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魔君只不过四五百岁的年纪,怎么能对万年前的故事有所感触?
那个含笑望着她的青年……是商澜吗?
如此温柔的眼神,会是魔君的什么人?
顾青压着心底的巨浪,慢慢将绢布折好,抬头看宴凌,声色平静地阐述自己的判断。
“魔族血脉特殊,与神族不相上下,难保没有其他秘法可化解转生术。万一种下神念后的魔族仍以魔界为尊,那不就相当于神族自己把一族的秘密与功法拱手送到了魔族手上?神界诸人,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是,神族确实有迟疑。”宴凌点头,看着顾青,缓缓地笑,“君上见微知著的本事,属下着实佩服。”
顾青不为某人的夸赞所动,转眼间便已有了判断,几乎是肯定地问:“所以呢?神族最后还是种了神念?”
宴凌笑“嗯”了一声,言辞之间显然有所保留,似是故意诱人询问一般:“其中有些波折,不过,确实是种了神念。”
“那个魔族身份特殊?”顾青顺着他的话,不动声色地追问。
“商澜,”宴凌慢悠悠地念出了一个名字,目中悠然地望着顾青,顿了片刻,声色感慨地笑,“魔界第三十六域守将,前任魔主悉心栽培数百年的亲传弟子,魔界公认的下一任魔主。”
顾青捏着绢布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头震动的同时脑子却异常清明,几乎是瞬间了然,疑惑之下又有种意料之中的释然。
果然是她方才脑海中浮现的那个人么?
魔主继承人,这么特殊的身份,对神界与魔界均是禁忌。
神族怕一族之秘外传,不可能轻易种神念。
魔族也不可能将费尽心力培养的接班人推入神族,自然也不会任由神族动作。
所以怎么看,这神念种得都太过蹊跷了。
这是存心让两族仇怨更深!
只是……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恍惚之间,顾青心间没由来地发紧,思绪万转。
她刚刚脑海中滑过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商澜了。
仅仅是宴凌的一句话,她从未窥见的魔君记忆竟然在此刻有了缝隙!
可一个是万年前的魔族守将,另一个是只活了四五百年的新任魔君,照理说,这两人不可能有交集。
是另外一种转生术吗?
不对,不是。
几乎是念头刚起的刹那,顾青便直接否定了转生术的判断,原因无他——那个笑意温煦地看着她的男子,那样春风抚人般的面容,温柔纵容得让人沉溺的笑意,比闻熠看她的目光还要深切几分。
那是看恋人的目光!
魔君与商澜,怎么可能……
顾青轻轻吸了口气,她没想到竟然会误打误撞窥到这样的画面。
原本这对她是好事,有利于她探查自己到底是怎么到的此方世界。
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更深的迷惑。
目光落在宴凌带笑的眼眸中,仔细看去,对方眼中似乎还藏着几缕似有似无的深意,萦绕在人身上,仿佛在耳边低语的魅妖一般,无声无息地诱人深入。
顾青怔怔地看着他出神,脑海中画面飞转,从宴凌踏进浮云宫的那一刻起,一幕一幕,迅速拼凑成一条若隐若现的线。
一缕亮光猛地从脑海中亮起。
他不应该是妖族!
“你是神族。”女子的声音清冷,心底的震动已被飞速敛下,看向宴凌的目光很平静,没有什么敌意,也并无多少亲近,仿佛在说他人事一般,直接明了地阐述,“或者说,是神界的人。”
宴凌眼里的笑意刹那间漾开,映着过虹桥越来越浓的霞光,比先前更多了几分迷离的色泽,低头靠近顾青,目光落在顾青平静的眼中,缓缓逡巡,声音靡靡地笑:“君上何以判定属下就是神族呢?”
顾青面无表情地伸手。
宴凌顺着她的动作,目光下落,定在她手上,眼中笑意换成了意外,好笑地挑眉。
“本君没见过神族,确实不好妄下论断。”顾青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半点儿没有魔族之人骤然见到死对头的剑拔弩张,反而极其随意,“将军可否让本君探一探究竟?”
宴凌身上始终覆着一层真神难窥的薄纱,即便是近在咫尺的距离,顾青也看不真切。
既然近距离都看不清,那自然只能接触一下了。
躯壳与神魂共联,她可以透过身体的接触看一看他身上的气息。
宴凌眉梢扬得更高了些,似乎极是意外,目光灼灼地盯着顾青看了片刻,眸中光韵流转,好半晌才眨了眨眼睛,眉间笑意荡开,低头,十分好脾气地将手指搭在了顾青掌心中。
铺天盖地的气息轰然一下涌入顾青脑中,比过虹桥上的霞光更浓郁迷离的色彩在她眼前骤然铺开。
厚重却有序的气息磅礴如海一般,奔腾翻涌,乍然见之,便让人止不住地震动。
这气息……五彩斑斓应有尽有,斑驳的色彩交缠往复浑然一体,庞杂却不失规律,不似仙妖魔任何一族,反而与顾青自己随心而用勾连气息的功法十分类似!
