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澹搭着栏杆,脸上并无意外:“越叔可看出了什么?”
黑衣男人摇头:“三人均看不出深浅。”
“越叔都看不出来?”云落直起身子,诧异地围着黑衣人看,神色古怪起来,“越叔,您这境界莫不是假的吧?”
黑衣人未语,只朝云落扯了扯嘴角。
“她在楼下出过手。”云澹声音平静,视线移向楼下的破桌子。
“法力波动太微弱,不好评判。不过——”黑衣人声音微沉,面色肃然,“后上来那位,应是元婴后期。”
“元婴后期?”云落撑着栏杆的胳膊僵住,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见越叔神情不似作假,顿时眨着眼睛吸了好大一口气。
元婴后期的跑腿杂役?
那得是什么人才能这么奢侈啊!
云澹波澜不惊,侧身,低眸看向云落,笑叹道:“看来,确实是魔君——还真是让人意外。”
云落跟着一个劲儿地点头,伸手抚胸脯。
越叔躬身提醒:“魔君亲至九断山,只怕魔界来的长老也不止一位。看来魔族对洗神珠,确实是志在必得,先前昭告六界的消息也不仅仅是威胁之词。”
“嗯,魔族此举确实强硬了些。”云澹点着头,神情未见担忧,脸上笑意反而深了几分,语带感慨,“不过,传言中神魂受损的魔君竟有耐心在通天城里与人说故事!如此反差,倒是让人多了几分期待。”
越叔却并不如云澹一般轻松,反而紧拧眉头,神色逐渐凝重。
出了酒楼,顾青几人由万山引着,直接进了对面的客栈。
说是客栈,其实是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宅院,外头门脸不算特别宽阔,走进去了才见里头乾坤,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为便于客人歇息,宅院之中还专门分出无数小院落,单门单户,大小均有,可供挑选。
据说这客栈是专门做各界修士的生意,因此才格外用心。其背后东家有传言说是仙界三宗,也有谣传说是妖界某位妖王的情人,总之众说纷纭。当然,也不乏有人猜测是九断山那位离群索居的大能——但,没人敢深究。
顾青只在门口站了会儿,便碰见好几拨修士进了院子,好些都是彼此认识的,边往里走边寒暄打招呼。
这些人身上的气息都十分相似,偶尔有几个不大一样的,混杂其中,也极好辨认。
迎客的门童非常乖觉,从率先进门的宴凌开始,挨个朝众人行完礼,见顾青饶有兴致地打量客人,也不催促,站得不远不近的,分寸把握得极好,一边引着人往里走,一边笑眯眯地给顾青介绍:“那几位带剑的客人是小山宗的仙君,虽不多话,但人极好。旁边那几位仙子是凌水派的,脾气最是温和。”
顾青朝伶俐的门童笑着点了点头,目光旁移,看向御风而来的一群年轻男女,个个彩衣仙履,锐气逼人,落地时手中风起成刃,所过之处旌旗尽倒。
门童顺着顾青的目光看过去,立刻会意,面不改色地介绍道:“那边几位应当是妖界鹰王座下子弟,风化之术极好。”
“鹰王?”顾青面露好奇。
门童没有半点不耐,也未露出不该有的疑惑,只笑着解释:“鹰王乃妖界十二王之一,前日已至九断山,将担任妖界护法。”
随着门童的介绍,顾青心中已大致有了判断,仔仔细细地看了门童一眼,跟着门童的指引进到院子里,绕过几处回廊,便进了一处小院。
院中一株紫藤老树,正慢悠悠地开着花,迎风而动,偶有花瓣飘落,也是懒洋洋地借风而飞,衬得满院悠闲惬意。
倒真是个闲适舒心的好地方。
“这院子很不错。”顾青并未吝啬赞赏,转身朝身后的万山笑道,“万大人倒是个细致人,挑的地方挺好。”
万山笑得一脸褶子,摆着手谦虚:“没有没有,属下粗糙得很,主上满意便好。”
宴凌在一旁,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门童将几人送到院门口,极有眼色地拱手:“院中设有独立结界,可防人打扰。屋内传讯符直通门房,吃穿玩用,均可吩咐。几位贵客若没有别的嘱咐,小的便先告退了。”
顾青朝他点点头,道了声谢,门童忙道“不敢当”,再次拱手,动作利索地退到院外廊下,这才转身,脚步轻巧地走远了。
院子有两进,屋舍七八间,四人住此足以。
进了院中,万山便老老实实地担当起“跑腿杂役”,殷勤地着人去泡茶——他看出来了,君上近日似乎格外喜欢喝茶。
顾青在前院老紫藤树下站定,仰头看着漫开的花瓣,慢慢理着思绪。
闻熠站在她身边,目光柔和地看着她,并未打扰。
宴凌靠在院门上,银色面具已消失不见,眸光流动间,映着日辉,溢出醉人的斑斓色彩,视线绕着顾青看了一圈,勾了勾嘴角,走上去,率先在树下的藤椅上坐了,撑着椅子扶手,笑容荧惑地问顾青:“方才在酒楼,君上是故意让那两人接近的?”
顾青转回头,不答反问:“那个云澹,是妖族?”
