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晓城夜深,晦暗的天色下,暮晓城的人却在昏暗中畅谈,在黑夜中作息。
弯月下,浓雾中缓缓地走出一个人。
只见暮修竹一袭墨绿色的衣衫,衣摆摇曳在地,他的指尖勾着蓝色幽光的灯笼。
他的身形笔直,长身玉立,在夜晚的雾中如同竹子一般挺立。
索性黑夜之中,虚虚假假的并看不真切。
“暮家小公子回来了?”中年妇女抱着怀中的幺女,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阿姊从晚上一直等到白日,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暮修竹瞧着晦暗的天色,听着中年妇女口中的白昼,安静的抬着头,缓缓地眯眼。
他看着阴气森森的暮晓城,不知心中做何感想。
“是么。”只听他轻声问道。
被大火燃烧过的城墙一片漆黑,晦暗中也能窥见其凹凸不平。
到处都是一片废墟,似乎仍有着冲天火光,火光中尽是痛苦的哀嚎声。
幼时,夜深时的暮晓城总会挂上连街的灯笼,火光温暖热烈,好似能照到眼前。
暮晓城的城民素来心善,生怕夜晚来了迷路的客人,黑灯瞎火时,寻不着出路。
现如今的他们分不清白天黑夜,白日里尽是无边无际的烛火,夜里又漆黑的寻不着归处。
透亮带着暖意的烛火,有朝一日,竟是能在白日里,寻不到一丝的黑暗。
“那可不,谁不知道你阿姊,每日都担心你的安危,要我说啊,你一个捉鬼的仙师,她也没必要这么紧张。”
中年妇女笑了,她逗弄着怀中的幺女,“你说是吗,囡囡。”
暮修竹敛下眸子,脑海中浮现的是,中年妇女怀中的幺女。
它仍旧生着人的模样,却早已失去了生机。
青紫的皮肤,以及早已停止的呼吸。
暮修竹仍是能看见,被禁锢于躯体之上,仍旧挣扎着,想要步入轮回,刺耳又凄厉的哭喊声。
[你不是最年轻的捉鬼仙师吗,你杀了那么多鬼,为什么不能杀了我。]
[杀了我啊仙师,我受够了,我想重新步入轮回。]
[求你了,杀了我吧,就像你之前捉鬼一样,刺入我的眉心,让我魂飞魄散,求你了求你了。]
“楚姨,你看过蓝色的火吗。”
他盯着不远处的城池,他用指尖勾着灯笼,蓦地轻笑一声。
灯笼中的火焰在瞬间变成冲天的大火,蓝色席卷了这一整片城池。
刹那间,火光冲天,楚姨还未曾反应过来,在瞬间被火焰所焚烧。
“啊啊啊!!”暮晓城中在瞬间响起痛苦的哭喊声,怨毒的叫骂声在瞬间不绝于耳。
唯独楚姨怀中的那个幺女大声笑了起来,她的眼中笑出了眼泪,看着被火光所染亮的天空。
她盯着天空,忍不住伸出手,似乎是不敢相信,不信自己真的获得了解脱。
最终她缓缓地笑了,[谢谢你,小仙师。]
她的话语带着轻松与解脱,在蓝色的火焰中,她放松下了身躯,任凭火焰焚烧她。
楚姨神色惊慌,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幺女,“暮修竹,你在做什么啊!”
她想要逃离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却不知该往何处逃,只得仓皇向外逃去,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也不知撞到了些什么,她跌坐在地,难以起身。
暮修竹站在火中,那些蓝色的烟火不断向上窜去,却并未伤他分毫。
暮修竹垂眸看着不知所措的楚姨,心中只觉得讽刺至极。
数十年以来,楚姨怀中的幺女只求解脱,可楚姨所求什么呢,谁知道呢。
琉璃火只会焚烧生魂,是最为温和的火焰,除了生魂以外的任何东西,它都不会将其焚毁。
但被灼烧的魂魄会疼痛难忍,却能够在焚烧后走入轮回,也象征着再生的希望。
这是暮修竹向白临川求来的焰火。
早先就听闻,走墨宗仙宝甚多,哪怕是人间难得寻到的琉璃火,与他们来说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他听闻过这些仙宝,琉璃火是其中之一,也是仙门弟子拿来处理被禁锢于此,难以解脱的魂魄最常用的手段。
他为了这件仙宝,去寻了那位小仙师。
小仙师那时似乎是在笑,他挑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笑的有几分恶劣,“凡事都得有个代价,不如你拜我为师吧?”
