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渐消,乌云积蓄,不一会儿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红袖依着二公子的吩咐打开书房的窗子,清爽的风从外面瞬间无孔不入地入侵进屋子。
与此同时踏水的脚步声急急慌慌地渐进,在闻风得了应允迈进书房的同时,红袖低眉顺眼地也迈出书房,将房门掩好。
直觉作怪,她觉得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多年来的习惯使然,她早已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去探究。
她并不是什么聪明伶俐的奴婢,但也知道二公子并不愿自己对某些事多加探究,所以她只需要按着主子想要的表现就够了。
不过这桩大事红袖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它就像京城现下刮得清风一般,虽不强劲但无孔不入,使得接触到的每个人都会为此精神一振,某些特别怕凉的甚至都冻得打哆嗦。
闻风带来的消息不算好,但也不算坏,无宁府的废太子被急匆匆召去面圣,这是从被关进无宁府第一次废太子出府。
圣上召见自然不会只是因为这飞满全城的消息,自然是手上捏了一些实证——一些他们精心奉上的实证。
这种情况他们有过预料,从这一步开始,便是再也躲藏不住,步步都要比以前更加的慎之又慎,甚至当下即墨慎面圣的这一步都不知能不能安稳走下去。
一个坠入尘埃的废太子要爬上去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希望,要彻底粉身碎骨却只是帝王的一个念头,尽管他们知道皇帝需要一个制衡二皇子的人选,但即墨慎也是在帝王的默许下成了废太子的。
要他选择即墨慎,就算在天下人眼皮子底下找好足够粉饰的借口,却也没办法在即墨慎面前掩饰,这就是要他一个面子大过天的帝王在即墨慎面前承认自己当初做错了。
要去赌些微的希望,就必须无比精准地把握皇帝的心思去表露自我。
即墨慎不能过于惶恐软弱,这会让皇帝觉得就算培养起他也无法与二皇子为敌,却也不能锋芒毕露,皇帝不需要一个城府深不好把控的棋子。
戚温安指尖捏着黑棋磋磨,目光似落在残局上又有些发散,闻风安静地守在一旁,在闻风看来太突然,他们这边才运作多久,皇帝竟这么快就召见无宁府的那位了,更觉圣心难测,往后他们便是要在这位的眼下周旋。
良久,戚温安落子,窗外起了一阵风拂过他在家中随意披散的头发。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公子,您不担心吗?”闻风心中紧张得不行,看见自家公子这副淡定的样子,觉得公子应当是留了什么后手,按捺不住好奇。
“担心,”戚温安也很诚实。
“那您?”
“我想过了若是不成,可能还会被那位发现我们的存在,之后难保不会有陷阱用来对我们斩草除根,这是最坏的结果,到时我要如何安置好你们。”
闻风心肝一颤,好家伙,自家稳如老狗的二公子都这么悲观了啊!
“不过,我觉得他能成。”戚温安捻起白子落下。
风起,空旷的大殿内安静的只有轮椅捻过的滚轮声,即墨慎苍白着一张脸,神情恹恹,终于逐渐看清那端坐高位上的陛下,熟悉极了,陌生极了。
果不其然,没几天之后,京城之中议论纷纷的薛忠勇一案有了新的发展,大家偷偷摸摸口耳相传。
红袖跟着二公子出门去福来吃馄饨听八卦,她嘴上不说,却总觉着当下时兴的朝堂话题多少有二公子的手笔,吃好之后结账出门。
红袖挎着布包,这一趟不光是跟着二公子出来喝茶,她自己也有事情要办。
上个月春风成婚,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喜事传来,自己身上的奴契期限将至,恐怕是没法同享这份喜乐,她便琢磨着给春风做点什么。
母亲的母亲是村子中的接生婆,懂些护理女子的知识,红袖记忆中便有不少母亲以食养身的法子,好些村中的女子会来请教她。
立秋刚过,好些要用的材料都成熟了,她打算买点回来,自己依着记忆中煮一煮。这做法并非稀罕,主子们吃的都是有这些讲究的,但主子们吃的多精细啊,他们这些做奴婢哪里有财力那般护理自己。
出戚府的时候她就向戚温安告了假,这会儿出了福来就向他表明自己要去办自己的事了,一个向左去戚府的铺子,一个向右去隔着两条街的集市采买,各忙各的,也没什么相干。
红袖刚买了莲子,心里头正默记着和善的摊主教她怎么处理新鲜莲子的方法,一时躲闪不及被一个男子推到,撒了一地的莲子。
那男子急急忙忙,红袖摔在地上,发现他身后还追着两个人,嘴里喊着抓小偷,街上一时间闹腾起来,有同样被那小偷推倒的,也有上去帮忙的,在这情况下红袖也只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莲子被他们急匆匆的脚步踩烂的份了。