仅凭气息来看,他与鹰王座下那群子弟十分相似,但明显更凝练。
宴凌望着顾青笑,漫不经心地摇着藤椅,语气也是极其不负责任:“大概跟妖皇有点什么关系吧。”
闻熠皱眉盯着宴凌,刚要出声,却冷不丁地被顾青挡在了身前。
顾青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坐,自己也在宴凌对面坐了,手指拂过石桌,将桌上散落的紫藤花拢到一处,挑了一朵,推到闻熠面前。
“飞云楼里那个说书先生是谁安排的?”
闻熠看着递到眼前桌边的紫藤花,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玉笛,顿了顿,伸手覆上花瓣,声音平静地回道:“我安排的。”
顾青似乎早有猜测,面色无波地点了点头,数了一遍花瓣,随后重新拢住,转而看向宴凌。
宴凌从藤椅上坐起来,扫了眼闻熠的手,朝顾青潋滟地笑:“君上有些偏心呢!”
“刚才的门童,是你的人?”顾青并未理会宴凌的幽怨,脸上风平浪静,声音无波无澜的,问得十分随意,从眼前的花堆里拾起一朵尚还完整的紫色小花,原本有些颓败耷拉的花瓣在她指尖慢慢挺立,紫色渐浓,生机焕发。
宴凌莞尔,眸中色彩敛去,目光定定地看着顾青,笑意幽深:“君上慧眼。”
“想不到宴将军守着偌大的第十域,竟还有空闲管这人间事?”
顾青瞥他一眼,手指松开,紫色花瓣顺着风慢慢飘飞,眼看着就要飞出石桌周边,却突然在半空中打了个转,直接变了路线,朝某人飞去。
宴凌伸手,花瓣便飘入其掌中。
“一点儿爱好罢了。”宴凌收拢手指,笑意张扬,反问,“君上不也喜欢讲故事吗?”
“将军言下之意,是觉得本君过于仁慈了?”顾青回看他,语气淡然,却直指他话里的调侃。
宴凌余光瞥着闻熠,意有所指地笑:“若换了他人,今日星衍宗那两个小弟子,怕是出不了飞云楼。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攻心为上,攻城次之。”顾青拂手,聚在桌上的花瓣四散飘飞,微风细拂中,眸光浸人,笑意漫开,“看来,宴将军不怎么动兵法。”
“君上深谋远虑,属下自是不能及。”宴凌握着紫藤花,缓缓而笑,“不如,君上教教属下?”
“那将军恐怕不能如愿了。”顾青站起身,俯看他,笑靥如花,“本君不得空。将军不妨先学学别的。”
宴凌满目春色,含笑与她对望。
万山重新进到院中,见到的便是这副看似和谐但实则让人有些发怵的场景,心中哎呀两声,暗自叫苦,却只得忍了又忍,揉了把脸,堆起笑意,厚着脸皮上前,搜肠刮肚地想了个由头,请示道:“方才属下在外头听见仙界的人在议论,说是小山宗的内门长老秦中焱也到了通天城,不知所为何事。君上可要去看看?”
嗯,君上失忆之后对仙界与妖界之事尤其关注,想来应该感兴趣。
“明日再去吧。”顾青对万山挺满意,脸上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摇头道,“本君有些累了,先休息,万大人与宴将军请自便。”
万山连忙点头应是,引着顾青绕过老紫藤树,进垂花门,送到正屋门口,方退出来,转过身,瞥见宴凌仍坐在藤椅上,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归拢了一桌子的花瓣,漫无目的地用手指点来点去。
“她说我不懂兵法?”宴凌并未抬头,声音悠悠地传进了万山的耳朵。
万山深以为然,下意识地想点头,好在反应够快,硬生生压住了动作,只在心中嘿嘿感叹,君上真是一针见血!这位祖宗确实不太懂兵法,不过——也不需要懂。实力境界相差太大,直接碾压就行了,兵法什么的,都是其次。
只是,到了君上这个境界,不懂谋略纵横却是不行的。
想到此,万山对自家君上真是满心佩服。以前没在君上跟前办过事儿,还没觉着,这几天他算看出来了,君上大才啊!最起码怼这位让人脑仁疼的祖宗,一怼一个准儿!
宴凌慢悠悠地抬眼,明明是明艳动人的笑,却莫名的让万山觉得脊背发凉:“你也觉得我不懂?”
万山一哽,伸脖子往桌子上散乱的花瓣处望了望,直想翻白眼。
垂花门里头的院子里,闻熠一言不发地跟在顾青身后,待万山走了,方叹了口气,面色温和中掺杂了些许难言的忧虑。
“闻熠,”顾青先出了声,眼中笑意清浅,带着让人沉定的柔和,“这几日若有事,别乱了阵脚,先静观。”
闻熠指腹压上玉笛,微微用力,脸上的温和一瞬间凝滞,眼里的诧异与欣喜明明白白地透了出来。
她唤了他名字……这是她出关后的第一次。
片刻后,闻熠手上的力道松开:“君上是想——”
“先看看,”顾青开口打断了闻熠的顾虑,笑得十分轻松,“说不定能引出什么。”
闻熠张了张口,无奈地看着她推开了屋门。
顾青一步踏入屋内,尚未看清内中陈设,眼前情形却轰然斗转,天旋地转,不辨方向。
院内,闻熠身影骤然消散。
院外,宴凌猛地站起身,脸上笑意尽失。
万山如被当头棒喝,直接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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