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霍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暗色蚊帐,他有一瞬间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撑坐起身,一股剧烈的晕眩恶心感袭来令霍钰险些又倒了下去,他紧抓着床角缓和了片刻,才感觉好些。
他目光一转,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屋子虽有些破旧,但桌椅床褥件件俱有,而且打扫得十分整洁,忽听得一阵咯咯咯的鸡叫声,霍钰视线不由转到窗外。
木窗敞开着,外头是篱笆围的小院,两扇竹门,篱笆旁边生长一棵枝叶浓茂的大树,枝干黑褐粗壮,浓荫匝地,树底下放着一竹制方桌,放着两把竹制小椅。越过院子,依稀可见远处的别家屋舍以及飘荡着的袅袅炊烟。
霍钰依稀想起来是一名村妇救了他,他昨夜不大清醒,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事,说过了什么话。
霍钰想要从床上下来,然一动身子,身体仿佛撕裂开一般,额上有豆大的汗滚落,背上灼痛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所遭遇的事情。
谁能想到曾经雄霸四方的战鹰会被人折断翅膀,落在这乡野之地?
谁又能想到曾经说过要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心上人以及亲信会联合起来背叛他,甚至想要他的性命?
当那女人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时间那股疼痛变得再无法忍受,他曾经是如此的信任她……他眸中不禁浮起浓烈的戾色。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响,霍钰目光蓦然扫去,只见门口探出一小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充满好奇地看着他。见他望来,那小小脑袋又害怕地缩了回去。
霍钰愣了下,眸中的凌厉之色渐渐褪去。这小孩想必是那妇人的儿子。
不一会儿,那颗小脑袋又小心翼翼地冒了出来,然后是整个小身板。
小孩大概三岁多点的年纪,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生得白嫩软糯,十分可爱。大概是见了生人的缘故,他有些腼腆害羞,低着头,两条小胳膊背在身后。
霍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崽崽偷瞟了霍钰一眼,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见他没有反应,又向前挪了几小步,一直挪到了霍钰身边为止。
霍钰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小家伙,正猜测他意欲何为,便见他伸出小短手戳了戳他的手臂。
“……”
霍钰没想到这小孩还挺大胆,他动不了,便没有理会他,这小孩胆子便越来越大起来,小手直接贴在他宽大的手背上。
霍钰微怔,他并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哪怕只是一小孩。若不是他行动不便,只怕会忍不住抽回手,而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孩蹭啊蹭,蹭到他身旁,又眼睁睁地看着他费劲地爬上床,坐在他的身旁。
小孩很乖巧地在他身旁坐着,也不说话,一双清澈的眼充满渴望的看着他。霍钰察觉出这小孩想要亲近自己,但他不擅长与小孩相处,也不喜欢小孩,所以他也没说话。
兰姑一进来,便看到了他们这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的画面。诡异的是,这画面看起来还挺和谐。
兰姑想到那男人身份不明,不由心生防备。
霍钰听到动静,侧目看去,来人荆钗布服,一副拘谨慌张的神色,是昨天救他的那名村妇。
兰姑视线一低,避开他隐含打量的目光,走过去与自己儿子说道:“崽儿,你出去帮娘喂一下母鸡。”
“不要。”崽崽不肯离去,死活都要赖在霍钰身旁。
兰姑怔了下,尴尬地看了男人一眼,然后转过头看向自家儿子,笑着呵哄道:“你平时不是最爱喂它们的么?”
