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怀山很快收拾完了,这时候正好雨也小了,天色渐渐有点亮了,红袖和卢怀山一起回了店里,她打算等等雨再小一些,正好把自己没看完的话本翻翻就回家了。

    店里的窗边摆了几副桌椅,供给客人落座翻看挑选书籍,红袖挑了一张,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借着光和外边的凉快,一边吹风一边看书。

    卢怀山坐在对面,面前摆着书,坐得端端正正。

    “红袖姐,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红袖闻言抬头看了眼卢怀山,“什么?”

    “我听来店里的客人说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了。”

    “哦,我也听说了。怎么了?”

    “科举考试每三年举办一次,但你知道其实也有特例吗?”

    红袖不太了解,就顺着卢怀山的话问了下去,“什么特例?”

    “我朝每逢新皇登基都会有登极恩科,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会在明年的四月开恩科,举行乡试。”

    红袖觉得很惊喜,放下了手里的书,坐直了身子,手肘杵在桌面上,“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去参加明年的乡试了。”

    表情少见地没有平日波澜不惊的稳重,有几分鲜活的激动。

    科举可是顶重要的事,红袖在京城待过,是比旁人更清楚科举一途的好处,她重视珍惜人才,而且卢怀山有了好的前途,对她也是一桩好事。

    短短几息,她便将卢怀山的难处和自己能为他提供的便利盘算了清楚。

    “这样吧,你不必在铺子里帮工了,绿衣那边你也不用管了,现下算着离考试不足十个月了,去学堂吧!”

    红袖可是清楚地记着二公子仗着自己聪明,会试之前可劲撒欢玩,没有像大公子一般好好复习,她其实觉着二公子名落孙山有点奇怪,但事实如此,估计也只能是因为没能好好复习。

    “不用担心学费,你先帮你出,以后还给我就是了。”

    红袖说了一连串,见卢怀山愣愣地看着自己,看着有些傻乎乎的,就知道卢怀山现在心里肯定又是感激得不得了,她是好心,但也并非全无打算。

    孟安是个通过了会试的举人,经他认可的卢怀山,就算明年考不上,下一回也能考上,到时候她这小店可就成了秀才待过的店。

    到时肯定不少人得抱着沾沾喜气的念头过来,这生意可不就来了吗?

    红袖受不得人这么瞧着自己,怪不好意思的,“行了,我明日就去找小安哥,帮你交了学费,尽快去学堂吧,其余的事我会处理,不必担心了。”

    说着她拿起书沿着自己刚断掉的地方正要接着看,余光里看见卢怀山起身往自己这边来,心道难不成他要给自己三叩九拜的行什么大礼?

    这心里头正盘算怎么反应比较好的时候,发现卢怀山走近了蹲了下来,伸出手抓住她这件宽袖衣服的袖边,红袖纳闷地望过去,只看到他缩成一团,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多谢红袖姐。”是卢怀山闷闷的声音。

    红袖悄悄松了口气,也因为他的感谢心中熨帖,“不必谢我,他日你能考上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你父母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我……我……”红袖听出卢怀山磕磕巴巴地有话说。

    “怎么了,还有什么其他事不妨直言,我看看能不能帮衬一二?”

    卢怀山忽然抬起头,眼睛红通通的,脸也涨得通红,“红袖姐,我……我……若是考上秀才……能不能……”在这里他卡壳了许久,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抓着她衣袖的手用力到发白,孤掷一注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大了,“能不能和你求亲!”

    “啊?”红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十分没用,我只是想求你,红袖姐,能不能等我十个月,我若能考中秀才,请你务必考虑我!”

    “我想给你你想要的生活。”

    少年诚挚,红袖的心情非常复杂,她没想到。

    转换了角度来看卢怀山,确实是个可靠真诚的男子,可左看右看自己心里还是觉得他年纪小,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咳,小山,我知道你的情况与女子接触甚少,所以会有误解很正常,或许你对我的感情只是感恩,并非男女之情?而且我嫁过人了。”

    红袖说自己嫁过人,并非自轻自贱,是在她心里觉着卢怀山还是个孩子,这个“孩子”更偏向于两个人之间性格和见识观念的区别。

    卢怀山听到红袖这委婉地拒绝,眼睛里有失望有气愤,“嫁过人又怎么了?他只是因为救过你性命,碍于世俗的约束,你是身不由己被主子许配给他的!又不是真的喜欢他!我是接触过的女子少,但我不是傻,喜欢和感恩还是分得清的。”