暮修竹也不知为何,他看着小仙师,不知为何,便点了头,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小仙师似乎也没料到他会答应,他愣了一下,这才缓缓地笑了起来。
倘若有一个性子活泼的师尊,到也不错。
“修竹……你有看见修竹吗!”楼墙上遽然跑出一位披头散发,看起来狼狈至极的女人。
她的脚腕处是未曾结痂的伤口,神色慌张的寻找些什么。
琉璃火下的生魂,难以伪装成生人的模样。她的肤色青白,身体在火光中变得若隐若现。
她仍旧保持着身前的模样,身上遍是烧伤,全身上下寻不到完好的肌肤。
“阿姊……”
“修竹,你还杵在火里做什么,逃啊!”暮春渺站在城墙上,焦急的看着他。
满地的火焰顺势爬上了她纤细的小腿,灼烧着她。
不同的是,琉璃火不会在生魂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暮修竹眉目含着许些悲伤,怔怔的看着她。
“阿姊,你不记得了吗,早在数十年前,暮晓城那一场大火,早就将你们焚烧的干干净净。”
那一日,当真是人间炼狱。
火一烧过去,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每每阖上双眼,都觉得那些声音仍旧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
暮春渺听不见他的话语,她伸出手,似乎是想将暮修竹推离火海。
暮修竹的神色怔然,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却看见暮春渺在火中痛苦焦急的神色。
明明……都自身难保了。
暮修竹的神色有些松怔,昔日阿姊耐心的教导,与他幼时替他着衣的景象,不停的在脑海中浮现。
在夜归时,阿姊从不会骂他,只会将饭菜重新热给他。
暮修竹自幼无父无母,与阿姊相依为命多年,阿姊会给他扎长生辫,为他求红绳。
暮春渺的面容在那日被焰火灼烧的面目全非,她站在火中,保持着伸出手的姿态。
这里火光冲天,一如当日,他奋力的想要回家寻找阿姊时,却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不论是他的家,还是他的邻里。
在暮晓城的十九年,就像是一场泡影,在瞬间消失不见。
暮修竹只觉得喉咙发紧,他在这眼睁睁的看着,阿姊被琉璃火焚烧干净,最终只剩下了点点灰烬。
他并非不能救,只是不能救。
“待你们被焚烧干净,马上就可以步入轮回了。”
琉璃火燃烧的速度很快,大约不过几息的时间,那些生魂在瞬间被烧毁。
暮修竹放下了自己的手,暮春渺那带着许些迷茫的神色,在瞬间被大风所吹灭。
“呵……”暮修竹忍不住轻笑出声,心中只觉得荒谬。
最年轻的凡间仙师,左右不过是世人强加于他的名头。
琉璃火烧的很快,灭的也很快。
除了那些生魂,暮晓城上的一砖一瓦都未曾受到影响。
他怔怔的瞧着自己的所生长的家,一时间只觉得喉咙发紧。
他还未曾告诉阿姊,他拜了小仙师为师,小仙师会教他入道,教他如何除魔卫道。
琉璃火一灭,灯笼依旧完好无损的落在了地上。
亦如他的心,狠狠的落在了地上,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城池,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数十年以来,每日阖眼,都是他在火中无助的寻找,他一直都想,让阿姊重新步入轮回。
可如今一来,他亲手将阿姊送入了轮回,那在这世间,他便不再有任何的亲人了。
暮修竹卸了浑身的力气,他看着茫茫一片的天空,一直笼罩着暮晓城的雾气,终于散去,藏在云中的太阳也露出了脸。
他捡起灯笼,看着空空如也的灯笼,忽的就有些头疼,该如何交代琉璃火的去处。
……
一月前
“这就是暮晓城?”少年笑嘻嘻的,从自己的佩剑上走下来。
他生的精致,墨发被竖起,长身玉立站在城池前。
白临川穿着白色的衣裳,袖口处绣着展翅欲飞的白鹤,洁白的衣摆抚过地面。
“我瞧着这里仙气缭绕的,一看就是块福泽深重之地,好端端的不像是有邪魔作祟的样子。”
白临川装模作样的说完,便扭头看向了身后,笑嘻嘻的,“师兄,我们回去吧。”
沐钟迟看着他这幅眼巴巴的模样,一阵头疼,“我倒是没有看出什么仙气缭绕,只看得出这里,曾经被烈火所过。”
暮晓城的城池被烧的漆黑,遍地都是贫瘠的土地,上面除了才生长不久的青草,再无其它。
白临川想躲懒的心思被沐钟迟戳破,他撇嘴,看着随行的那些懵懵懂懂的小弟子。
心道带着这些榆木脑袋来除魔,那有什么好玩的。
到时候还得看着这些弟子,避免他们手贱动了什么不该动的,还得护他们周全。
幸而那些小弟子还不知道,自己被师兄嫌弃了,还个个兴奋的搓手,想要除魔卫道,大展身手。
“几位是何人?”门口的侍从拦住了白临川一行人,他们例行公事的盘问着过往的人。
沐钟迟拿出了自己腰间的腰牌,那些人显然是愣了一下,而后迅速的打开了城门。
“原来是走墨宗的几位仙师。”
“就这么放进来了?”那几位随行的弟子,头一次出行任务,就这般轻易的被放进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另一位娃娃脸的随行弟子,用胳膊肘装了他一下,话语中带着许些骄傲。
“那可是,我们可是仙门子弟啊,到哪不得敬着我们?”
白临川嗤笑一声,不做任何的发言。
“再说了,暮晓城城主素来与我们宗主交好,这不是很正常吗?”那弟子又说。
“倒也不知暮晓城出了什么事,就这般把我们喊过来。”
“你说,会不会是什么吃人掏心的魔,还会是那种蛊惑人心的魔?”
“也许是披上人皮,伪装成人的魔呢。”那人激动的搓手。
他们雀跃的讨论着,捏着自己腰间的剑,眼底满是激动,仿佛下一刻便能斩杀魔族的项上人头。
白临川叹了口气,瞧着四周,除了冷雾弥漫多了些,委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队弟子本是沐钟迟带的,初次出门历练,的确是需要个长老来管理。
但他师尊寻思着,他终日待在宗门中戏弄同门,也该出门历练了,便将他丢给了沐钟迟,沐钟迟二话不说,便同意了下来。
许是临近冬天,暮晓城白日里的百姓不爱出门,除了守在门口的两位士兵,便未曾看见其它人。
他们在屋檐上挂满了灯笼,许是昨日夜里还未曾燃尽的灯油,蜡烛忽闪忽明的,将四周照的一片透亮。
引起白临川注意的是远处的城池,它同其它地方不同,它并未挂上灯笼,哪怕是白日里,也一片晦暗。
下意识的,白临川就对这个地方喜欢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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