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队昨夜超时工作,果真第二天就交出了满分的口供。
简菫菲在小组会议中报告成果:
「四个月前莉迪亚求雇主暂时收留荷瑟,说法是荷瑟被朋友骗了,以为朋友替他找到了新雇主,所以临时取消回菲律宾,打算马上签新雇员合约时,才发现是骗局,朋友还拿了介绍费逃了。
顺着这个说法,还说荷瑟之前为了筹备介绍费,之后又居无定所,所以在外面借了很多钱,再不还就走投无路了。
雇主夫妻俩本来就是很善良的人,莉迪亚也在他们家做了好几年,就轻易相信了,答应让荷瑟住下,还愿意借钱给他应付燃眉之急。
荷瑟就这样问夫妻俩借过两次钱,两次都没有还清,莉迪亚最近四个月的工资,帐面上是打给她了,私底下却又给回去,勉强抵点债。
荷瑟白吃白住,夫妻俩一直由着他,倒是最近一个月开始追问荷瑟外面的债清了没,可以买机票了没。
荷瑟没有用过夫妻那拿来的钱去还赌债。他想以小博大,靠赌还债甚至赢更多。外头越滚越多的赌债连利息他自己招的就有六十万。
夫妻俩最近逼得紧,所以他又去找了经纪公司。他说那是他最后唯一可以投靠的,但叶老板也拒绝借钱。
大概是夫妻俩上个月要出远门,所以才想出门前问问荷瑟情况,好放心些。但荷瑟和莉迪亚却心慌得很,害怕雇主旅游回来后一定会逼他们还钱甚至赶荷瑟走。
荷瑟說,當時外面追債的已經把他挖出來了,夫妻倆上班不在家時,他就收過兩次恐嚇電話,揚言再不還錢就上門砍人了。他们于是慌忙计划在夫妻俩旅游外出时,假冒夫妻身份向审核比较宽松的小型财务公司申请房子二次抵押,想一次过拿一笔钱,两人就一起逃回菲律宾。
但他们没料想申请所需材料如此繁多,到夫妻俩回来后荷瑟还在偷摸进行此事。
就在案发当天,荷瑟试图在夫妻购物回来前到书房偷拿身份证明文件。他们没料到夫妻俩提早回去了,当时莉迪亚在厨房忙着,没应门,所以夫妻俩自己开门进去,当场就看到荷瑟慌忙从书房里出来。
东窗事发,两夫妇顿时大怒,说他们两为人师表,借钱给他顶灾还能容,但绝不饶这种诈骗行为,坚持马上报警以及告发他非法逗留。
四人陷入争执,荷瑟逐渐失控,继而动武。他自己说本无意杀害,是双方纷争造成。」
「还无意杀害呢,」沈傲龙说,「殴打重伤致死,他自己招只挥了几下拳,对方就忽然不动了。他下手有多重,等着看验尸报告吧,必定不愧对他街头散打小混混的称号。对女受害者同样残暴。」
「之后的抛尸如何进行?」乘焰问。
「和我们推测的一致,」沈傲龙转着椅子说,「他们觉得伪装成跳楼最容易,从二十八楼掉下去也是血肉模糊,俩死者已先被打至重伤死亡的事实能暂时瞒一瞒,反正他们的目的在于买时间,好让他们可以前后离境。
两人合力把尸体移到阳台门口,故意抹下死者的指模,再迅速清理现场。
他们住的房间也收拾得干净,被单枕头直接用行李箱装走,就是我们向航空公司申请调回来的行李——他不知要扔哪里好,直接整个行李寄舱了。沿途有摄像头的商铺有机会拍到他推着行李路过,等下可以安排调阅。
床垫他们一是没办法,二是意识不够,以为上面有床单隔着,床垫不会留下什么证据。没办法,临时起意的杀手就是这种程度。
啊拖鞋是他们要把尸体推下去时,挪动时掉落的,处理掉会不自然,所以他们索性留着,把鞋底擦了好几次,就没考虑到皮屑还能沾着。」
简菫菲坐在沈傲龙旁边,待他讲完了,伸手搭在他的椅背上,停止了他的左右转动,说:「要晕了。」
「我不晕啊。」沈傲龙作势要用力再一转。
「我们要被你转晕了,」简菫菲没他好气,提醒他,「现在在开会。」
沈傲龙是挺没规没矩的。大体的规矩他知道,但大部份时间懒得理会,如果他理会的话,例如看到乘焰会主动喊「红队长」,那就是有几分尊重了。其他时间他都是随性的,说话热烈时大力拍几下桌子,无聊时抖几下腿。
相反,简菫菲是规矩的。她喜欢守规矩守礼仪,什么事情都做得整齐漂亮。在她准备的表格里,不会出现粗细不一的框线。在她的短讯里,不会少了应有的各种标点符号以及礼貌言词。