应该也不是神族!
她还从来没听过哪个神族能把六界斑驳的气息如此自然地融为一体!
“属下是妖族。”宴凌收回手,声音如玉泉零落,在安静的结界中缓缓响起,极是好听,藏在面具下的脸上缀着笑意,目光和缓从容地注视着顾青,与先前故作亲近的旖旎相比,隐隐的多了几分纵容,“若不然,君上以为,大长老怎么会让属下留在魔界?”
是妖族?
妖族气息有像这般的?
方才那一下,他连气息都没遮掩,这会儿又开始虚虚实实诓人了?
顾青睨他一眼,宴大将军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无人能及,步步含陷阱,说出的话自然不能深信。
不过,现在她要关注的,不是宴凌的身份,而是魔君的!
神魔两族功法不相通,一个被种了神念的魔族,若是潜心改修神族功法,神力与魔力骤然交织,应该也极难平衡。
那个叫商澜的守将被种下的是神族至尊的神念,其所习神族功法必定极为强悍。他又是魔主尽心培养的继承人,魔族功法修为想来也不会太弱。
两相冲突,必定不会好受。
所以,是因为他,神族才会窃取魔族的洗神珠吗?
而宴凌专门同她说这件事,言语之中的循循诱导如此明显,必定是知道什么!
怪不得他一直在试探她!
转念之间,顾青已理清思绪,拢了手指,将记载着转生术的绢布握于其中,仰头看向宴凌,顿了片刻,笑起来,声音平和地问:“将军知道我为什么要入轮回界?”
不是“本君”,而是“我”,其中意义,两人对视之间,已尽在不言中。
“君上所思所想,属下如何能猜得透?”宴凌莞尔,悠悠地瞥顾青一眼,似无奈般叹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幽怨惆怅的模样,手指附在面具上,语气怜怜地表衷心,“君上放心,属下对君上之心天地可鉴,凡君上所言,必定心甘情愿从之,不问缘由。”
顾青忍着浑身窜起的鸡皮疙瘩,扯了扯嘴角,斜看他一眼,听他那副语气便心知这会儿宴大将军不会说什么有用的了,索性不同他废话,握着转生术一步踏出了结界。
不远处一脸郁闷加愤忿忿不敢言的澜凤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见顾青走过来,脑子还没怎么反应,脚就自顾自动了,直直地朝顾青走去。
“这转生术还行。”顾青率先开了口,秉着公正客观友好交换的角度,简要说明情况,“虽然不能用,但可作参考。”
澜凤抬头看她,也不看顾青手里的绢布,只盯着她的脸,张了张口,眼里情绪复杂变幻,最后抠了抠早已被撩出血迹的掌心,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能换吗?”
顾青瞥着他,扬眉轻笑,声音干脆:“可以。”
她这个人向来公平,看了人家十几种秘术,从文字记载以及澜凤的解说中倒也摸出了个大概,自然不会赖账,说教就教。
只不过……学不学得会她就不敢保证了。
正想着,宴凌懒洋洋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这次倒是乖觉地用了秘术传音:“君上的术法,他学不会。”
顾青面不改色地回他:“将军不必担心,本君只负责教,不负责包会。”
一声轻笑擦着顾青耳旁飘过,语气无奈中又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绻绻愁绪:“君上方才还说对属下也一视同仁……怎知前一刻才对属下不假辞色,转过头就和颜悦色哄起小孩子了。”
顾青神情丝毫未动,心下却顿了顿,再抬头时,语气里便多了几分无可奈何:“怎么,宴将军也需要本君哄一哄吗?”
含幽抱屈的人丝毫不动见好就收,当着顾青的面似乎也从来不在意什么形象位格,顺着顾青的话笑:“君上若愿屈尊,属下自然求之不得。就怕君上觉得属下痴心妄想,不耐烦呢。”
顾青实在是被腻歪得不行,面上虽未动,但心头早起了鸡皮疙瘩,抬头,转身,隔着大约一丈远的距离,透过虹光弥漫的云雾慢慢看宴凌一眼,方才顿住的心念转瞬间便有了决断。
伸手在虚空中一拢,示意澜凤等一下,随后拢着手指两步走到宴凌跟前,脸上笑意如晨光中的微风一般,若隐若现,温柔动人。
女子白皙的手掌在宴凌眼下悄然展开,掌心之中,赫然凝聚了一朵慢慢绽放的红梅,花色红艳耀人,与先前宴凌在浮云宫玩笑般送出的花朵别无二致。
宴凌带笑视线落在鲜艳的红梅上,顿了一瞬,顺着顾青的掌心慢慢往上,一直看进送花人的眼里,原本惑人的眸光中更添了异样的情绪,定定地望着顾青,笑意从眼中一点一点涌出,如万千繁花绽放,连声音都多了丝让人不经意沉醉的柔和。
“君上是要送花与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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