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顾青的眼前一片漆黑,神识蔓延,却如同硬物撞上棉花一般,软绵绵的被卸了力。
阵法吗?
顾青站在原地慢慢沉吟,尚未理清头绪,却突然听见一阵呼啸声从四面八风袭来,那如同棉花一般的结界瞬间紧缩,疯狂地朝她挤压,拉扯撕拽着她的思绪,扰得人脑子里嗡嗡直响,思考的画面已碎裂不成片,仿佛下一刻灵魂都要被淹没吞噬。
这样撕扯灵魂的痛感,她在大长老延崆的幻镜中就已领教过了,大同小异。
顾青没动,乾坤界也并未展开,只在思绪被撕裂的空隙中慢慢捕捉着周围滕然变动的气息,直觉自己应该已经离开了那座小院。
设局之人倒是有意思,这阵法置得很精妙,传送阵外加幻镜?或者还加了困神魂的什么东西。
从阵法气息波动来看,设局的人恐怕能与三长老黄苍平相当。
化身后期的修为啊!
是想在人界杀了她吗?
顾青笑了起来。
嗯,杀了她应该是没把握的。
人界境界压制远不如九断山,除了大长老延崆与三长老黄苍平之外,万重山里应该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境界”,外界更是如此。
在不清楚敌方实力的情况下,一上来就动杀招显然很不明智。
最好的办法是——先试探!
手指探入袖中,触到一片冰凉的硬片,顾青果断将东西拿出来,毫不犹豫地戴到了脸上。
刹那之间,原本挤压撕扯灵魂的叫嚣声与法力压迫消失不见。
顾青的眼前恢复了明朗。
天高地远,渺无人烟,四下里林木寥落荒草萋萋,远处有几座起伏的小山坡,山上怪石嶙峋,零零散散地长了几根枯树,石头缝里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嫩黄色的花瓣在如此空寥之地显得尤其耀眼。
在她身边,方圆半里,气息交汇,流动诡异,夹杂着还有四处散石中溢散而来的黑沉煞气,绕着她飞速裹缠,半晌,却似失了目标一般,缠绕的速度慢下来,在偌大的空间里徘徊。
这面具似乎并不只是宴凌说的那般作用。
顾青意外之余又有些了然,抬脚,慢慢走出黑气环绕的地界,最后一步踏出去,脚下红光汇聚成一点,顺势踢开了旁边的几块石头。
乱石滚落,尚在流淌的黑气溃然而散,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混乱的气息融入四下斑驳的空间,已看不出一点儿先前的痕迹。
随手从旁边的矮木丛中找了根干树枝,三两下清理出一根巴掌长的细棍,将头发简单挽成髻束起,又将身上的衣裙扯了两把,看着似乎不太成样子,想了想,索性动神念稍微修饰了一下。
如此一打扮,原本清贵凌人的魔君便成了个衣着干练随性洒脱的女修士——嗯,戴面具的女修士。
而后,荒野茫茫,顾青站在黄橙橙的天空底下,瞭望四周,陷入了短暂的茫然——她好像,不认识路。
这会儿,总不能大范围地用乾坤界吧?
哎,千算万算,她就没算到自己压根不知道怎么去九断山!
得了,还是先看看周围有没有过路的人吧。
数百公里之外,稀稀疏疏的荒草野地上丛木慢慢连成片,随后又蔓延成树林,遮天蔽日的树叶铺开,笼罩了高耸的山峰。
层层叠叠的茂密林木下,一身短布衣衫的男子张开眼,微微蹙眉。
“死了?”
“应当是破阵了。”另一个素衣粗布的男人,从巨大的树干后走出来,声音平静地阐述,“毕竟是魔君,即便神魂受损,也不可能栽在几个阵法之下。”
“神魂受损?”短布衣衫的男子沉思,“恐怕未必,破阵时间太短了。”
素衣粗布的人同样沉思一阵,回应道:“若没受损,她应当能看出异样,不会轻易踏入传送阵。”
须臾的沉默后,短布衣衫男子抬头:“若她是故意为之呢?”
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对方沉默了。
若有旁人在此,定会惊讶——这两人竟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毫无特色,连声音都大同小异。
相比于顾青的轻松淡定,通天城里的闻熠就算得上是盛怒了,手指婆娑着玉笛,面如冰刀地盯着万山。
万山瞄着玉笛的一角,头上已浸出冷汗,脸上的肉哆嗦着,不怎么有底气地喊冤:“二长老息怒,属下真是冤枉啊!属下愿以神魂起誓,这院子属下原本查看过的,并无不妥!这必定是有化神期往上的人动了手脚!”