据乘焰观察,当沈傲龙大部份时间在忽略规矩的时候,简菫菲就于那大部份时间嫌弃他。他们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相处,工作上也不像有芥蒂,像现在,沈傲龙只双手举起投降,虽然还故意缓慢地多转了两下才真的停了小动作。然后小宋宋就会适当地凭着撒娇岔开话题:
「这一说,我就真感到晕了!昨晚那个荷瑟,说话颠颠倒倒,想矇我们呢,我听得头晕!还真被他游花园游了几小时。我严重睡眠不足!」
「我看你治得了他啊,口供很完整,什么都招了。」乘焰说。
「那当然的。全靠贤——高贤!」宋尔说。
大家望向高贤,洗耳恭听。
「我一句话都没说。」高贤说。
大家继续望着高贤,一脸疑惑。
「对!我就是让高贤什么都不说,就坐在那里架势!那荷瑟使坏时,我们贤贤一站起来,活动手指关节咯咯作响,手一下啪!打在桌上!那当然是兼顾了抓捕时就是贤贤作为武力代表,这样在心里早埋下了……」
宋尔谈及他的心理策略时可以滔滔不绝。大家听了、赞叹了,就开心地散会去做各有各的。
案件收尾得非常顺利,虽然还有很多细项,例如要接触荷瑟他们企图诈骗的贷款公司、再回现场采证、试着找监控拼凑荷瑟的逃亡路线,以及等各种鉴定报告回来,但一旦这些都齐全,就能构成严谨的证据链。
这一案只用了两天,万警司也挑剔不了,只能板着脸对第三队说,今天就按时下班吧。
芊的晚饭邀约来得正合时。她提议去试一家新的法国菜,在东湾的灯笼湾。
东湾一带沿着海岸线,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海港、海湾及沙滩。有些海湾供私人游艇停泊,有些是大型客运邮轮停靠的港口,而机场在东湾的东北,挑对了位置的话,既可以看到海上行驶的船只,也可以看到飞机起飞、降落。如此风景逐渐吸引了商机,近几年东湾多个小区被打造成了潮流去处,不再单单是供出海上下船的。
乘焰先去晨曦报社接芊。他刚停好下了车,芊就从大楼出来了,旁边还伴着几位同事。芊快步走到乘焰跟前,同事们在后面一两步的距离。
「哥!她们不信你是我哥,偏要说我交了男朋友瞒着她们呢!你和她们说!」
芊后面的几位女同事笑起来,闹哄着说要看看芊的男朋友。
乘焰微微一笑,说:「让妳们失望了,我是芊芊的表哥。妳们好。」
女孩们佯装失望地唉哟几声,和乘焰打了招呼后就散了,倒有一两个不住回头。
芊小声嘀咕:「坏了坏了,我哥给看亏了!」
乘焰但笑不语,开了车门让她进去,岂料旁边还站着一位女同事,她轻声唤了下:「芊芊!」
「啊文舒,妳不和她们一路回去吗?」
「有事情想问妳……」文舒看了一眼站在芊旁边的乘焰,马上又低下头,显得有点尴尬,「也不是什么事……我……我以后再和妳说好了。」
芊有点意外。文舒从来不是害羞的人,芊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支支吾吾的。
文舒突然抬头较为大声地对他们说了句「晚安!」,然后就小步跑走了。
「这是怎么了?」芊不解地望向乘焰。
「在我这个陌生人前不好意思说吧?」
芊也没再多想,上了车。但既然乘焰和文舒见过面了,在途上,芊便介绍起来:「你记得杜予老师吗?」
「当然记得。妳入职时说他依然在日报,做主编了。」
「对,日报的时事部的主编。文舒就是他的女儿呢!」
「居然?文舒这名字我有听你提过。是妳大学时就比较要好的同学是吗?」
「是的,以前念书时我也不知道她原来是杜前辈的女儿,我也没提过舅舅的事。然后我们一起进了晨曦,我才知道她和杜前辈的关系。不过那时我就更不便和他们提起舅舅了,舅舅都不在这么几年了,而且本来杜前辈也不认识我,要是再拿舅舅的事出来说,怕别人以为我和主编拉关系。」
乘焰点头。杜予还是小记者的时候,专门跑案发现场,很早就知道了红炎这名破案无数的警员。
大部份的罪案报导只作为当天新闻,除了高度受关注的案件,很多其他案件对于公众来说,都是没有下文、不了了之的。
但杜予对于罪案报导有不同的抱负,他希望每个案件都有始有终,尽可能把自己报导过的案件都给予一个结果。所以杜予会主动接触相关警员询问后来的事态发展,时间配合得来的话也会去法院听审判。虽然这种后续报导不会是头版新闻,大多数只是头版好几页后面挺隐藏的一个小格子,但是细心的读者就会读到。
