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我亲自走一趟凌水派。”柏无奂一语定音,转头吩咐程岳山,“岳山留意好魔君行踪,且等宗门安排。”
“老祖,师尊,”程岳山张了张口,声音干涩,“魔君指名要与我星衍宗弟子一同入九断山。”
此话一出,柏无奂顿时瞪目:“她要与谁同去?”
程岳山望着传讯符映射出来的两人,苦笑:“她是与云落一起到的我宗驻地。”
言下之意,与谁一同来,便是要一同去。
云晖脸色倏然变化,霎时铁青一片,怒道:“她敢!”
“且静心。”柏无奂率先反应过来,脸上已不复先前的锋利决断,只是复杂难言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眸中暗涌浮动,带了浓重压抑,“是我想岔了,她既然敢找上我星衍宗,不可能没有后手。她若与我星衍宗弟子一同入九断山,除非我宗弟子尽皆身亡,否则,魔君身死,我星衍宗便脱不开关系,魔族也必定不会放过讨伐我宗的大好机会。”
云晖青着脸,眉头挤到一起,冷声道:“九断山秘境本就诡谲,境中失散原属常事,他魔族也不能如此蛮横不讲理!”
程岳山心中喟叹,不是魔族不讲理,若我仙族不仁不义在先,又有何立场指责魔族蛮横?
“一界一族之争,本就不是全凭道理。”柏无奂冲云晖摆手,眼中暗涌已退下,本就衰老的面庞上更添了一分疲惫,“罢了,此次魔族谋划在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若是贸然应对,反倒容易落入魔君棋局,由其摆布,且先静观其变吧。”
云晖面色缓和了些,但眉头仍旧紧拧着,言语之中也多了几分凝重:“若任由魔族如此,岂非要一直退避?”
“不过是一时权衡罢了。”柏无奂面色怅然地摇了摇头,伸手拍云晖的肩膀,温声劝道,“魔族如今虽式微,但到底留有几分底蕴,连神族都退避不出,我星衍宗又凭何与之正面相抗?若是三宗六派齐心还好,可遇到此番动则灭门之事,连你我都需谋划,何况他人?”
云晖默然。
柏无奂捻着胡子又叹了口气,嘱咐道:“凌水派那边,借着魔君这个由头先探一探也好,他们既然敢出手,想来应该已有所凭仗。”
云晖神色晦暗,良久才拱手,沉声应了声“是”。
仙界第一大宗,如今竟要看凌水派行事了。
“也别掉以轻心,此事若处理不好,难保魔族不会借题发挥。”柏无奂看着神色不甘的徒孙,心中一阵慨叹,面色又暗淡了几分,连原本恣意的胡子都多了些暮气沉沉的颓然,“魔君既已摆了棋局,也由不得我们不动。既然动不了根本,就得先想好转圜之计,以图后路。把凌水派推出去先挡一挡,也不是不可行。”
在柏无奂看来,生死存亡之际,能进亦能退,方是生存之道,所谓的仙界第一大宗,都是虚名。
云晖脸色逐渐暗淡,闭着眼睛稳了稳心神,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程岳山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僵硬着身子,心中滋味亦是十分复杂,仙妖魔三族握手言和四百年,也未能消退族界之间的成见。
通天城里那个好人与坏人的故事,那个平静发问疑似魔君的女子,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即便星火燎原破开了三界族人牢驻的族群观念,却也撼不动三宗六派严守的势力界限。
毕竟,一界一族之争,已不能用善恶来论是非了。
……
与星衍宗的沉暮类似,魔界万重山望云峰中此刻亦是一片泠然。
大长老延崆闭目坐在殿中侧方,浑身笼在暗沉的黑色中,整个人都透着股冷挚。
龙夜跪在下方,敏锐地察觉到主上掩在面下的怒意,极其乖觉地没再开口。
九峰三十六域,除了藏云峰五长老短暂出过魔界之外,竟有好几域的人行踪不明!
长久的静默后,高座上的大长老睁开眼,声音沉寒:“报不出行踪的,一律按叛族之罪论处。”
“是。”龙夜垂首应下,见高座上的人挥手,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大殿中重新陷入静默,桌上的传讯符适时亮起。
延崆并未动作,那传讯符却似得凭空得了法力一般,直接凌空飞起。
“谋害君上一事,大长老可查出眉目了?”闻熠的身影出现在空中,声音冷淡。
延崆并未侧目,不答反问:“你找到她了?”
闻熠垂目,手指婆娑玉笛:“君上拟与星衍宗弟子一同入九断山。”
延崆睁开眼,目色沉沉,“她想干什么?”