兰姑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怎么这么喜欢这男人,兰姑只想敬而远之。
崽崽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不仅没听兰姑的话,反而往霍钰的方向又挪了挪。
兰姑见状顿时气乐了,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直接凶道:“不听话把你送人了。”说着粗鲁地把他抱了下来,拽着他出去。
崽崽扭动着小身体想要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可怜兮兮地嚷着不走不走,但他那点力气哪里敌得过兰姑,只能任由兰姑拎小鸡似的拖了出去。
小家伙扭着头往身后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霍钰,里面充满了委屈,被兰姑一巴掌打过去,顿时捂着两边屁股蛋,呜呜哭了起来。
霍钰不觉皱了下眉头,暗忖这妇人未免太过泼悍。
没过多久,兰姑又返了回来,与方才对着孩子凶巴巴的模样不同,这会儿她看着他笑吟吟的,手上还拿着一件衣服。
男人一直光着上半身,昨天夜里兰姑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妥,这会儿大白天的,兰姑看着更觉得不妥,好在王秀才的衣服还留着一些,兰姑便取出来一件,打算给他将就穿一下。
“这位……”兰姑笑容滞了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霍钰只一眼便看穿了兰姑心中的想法,淡淡道:“你叫我霍九便成。”
兰姑暗暗松了一口气,客气地笑道:“霍……公子,你的衣服脏了,若是不介意,先穿这件吧,这是我家那死鬼的。”
听闻‘死鬼’两字,霍钰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她的男人,这应该是亲昵的称呼吧……霍钰忽然想到那妇人的男人似乎从昨晚就不曾出现过,又意识到自己与有夫之妇独处一室并不妥,“大娘……你家那位可在家?”
大娘?兰姑呼吸一顿,她们这边一般称呼比自己年长且有了孩子的女人为大娘,她虽然有了孩子,但是……兰姑斜眼打量了这男人一眼,他看起来也有二十四五了,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大的,却唤自己为大娘,这未免太过没礼貌。
虽说她们乡下人也不讲究什么礼仪,但兰姑还是不喜欢和她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称呼她为大娘,这显得她好像很老一样。
“霍公子叫我兰姑便是。”兰姑心中不悦,对他也就没了好语气。兰姑说完记起他的问话,不冷不热地补充了句:“还有,我家那位早死了。”
霍钰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抱歉。”
说完脸上又变回了先前的模样,目光凛如霜雪,不近人情。
兰姑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来他对她感到一丝一毫的抱歉,但兰姑也不是小气吧啦的人,也没有太在意。将衣服放在他身旁,“霍公子若觉得死人穿过的衣服晦气,也可以不穿。”
霍钰从那平淡的语气中捕捉到她的不悦,他没有反驳她的话,只回了句,“多谢。”
兰姑不明白他是拒绝还是接受,但看他神情,应该是没有嫌弃的意思,可是他一动也不动,也没有伸手去拿衣服。兰姑愣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他大概使不上力气,想了下,又拿起衣服,虽然难为情,但兰姑实在不愿意和一个裸着上半身的陌生男人在这交谈,“我帮你穿上吧。”说着动作干脆利落地将衣服套在他身上。
霍钰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奈何使不上力推拒不得,只能由得她了。
为了扫除心中的尴尬,兰姑主动开口:“霍公子,你家住在哪里?我们这里是牛头村,如果你家离我们这里近的话,我可以帮你去通知你的家人过来接你。”兰姑其实不愿意收留他,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家里又没了男人,虽然之前村里的一些人道她不安本分,偷养汉子,可那都是谣言,假的。而今他一个大活人住在她这里,若被人知道,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兰姑当时善心大发救了他,可一想到自己今后的处境,她又是后悔又是担忧,巴不得赶紧把他送走。
霍钰自然听出了兰姑话里的意思,他沉默下来,视线移向窗外,越过院子,看向远处的房舍,神色晦暗难明。
半晌,他视线一垂,声音几不可闻地说道:“我没有家人。”
他的声音似乎有股悲伤的情绪,让兰姑不禁心生感触,她想到了她爹和弟弟,她倒是有家人,可是有和没有根本没差。
男人忽然咳了几下,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他转头看向她,淡淡道:“姑娘若觉得我是个负担,便等到天黑后把我送出村去,任由我自生自灭便是。”
他忽然换了称呼,又说得好像她要把抛弃一样,兰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兰姑对上他茫然的目光,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他没有家人又受了如此重伤,若任由他自生自灭,只怕真会死。
兰姑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本来还想着赶紧把人弄走的,这会儿又犹豫起来。“我没嫌你是负担,只是……”兰姑顿了下,没往下说,而是抿了抿唇,改口道:“你既然不肯去看大夫,我待会儿去镇上给你带点药,你背上的伤口已经溃烂,不治好的话会死人的。”兰姑决定先找大夫给他瞧瞧伤势再说。这人不止背上的伤严重,可能体内也出了什么毛病,否则不会连站都站不起来。她们母子的生活本来就已经很艰难,再照顾一个受伤的病人,还要给他出医药费,兰姑只觉得十分为难,正觉心烦意乱,忽听男人说道:
“姑娘,麻烦你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听着那一声姑娘,兰姑只觉得有些脸红,她一个寡妇可当不起姑娘这称呼,但兰姑想他可能不愿意直呼她的名字,又实在不知道该叫她什么了,所以才这么叫,兰姑也懒得纠正他了,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昨夜把他脱下来的衣服挂在了椅背上,闻言也没问他要这衣服做什么,走过去把衣服取下来拿给他。
霍钰没有力气去接,声音虚弱地说道:“衣服的夹袋里有块玉佩,请姑娘帮我看看可还在?”