杜予的这种态度渐渐为《晨曦日报》披上了一种独有的风格,也受到了警队的肯定,视晨曦报社为最可靠的罪案报导媒体。后来杜予带领起了罪案报导组,和警队的领导层也有了更多的交流。红炎时常作为案件的发言人,而范素素是公关科掌控着消息流出的人,所以二人都和杜予在工作上来往频密。
而在私,杜予很佩服红炎。红炎的大案子的报导都是杜予亲自采访和执笔,在红炎离开时,杜予更是争取了一整幅头版,写了一篇悼念文,字里行间都是惋惜、心痛。
各大媒体当然也有报导红炎的离世,但杜予的那一篇,最真情实感。乘焰自小看过不少杜予的报导,只觉是非常不错的传媒报导,但对这位传媒人没有深刻印象,直到读了那篇悼念,才懂了杜予和红炎之间的连系。
被报导的人在前面冲锋陷阵,报导的人在背后注视,记下一切。
乘焰读毕,强烈的感激油然而生——有这样的人替父亲写下一篇悼念,太好了。
想起悼念就是痛和不甘。乘焰转个话题:「我们去这家法国餐厅不用预定吗?」
「啊刚才一直忙着,忘了!不过这家上个星期才营业,而且今天又不是星期五六日,应该还没有太多人去。」
「所以芊小姐怎么一个工作天想起找我吃饭呢?」
「这,嗯嗯……」芊干咳两声,「得坐下来细谈。」
灯笼湾的海湾林立着众多餐厅、咖啡馆、酒吧,夜里亮了灯,海边如挂满了灯笼。
海湾后面有更多的餐厅和一个新落成的高端购物商场。法国餐厅「明灯」在商场的最顶层,三面全落地窗,整个海湾铺展在每一桌的面前。
餐厅的装潢一如店名,以欧洲街灯做主题。地上是仿石板路,柱子盖上砖块再缠上蔓藤和野花。主厅昏暗,但每一桌旁边都有一支复古街灯,一桌一桌排过去,街灯也就一支又一支点燃开去,浪漫又耀眼。
餐厅独霸一整层,站在一端看过去,竟是看不到最后的街灯,仿佛真的置身在一条长长的法国小巷里。
乘焰走到落地玻璃前,看见下面的海湾和星星点点的灯火,感受到了「明灯」的气势——这是灯笼湾里最高最明最亮的一盏大灯,而下面的都是些小灯笼。
乘焰等服务员安顿好了芊,自己也拉开椅子坐下,说:「这餐厅很气派呢。在这种商场的最高层,面积那么大,还有这种程度的装潢。」
「万千饮食集团的餐厅就是这样,气派,用钱砸死同行!」芊小声说,以免才刚走远的服务员听见。
「这是万千的?」乘焰惊讶,略睁大眼睛。
「是,就是你们警署那个万怀宇家里的。」
「他们集团不是做亚洲餐饮的吗?」
「是的,现在也是主打亚洲菜。这间法国菜是第一次进军西餐领域,这可是饮食界的大动向,我们业内写饮食的也很关注。」
「啊。嗯。」
「怎么了?我们之前都有去过万千集团的食肆啊。」
「我没有和妳说,我这次回南山进重案组,万女王就是顶头上司。」
芊不看菜单了,身体压着桌沿,更小声问:「那个极端暴躁的万女王?」
乘焰点头。
「那……那你过得怎么样?」
「第一天被骂,第二天也被骂,今天没被骂,可能因为今天破案了。」
芊表示同情。
「所以可能有点心理抗拒,被骂了还跑去人家餐厅吃饭,」乘焰半开玩笑地说,「还好不会真的碰上。」
「我们之前去过万千旗下的餐馆好几次啊,都没有碰见过他们老板。万怀予是名媛嘛,工作以外不太会抛头露面——」
忽然餐厅大门处一阵骚动,从餐厅的不同方向走来很多服务员,排列在大门两侧,最后走来的是穿黑色西服的经理,一边走到大门口正中,一边把擦拭完额角的方巾折叠好放到胸前的口袋里。
从乘焰和芊的位置,他们还未看到进来何人,就先听到经理喊:「欢迎万大小姐!」
乘焰和芊交换了一个眼色。
「不会那么走运吧?」芊说,眼睛盯着大门。
然后她看到乘焰脸上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他们就是如此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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