    红袖被卢怀山给反驳了,一时之间也是哑口无言。

    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自己擅自定义确实不该。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感恩?”说着他垂下头,小心地握起她的手,将衣袍覆盖在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红袖吓得浑身一哆嗦,虽然隔着衣服没有真的接触到皮肤,但她还是觉得手背火辣辣的,猛地抽回手。

    “咳咳,这事就……先这样吧,你让我好好想想,明日你先去学堂,考试在即,不得懈怠,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红袖都没来得及拿上把伞就慌不择路得跑了,母亲和绿衣正摆弄玩具。

    也是搬进来,她才发现二公子还各自准备了两箱子东西是给她家人的,大抵是考虑到绿衣是个小孩子,放了不少各式各样的玩具,闲暇时候拿出来摆弄十分打发时间。

    若是以往,她大概是会掺和进去,今天暂时没了心情,打过招呼就回了房间。

    换下有些潮乎乎的衣服,躺在床上,红袖终于能平静下来仔细想这件事了。

    卢怀山的这份捧在她面前的感情是很特殊的,是相亲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份让她觉得很真诚敞亮的感情。

    单凭他说出的那番话,红袖就知道小山是个懂得尊重爱戴他人的人,若是真能在一起,她也知道他会待自己好。

    但他们是真的不合适。

    就跟交朋友一般的道理,有些人不是不能和睦相处,但却无法成为至交好友。更何况她若早能妥协,孟安同样不介意她嫁过人,甚至两家知根知底还有意撮合呢,但他们没在一起,他们只是朋友无法做夫妻。

    与小山,他们相处尚短,红袖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会这样认为下去,但一想到还要磨合,还要经历一番对各自的全新认知,她就从心底里感觉麻烦。

    红袖忽然发现自己的这般心态其实是不适合也找不到夫君的。

    她像久归的旅人,身心俱疲,想着急匆匆去抓住得到什么东西,在将自己安排稳妥养活自己的事情上,现实逼得她一步一步来着急不得,但找陪伴余生的人太过自由,她就充分地懒惰了起来,一门心思就想要个合心意的。

    合心意的标准是什么呢?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仔细想想一个各方面都完美的人都未必合心意,合心意的前提需要耐心和激情,可她半点不想折腾。

    罢了,想通了这一点,红袖的心沉静了下来。

    顺其自然吧。

    她没急着和小山说清自己的想法,反正到了他预设的那日也是自己能不能同意,又何妨去影响了他的心情,先让他全心全意投入考试。

    谁也没法准确预测这十个月的事情,或许到时心意就变了呢。

    因为卢怀山的离开,红袖的生活确实忙碌了许多。

    绿衣学识字也有一段时间了,饭桌上听母亲和阿姐说起找个人在店里帮衬的事,毛遂自荐。

    红袖一听觉得不错,学的东西就是越用越会,虽然绿衣学识字的时间不长,但到店里帮忙,会让她知道更多字的字形字音,或许比起自己闷头学有效多了。

    既然红袖这个当掌柜的都同意了,程素兰也没有了疑虑,笑说,“到时家里就我一个人了,也算是提前感受了你们俩都嫁了人,我自己在家的日子了。”

    这姐妹俩几乎是同步地眨了眨眼睛,红袖很快低下头,不让她们看见自己瞬间泛酸差点落泪的眼睛。

    绿衣把手里的筷子一放,钻进程素兰的怀里,嘤嘤咛咛地,“阿娘,我要跟你还有阿姐一辈子都在一起!我不嫁人!”

    程素兰摸了摸绿衣的头,没有半分责怪地开口,“多大了还赖着人呢!就你会撒娇!”

    她抬头看向对面沉稳的红袖,想起小时候红袖也是绿衣这副性子,若是一直在自己身边长大……做母亲的心疼起孩子来总是没道理的。

    红袖咽下口中的食物,将眼泪一并缓了回去,尽量保持平静地开口,最开始的几个字还是抖出了点不平静,“我这段日子也相看了不少人,感觉实在没有合适的。”

    “不着急,”程素兰开口劝道,“咱这是考虑后半辈子呢,不用着急。”

    “嗯,”红袖答应了一声,抬起眼睛坚定地看向程素兰,“阿娘,我想,要不我招婿吧,不嫁了。”

    “咱们家现在也算是有点家底了,再多一个吃饭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人在一块。”

    平山县这边女子招婿的情况是极少的,没有几个男子愿意入赘,若真是招婿,那几乎可以说是别想找到夫君了。

    所以程素兰一听红袖这话,刚想说她赌气,但听完红袖接下来的一句话,自己也忍不住眼泛泪花。

    “阿娘,我真的不想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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