兰姑找了找,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块玉佩。
兰姑虽然没有见过什么珍品宝物,但她一看这玉佩的雕刻以及色泽便知这玉绝对很值钱。
看他身上穿的粗布服,怎么都不像是能够戴得起这种玉的人,可他通身的气质又不像普通人,兰姑心中疑虑更重。
“这块玉值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当了吧,便当做我在你这的吃住以及买药的费用。”霍钰看得出来这妇人生活清贫,他若要留在这里养伤,定会增添她的许多负担,他和她不过萍水相逢,自己若不付出点什么,怎好要求她帮助自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不过图一个利字,为了利就连最信任的人也可以背叛,一百两对眼前这妇人来说,应该是一大笔钱了,霍钰拿出这块玉佩既是为了收买她,也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一百两?兰姑登时大吃一惊,只觉得手上的玉佩顿时变得沉甸甸起来,好像真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兰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手不由握紧了玉佩,怕把它摔坏了赔不起。
霍钰看着她见钱眼开的模样,心中虽有些轻蔑,面上却未显露出来,目光触及她手中的玉佩,指尖动了动,内心有一丝不舍,这块玉原是那女人送给他的,想到自己沦落到这番境地却仍旧没舍得把这块玉丢掉,霍钰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嘴角的苦涩一闪而过,随后被冷然所替代。
兰姑回过神来,恰好对上男人冷漠讥讽的目光,不由一怔,以为他是在笑话她没见过世面,兰姑内心有些窘迫。
“这玉佩我便收下了,等你伤好得差不多可以走了,我再把剩下的银子还给你。”
给他买药买补品需要花费不少钱,照顾他也要花费时间,那样兰姑就要牺牲做活计的时间,兰姑身上没有多少积蓄,平日里用钱都是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兰姑不会为了个人的面子去拒绝这钱。他若没钱便算了,他既然有这钱,兰姑还打算向他讨要一点住宿和照料他的费用呢,毕竟善心大发也要讲个度,她又不是冤大头。不过这玉佩能不能当一百两,这还是说不准的事。
霍钰没有回话,兰姑便当他默认了。
“我去打点水给你洗漱。”有了钱,兰姑心中的压力多时间减轻不少,对他的态度温和了些许。
兰姑出去时,崽崽正在院子追着母鸡玩耍,母鸡被他吓得扑动着翅膀满院子的跑,一边咯咯咯咯的尖叫。
看着他一脸兴奋的小模样,兰姑摇头笑了笑,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了鸡伙伴,就把屋里的大活人给忘了。
兰姑家里养了三只母鸡,现在每天都能收获两到三枚的鸡蛋,兰姑今早去鸡窝看了下,有三枚蛋,兰姑捡了两枚,留一枚做引窝蛋。两枚鸡蛋水煮了,一个给了崽崽,一个给了躺在床上的男人,那男人受了重伤需要补身子。若他给的那块玉当真能当一百两,兰姑打算今天杀一只母鸡给他煲汤。
兰姑打来水给男人洗漱之后,便给他端来了早饭。兰姑在他还没醒来的时候便已经煮好了早饭,他的早饭是米粥、一碟新鲜的炒青菜,青菜是今早从菜园子摘的、还有昨夜剩下的猪肉、一枚鸡蛋。
霍钰手使不上力气,所以还是兰姑喂给他吃。经过先前的交谈,他们两人也算是熟悉不少,不像昨夜那般尴尬了。