“君上撞破了仙界凌水派之人以魔族功法残害妖族皇子,企图离间两界,现已亲至星衍宗驻地找了程岳山,让三宗六派给魔族一个交代。”闻熠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本该如此,“她在程岳山面前,用了乾坤界。”
延崆霍然起身,浑身寒气凝滞:“她这是以身犯险!”
“不然呢?”闻熠冷笑,挑眉反问,“大长老想让君上如何?任由仙族算计吗?”
“一个凌水派的离间之计,何须一界之主亲自过问?”延崆面色冰寒,声音愈发冷厉,“更不该用乾坤界!”
“大长老在魔界说一不二太久了,怎知君上处境?”闻熠面露讽刺,不紧不慢地笑,“若九峰三十六域齐心,何须君上以身犯险?”
延崆冷睨着他,声如冰刃:“你这是怪本座治下不利?”
闻熠轻呵一声,语气也是同样的冷硬:“通天城布局之人,明日秘境开启前,大长老若还查不出蹊跷,就别怪我出手。”
此话一出,满殿寂静。
两人隔空相对,面上俱是一片冰寒,冷涩的气息仿佛化成了实质一般,透过传讯符在数万里之间传递,场面一度让人心悸。
良久之后,延崆才嗤笑一声,看着闻熠,声色慑人:“你若想让她死在九断山,尽可动手。”
闻熠手指压着玉笛,垂目看着玉笛上浮出的殷红色泽,缓缓而笑:“你以为,九峰三十六域的人,有这个机会动手?”
话音落下,人影也直接消散。
殿中冷寒之气愈发浓郁,大长老延崆如冰雕一般坐回靠窗的椅子上,迫人的气息蔓延,一直浸入望云峰之外,仿佛过了许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传讯符重新亮起,万山宽厚的身影在大殿中浮现。
“大长老。”万山恭恭敬敬地拱手,才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原本厚实的脸已肉眼可见地瘪了一圈儿——实在是思虑过多,不得不瘦!
延崆的声音无波无澜地响起:“宴凌呢?”
万山咽了口口水,望着传讯符中墨色的人影,老老实实地答:“说是去寻君上了,尚未归来。”
答完话,万山犹豫着瞥了虚空中的人影一眼,心中念头转了百遍,终究鼓了点儿勇气,迟疑地问:“大长老,通天城那个阵法……”
延崆倏然睁眼看过去。
万山半句话哽在嘴边,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讪讪地笑,没敢往下再问。
“她在星衍宗。”虚空中如凝固了一般的身影淡淡地瞥万山一眼,“你与宴凌,务必寸步不离跟着。通天城的事,只此一次!”
万山立马意会,忙点头:“是!”
顿了顿,瞄了眼大长老,又陪着笑意咳道:“宴凌这个人吧,大长老知道的,随性惯了,不怎么听劝。属下无能,就怕以一人之力护不住君上周全。”
延崆面无表情地扫过万山,收回视线,声平气静:“君上已入真神期。”
万山冷不丁腰一闪,差点儿没站稳,忙扶着椅子站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半晌才倒吸了一口气,恁是没从喉咙口憋出一个字来。
真神期呀,除了大长老,魔族近万年都没出一个了!
一个神魂受损的君上跟一个真神期的君上,不管是对魔界还是对仙妖两界而言,其意义都是天壤之别!
君上才几百岁!入了真神期就还有万年的时间,未来前途大好!
从洗神珠开始,到在通天城亲自与人说故事,一松一弛,纵横谋划,君上都让人刮目相看!
实力与谋略并存,这是魔族之幸!
万山喟叹不已,心中激荡的同时深感责任重大,暗下决心,此行务必要防着仙妖两族生事,不能给仙妖两族可乘之机!
至于宴凌,万山此刻已直起了腰板,顿觉豪气万丈信心十足,这位祖宗是不好搞,但架不住君上能压住他呀!
自进了万重山,桩桩件件的,哪一回他都没能在君上那儿站到上风!
还是君上有本事呀!连大长老都训不服的人,君上简简单单几句话,那位祖宗就连面具都乖乖戴上了!
一物降一物,错不了!
至于别的,譬如那位祖宗是不是对君上真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万山一时激动,额,忘了。
这不,还没激动完,那位祖宗就回来了,看模样似乎心情还不错。
万山清了清喉咙,凑上去,笑道:“大长老有命,说君上在星衍宗,让咱们寸步不离跟着。”
耀眼的红衣从万山眼前拂过,仿佛主人一般在主位上随意落座。
“倒是正合我意。不过——”宴凌把玩着扇子,目光斜睨万山,上下扫了眼,挑眉笑,“你跟着干什么?”
万山一口气哽在喉咙口,极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他跟着怎么了?他怎么就不能跟着了?
又不是谁长得好看谁就能跟着!
人家君上说了,就他这样敦厚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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