闻熠目光冷寒,视线从痛哭流涕的万山身上移到宴凌脸上,声音也带了压迫。
“这是你的地方?”
“二长老可冤枉我了。”宴凌摇着扇子笑。“属下不过是安排了个门童打探各界消息而已,可没这闲工夫在通天城里开店迎客。”
两人眼神交汇,一个目如寒刀,一个眸光绚烂,一个面如冰雕,一个神色如常。
院中四下寂静,原本慢悠悠随风起舞的紫藤花此时却仿佛被人硬生生掐住了一般,凝固在半空中,连成一片,半点没有要落下的趋势。
气息凝滞,眼看着两人就要动手,万山抹了把头上的汗,差点儿真哭出来,在心底骂了无数声爹,到底还是开了口,迟疑着提醒道:“那个传送阵后头连着的,似乎是……灭魂阵……”
半空中成片的花瓣骤然坠地,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万山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能在属下眼皮子底下布传送阵,还嵌了连环套,必定是蓄意良久!”
“那依万大人所见,是什么人敢谋算君上?”闻熠手中玉笛扬起,点着万山的脑门,一字一顿地问。
万山啊了一声,差点儿咬了自己舌头,张了张口,满肚子幽怨,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能说是谁?他敢说是谁?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布阵的人,哪个是他惹得起的?
天爷呀,他一个小小的域主,怎的就这般难当呢!
宴凌收起扇子,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万山,从半空中捻起朵花儿,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声音懒懒道:“在人界截杀魔君,仙妖两界中没人有这个胆子。”
闻熠冷目盯着他看了两眼,片刻之后,收回玉笛,拂袖而去。
人进到内院,一枚黑色符令也同时从袖中飞出,浮在半空中,慢慢亮了起来。
转瞬之后,大长老延崆沉冷的声音从中传出:“何事?”
“有人在通天城设了灭魂阵。”闻熠声音冷淡,言简意赅,“君上不见了。”
“闻熠,”延崆的身影从虚空中透出,面目阴沉,带着慑人的威压,“你竟放她独行!”
“此事,君上自有打算。”闻熠面色平静,手里的玉笛转了半圈,语气转寒,“万重山或者三十六域,有人出来了。”
延崆脸上并无意外,声音沉沉:“她在哪儿?”
闻熠手中的玉笛骤然停下,一丝血红从底端浸出来,随着他手指拂过,又隐了下去。
“我感应不到。”
虚空中,大长老延崆面色陡变,气势一泻而下,如滚滚洪流般,带着让人心颤的恐怖威势,隔着虚空朝闻熠压迫而来。
“你疯了?她若出事,你是准备拿自己还是拿魔界陪葬?”
闻熠抬头,原本冷淡的眼中已染了一角殷红,血色渗人,十分醒目,声音依旧冷淡,却透着腥风血雨的气息:“那便要看大长老的手段了。”
高低错落的院落深处,宴凌躺在藤椅里,手中捻着紫藤花瓣,面色慵懒地闭着眼睛养神。
一个灰衣少年站在他对面,看着紫藤花瓣在他手里枯萎败落又挺立染色焕出生机,如此往复。
“谁进了那院子?”藤椅上的人缓缓开口,声音无波。
灰衣少年——赫然便是先前在客栈门前迎客的门童,仔细想了想,答道:“那处院子一直空着,近一月以来,除了万山之外,并无他人去过。”
宴凌睁开眼,眸光瞥过来,目色绚烂:“炎煜,你这境界退步了呀。”
少年面无表情地回:“您也没看出来。”
宴凌轻笑,手里的紫藤花飞落进一旁的花池,花瓣消弭融入土中,眨眼间一丝嫩绿的翠芽从中冒出,随后飞窜抽枝,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迅速长成了一株根茎遒劲的紫藤树,树枝攀着花池旁的回廊铺散,满院繁花盛开,便如同顾青先前赞叹的院子一般,飘满了紫藤花。
种花的人重新闭上眼睛,慢悠悠地摇着藤椅:“去查查。”
少年恭谨地应了声“是”,转身走出院子,院门处无形的结界如水波一般漫开,将少年包裹其中,很快淹没了身影。
结界包围的院落中,紫藤花的清香在鼻尖浮动,摇曳的枝条于风中静止无声,藤椅上的人神识轰然漫开,却又无声无息地,绕过占地辽阔的庭院,浸入城中大街小巷,再往城外旷远的荒野扫去。
良久之后,宴凌睁开眼,从藤椅上坐起来,看着半摊开的折扇上落满的紫藤花,微微挑眉。
竟然感应不到!
一个灭魂阵,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可……
避魂陵?
夕阳余晖下,宴凌目色霎时深浓。
她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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