喂饭过程兰姑一直很想询问关于他的身世以及他的经历,但他一直表现出不想说话的模样,兰姑好几次一开口欲说话,他就垂下眼眸专注地吃东西,根本不给她问话的机会。兰姑没奈何,只能打消心中念头。
霍钰饿了一天一夜,但他吃了一碗米粥和一个水煮鸡蛋,有油的东西他一点也没碰,兰姑觉得他可能是嫌弃猪肉是昨日的,因为她方才提了一嘴,他不吃,兰姑也不勉强他。
喂完他之后,兰姑也匆匆吃了早饭,然后给他检查背上的伤口,昨夜给他敷的草药一点用也没有,他的伤口看着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严重,兰姑有些担忧,不敢再胡乱给他抹药,只简单地帮他处理了下伤口。
东边红霞浮荡,金色的晨曦照在苔藓浓绿的水井上。
兰姑带着崽崽出了门。
出门前,兰姑关上了霍钰住的那间屋子的窗子,这几天村里的一些单身闲汉总跑来她家附近闲逛,兰姑怕他们看到霍钰,惹出什么事来。
兰姑牵着崽崽的手还没走多久,便撞见了钱六,钱六一见到兰姑,两只豆眼瞬间争大,朝着她快步走来,涎着脸搭讪道:“王家娘子,这是去哪里?”
钱六也是这村里的住户,家里有婆娘,他那婆娘是出了名的泼辣好妒,把他看得很紧。钱六容貌生得很普通,穿着也邋里邋遢的,兰姑也不知道他家婆娘为什么会以为钱六招女人喜欢,好像谁都想勾引她男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概就是如此吧。
到底是同村人,兰姑不想甩人脸子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客气地回了句:“去镇上。”
“我二伯今日也要去镇上,他有牛车,要不要我叫他顺带你们一程?”钱六笑嘻嘻地说道。
他那双色眼这会儿正直勾勾地盯着兰姑,好像随时要朝她扑来,让兰姑觉得很恶心,而且隔着不远的距离,兰姑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臭豆豉似的味道。
“不必了,多谢。”兰姑不冷不淡地应了声,而后拉着崽崽快步离去。
不远处的土屋檐下坐着几名正做着针线活的村妇正探头朝着她这边张望,几双眼里毫不掩饰鄙夷之色,仿佛她做了什么恬不知耻的事情。
兰姑脸色微变,但也没说什么,低着头佯装看不见,拉着崽崽继续走。
在经过几人身旁时,耳边传来一声嗤骂:“呸,爱偷汉子的下贱货色。”
兰姑不知道她们是说她带男人回家里的事情,还是指钱六,她皱了皱眉头,没理会她们,伸手捂着崽崽的耳朵,不让他听那些肮脏的话语,崽崽还不到四岁,自然听不懂那些妇人的话,他用一股天真无邪的表情看着兰姑,看得兰姑心口微微发涩。
自她男人死后,兰姑便承受了很多闲话,一开始她们说她克夫,说她年纪轻轻肯定守不住。再后来,说她是狐媚子,风流寡妇,最喜欢勾搭男人。但事实上,兰姑安分守己,洁身自好,从来没有偷过人。
正因为这些谣诼,村里的单身汉子对她动了心思,没事就爱在她门前晃悠,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见了她直接问她多少钱能够睡一夜,兰姑一开始既愤怒又憋屈,拼命与人解释,然而三人成虎她又如何解释得通?再后来,兰姑明白了,那些人就是觉得她们孤儿寡妇好欺负,才如此肆无忌惮。可她能怎么办?王秀才死了,他的父母也已经不在,他家又没有靠得住的亲人。她那个爹莫说靠不住,他不来落井下石兰姑都要感谢他了。那些流言蜚语听多了,兰姑只能努力让自己变得麻木起来。
牛头村离镇上有好几里,光走路就要走一个多时辰。崽崽人小腿短,走不了多长的路,兰姑会让他自己走一段路,然后再抱着他走一段路。今日兰姑原本可以让崽崽待在家里的,但兰姑还没有彻底信任那个男人,她不敢让崽崽和他在家里。