忽然眼前伸出一只属于男子的手掌,细腻白皙是比不上二公子的,顺着手掌红袖看到了这只手的主人,长得和闻风是一个类型的,眉眼更平凡一些,气质更稳重。
红袖借着这只手起身,向他道谢。
“姑娘,这些莲子?”他一开口听在红袖耳中分外亲切,倒不是她认识这声音,而是他这一口熟悉的带着点口音的官话分明是她家乡那边的口音。
没等红袖回答,他便蹲下,“还有不少没被踩到的,不嫌弃的话拾起来回家洗一洗还能吃。”
红袖正是这个意思,她虽然在二公子身边侍候多年,习惯了这位主骄奢的生活作风,但没沾上他的臭毛病。
她刻意用上了久未使用的口音去和他交流,那男子果然很惊喜,也就是拾个莲子的功夫,两个人竟热络了不少。
一番交流,红袖了解到这位同乡,初来京城,本以为凭着自己一身武艺和力气能去京城的富贵人家做个护院,结果没能选上,身上的盘缠又用尽,现在正是山穷水尽的时候。
红袖也不过是个背井离乡的普通人,知道自己帮不了多少,但也做不到坐视不理,她倒是也想过会不会此人就是个骗子,但还是给了他自己手头剩下的闲钱,还应了他问问戚府缺不缺护院的请求。
不过事实证明,贺回并不是个骗子。
后来贺回来向她道谢,甚至还提前预支了工钱来还她当初的救济,知道了贺回进了戚府做护院也是发自内心为他高兴。据他说,之前都是因为拳脚功夫不够所以没人要,这回来了戚府一心觉得是红袖在背后使了力才入选的。
红袖自觉他想多了。
戚温安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红袖的脸,“那个护院来了你就这么高兴?”
贺回比她小上两岁,她看着贺回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想起当初的自己,见他找到活计安稳下来,她当然高兴了。
用不着红袖开口,戚温安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就没忍心说些不好听的话,这傻姑娘要是知道自己引来个什么人,怕是会害怕。
红袖将戚温安腰间的云形玉佩取下放置好,有条不紊地更衣。
隔着一道屏风,戚温安泡在浴桶内,红袖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本书。
要红袖说二公子总是在不合适的时候开始努力学习,大公子头悬梁锥刺股的挑顶夜读,二公子到处吃喝玩乐,偏偏非到了洗澡的时候热爱起学习来。
伴着这读书声,戚温安感觉浑身熨帖,不知不觉竟睡着了,将睡未睡间迷迷瞪瞪地只有一个念头,往后这辈子身边都有红袖陪着那多好啊,若是清醒时,早有准备好的一盆凉水冲上来给这个念头扑灭,这段时间他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给自己这个念头准备了足够的凉水。
但理智不那么占上风的时候,还是容易让这火苗肆意疯涨。
任由二公子在这感情的漩涡挣扎的时候,红袖清凌凌地没什么别的想法,她谨小慎微,多余的任何想法都不敢有,或者说,因为即将到来的自由,她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琢磨这边的事情,一颗心早就飘回了故乡,掰着手指头地过日子。
说白了,这俩人一直在这错频呢。
贺回机警地躲过了戚家院子巡逻的队伍,提气使力几息之间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深夜中来到一处院落,在凉亭外跪下,开口便是流利的官话,根本没有丝毫的口音。
“属下未曾发现异常。”
凉亭中手持书卷的男子翻了一页没开口,亭子里站着的佩剑侍从开口问道,
“从他身边的丫鬟口中也没问出什么?”
他们从调查目标最薄弱的一环入手,贺回仔细回忆了与红袖的相处,这是一个非常老实本分真诚普通的丫鬟,没有什么难捉摸的。
“你确定这丫鬟是他身边得力的?”
“确定,我做的伪装以戚府的标准是不会接收我做护院,更不会预支工钱给我,管事一直说我因为和红袖姑娘同乡运气好。”
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贺回一一回答。
若真如他们设想戚温安多年来为废太子做事怎么可能放这么大一个破绽在身边。因为红袖这个如此普通的存在让他们对自己的猜想产生了怀疑。
“不可轻敌,找机会试探那丫鬟一二。”
贺回得了命令隐回夜色原路返回。
侍从向身边的主子作揖,提出心中的疑问,“与废太子相关人士,我们都撒了眼线,但目前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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