓告状,已经两日了。”管家道。
“那府衙可有什么异样?”孟延华又问。
“一切如常,看来是在等一个出头鸟。爷不用担心,谁敢做这个出头鸟,我就让他的头永远挂在上面!”管家恶狠狠道。
“能耐。”孟延华不屑道,“保不齐,楚若宁已经搭上苗诸鱼了。”
“您是说?”
孟延华继续分析,“楚若宁的告示,只是在给已经苗诸鱼撑腰立威,过不了几日,他又会大摇大摆地回来。出头鸟,不会是春城里哪个不长眼的,多半就是陆莲衣。”
管家的脸色顿时就青了,“杀了陆莲衣,蒲青县那群暴民和江平山的土匪,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啊,毕竟她是刘含章的女儿。”
……
院中,苏嘉行和楚若宁在下棋。
“天佑哥,”楚若宁俏皮地捻着棋子,敲在棋盘上,“叫吃!”
苏嘉行一愣,旋即大笑,“夫人好棋艺,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甘败。”
楚若宁歪了歪头,“干败?”
苏嘉行轻轻推了推面前的棋盘,笑道,“甘拜下风。”
楚若宁得意一笑,一点点收着棋子,忽然想起五味和小香,担忧地对苏嘉行道,“天佑哥,五味哥至今还没有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我心里实在有些担心。”
“五味机灵百变,小香又是有福之人,应当能够逢凶化吉。只是,他们会去哪了呢?”苏嘉行也有些疑惑。
正当他们二人说话时,赵一刀进来了。
“小姐,姑爷,孟延华来了。”
苏嘉行和楚若宁相视而笑,“请他进来。”
“是。”
赵一刀引孟延华入内,丫鬟已经布置好了茶室。
茶室在偌大院中,红泥小火炉,架着一张铁丝缠成的小网,玄铁的长嘴壶就摆在铁丝网上,几个小橘子靠着边摆,借着火暖身。
苏嘉行摆弄茶具,脚边放了一筐橘子,手边放了一盘烤热的橘子。
楚若宁在院子照到太阳的地方,坐着藤摇椅,拿着一本话本小说在看。
丫鬟坐在她旁边,帮她剥瓜子,剥两个,吃一个,留一个给少夫人。
“少爷少爷,夫人想吃核桃,你烤一个……”
楚若宁昂起头,话本还拿在手里,“嗯?有吗?”
苏嘉行宠溺一笑,往铁丝网上堆了几个核桃。
丫鬟把剥好了橘子递给了楚若宁,“少夫人,吃橘子。”
“乖!”
“苏兄的生活还真是令人羡慕。”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苏嘉行抬头,见一个陌生的脸庞,轻笑,“稀客。”
孟延华作揖,“在下孟延华,给苏兄递了三张拜贴,才登门得见。”
“三张?有吗?”苏嘉行装傻看向赵一刀,赵一刀假装心虚转过头去。
“小事。”
孟延华注意到了院中的楚若宁。
苏嘉行将茶杯摆在了面前的座位,“孟兄,请坐。”
孟延华坐下,道,“苏兄,日前听说尊夫人受了重伤,苏兄悬赏千两黄金捉拿凶手,不知如今夫人伤病可好?我带了城中的名医,可以给夫人看看。”
苏嘉行泡茶的手停了下来,拿手帕擦了擦湿了的手,道,“当真名医?”
“苏兄说笑了,孟某怎好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
说完,大夫就拎着药箱进来了。
“苏兄,这是杭大夫,行医数十年,医术高明,前日还曾治好一名妇人多年的眼疾,闻名春城。”孟延华道。
“谬赞谬赞,经验之谈。”杭有续笑着道。
“一刀,”苏嘉行看着赵一刀,“带杭大夫给夫人治伤。”
赵一刀点头,过去把沉迷话本的楚若宁带走了,杭有续跟着赵一刀往内院去了。
此时,院中就只剩下苏嘉行和孟延华二人,孟延华似乎是不怕开诚布公。
“督军大人此次来锦州,是为军饷而来吧?”孟延华开口。
苏嘉行停下忙活,笑道,“孟兄何出此言?”
“苏兄初来乍到,手腕强硬铁血,那杜满金是数十年敲骨吸髓的狐狸精,顿如鹌鹑。又设计端了钱楼二的银花店,逼得钱楼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以钱杜二人遭遇,敲山震虎,安插空隙,再调源川军入主县衙,以督军身份为苗诸鱼立威,重整锦州官场。一桩桩看来,不像是无所筹谋。”孟延华道。
苏嘉行笑道,“敲山震虎?孟兄莫不以为,苏某震的是孟兄?”
孟延华陪笑,“以苏兄之智,自然知道孟某不过是为人驱使的走狗罢了,怎敢妄称山虎,自抬身价?”
苏嘉行大笑,“孟兄说笑了,费我多少功夫才请得你亲自出马,与我喝茶,你也非等闲之辈了。”
说着,苏嘉行剥了个橘子,一边吃一边道,“苏某确为军饷而来,而且要的不少,若苏某闹的动静不大,锦州父老凭什么将钱粮与我?若有得罪孟兄与什么人,还请宽贷。”
孟延华沉默半晌,喝了一口冷茶,“但不知苏兄,需要多少军饷?”
苏嘉行漫不经心道,“只怕孟兄与令主给不起。”
“苏兄但说无妨。”
苏嘉行好奇地看着孟延华,“苏某要的不是一时计,而是长久计。”
孟延华笑道,“苏兄是认为抢的比受的更实在么?”
“话糙理不糙。”苏嘉行笑着道。
“争抢易有两败俱伤,相与或者两相安好,苏兄是否考虑?”孟延华最后一次试探。
“那要问问令主,有无诚意了。”苏嘉行笑着给他又添了一杯热茶。
……
到了内厅,楚若宁坐下要让杭有续给她看病,谁知杭有续将药箱放在一边,对楚若宁行起大礼,看得楚若宁和赵一刀俱是一愣。
“草民杭有续参见督军大人。”
楚若宁只好又起来扶他,“杭大夫,你这是做什么,看病就好,行这等大礼作甚?”
杭有续郑重其事道,“楚大人,杭有续受人之托,将孟延华身世告知督军大人。”
楚若宁和赵一刀对视一眼,坐了回去。
赵羽问他,“是孟延华让你说的?”
杭有续摇了摇头,道,“非也。大人,杭有续是白渡关军中的军医,孟延华的父辈,皆系白渡关中征人,草民曾为之治伤,故有所知。孟延华欲以我为敲门砖,试探督军大人,我将计就计,特来相见。希望能助大人成事,也能劝得孟延华悬崖勒马。”
白珊珊道,“你快道来。”
“几十年前,秦鼎风将军在白渡关一战折损严重,特来锦州征兵,彼时的孟家穷困潦倒,家中田地大多被富商杜满金所夺。孟家见秦将军征兵,所与体恤丰厚,便争相从军,家中便只剩幼弟孟延华,孟母秋氏,妻林氏,当时,林氏已身怀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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