她们走的是一条黄土路,每次有驴车牛车经过时,都会扬起满天尘土,弄得人灰头土脸。
一骑着驴子的人打着鞭子飞快地经过,灰尘铺天盖地而来,兰姑连忙遮住崽崽的口鼻,沙尘飞进眼中,兰姑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这几日天气好,原本湿哒哒的路在太阳的暴晒下很快便干了,前几日一直下雨地上全是坑坑洼洼的水坑,来回一趟,浑身尽是泥泞。不论天气好或者不好,这条路都一样的难走。
路两边是田地,这会儿处处可见农户的身影,趁着晴好天气,他们都忙着插秧,兰姑不禁又惦记起王秀才给她家的那几亩田地,心中叹了口气。那几亩田地如今由她爹和她弟耕作,但她爹懒惰,她弟又成日出去鬼混的,不知道那几亩田地有没有荒废?
兰姑已经好久没有回娘家了。
兰姑到了镇上,找了镇上最好的当铺,
把霍钰给她的那块玉佩给掌柜看了,又一口价要了一百两。要价时兰姑其实十分心虚,让她没想到的是,掌柜看过玉后竟十分干脆地同意了,又好奇地问她玉从何处来。显然他不认为兰姑这样的穷妇人会拥有这样一块好玉,兰姑没与他说实话,扯了个谎,说那块玉是她的传家之宝,因为急需钱用只能把它当掉,那掌柜并没有怀疑她的话,收了玉佩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出来时,兰姑脸上笑开了花,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银子,心中无比惊喜,怕银子丢了,时不时地摸一下袋子。
兰姑带着崽崽去了一家名为五福的茶铺子歇歇脚,茶铺子分为内外两处,内是店堂,外头支了个大棚子,棚子里放着桌椅板凳供客人坐着闲聊喝茶。店堂内简陋狭小,还弥漫着各种汗臭酸臭味,不如外头棚子里空气好又凉快,就是灰尘多了些,客人大多喜欢在外头。
兰姑要了两碗粗茶,拉着崽崽找了不容易引起人注意的角落里,坐在长条椅上,拿出在集市买的馍馍,两人就着粗茶吃了起来。
这茶铺子聚集了贩夫走卒以及一些混混帮闲,在这里坐上一个时辰,听他们谈话,镇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一清二楚。兰姑边吃边细心去听,没有听到关于强盗逃犯这一类的事情,终于放了心。
兰姑带着崽崽去买完东西之后,便雇了辆驴拉的车回村里,平时兰姑是不舍得出钱雇车的,只是今日她买的东西太多拿不了,而且家里还有个受了重伤的人等着她回去。这会儿午时已过,她再迟些回去,他怕是要饿肚子,而且他一直高烧不退,兰姑担心他有个好歹,想着赶紧把药带回去给他熬上。
坐车比去时节省了一半时间,回到自家小院门前,兰姑打开院门,正要唤崽崽进去,头皮忽然一紧,却是被人从身后紧紧拽住了头发。
兰姑猛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钱六的婆娘孙氏。孙氏这会儿正怒气冲冲地看着她,活脱脱要吃了她一般。
兰姑把自己的头发拽了回来,头上的荆钗被孙氏拔掉,兰姑这会儿已是披头散发,一绺头发黏在唇角,显得有些狼狈,把那绺头发拨开,兰姑蹙起细眉,
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了她,“孙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兰姑话音刚落,孙氏一巴掌朝着她打来。孙氏人壮实,力气又大,一巴掌打得兰姑头昏耳鸣。
一旁的崽崽被她这阵仗吓到,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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