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凌脸上的笑意藏在面具之下,顺着顾青的话,好整以暇地问:“君上以为呢?”
顾青转回头,笑盈盈地看着正与陈乡也说话的裴清珩,眼里也多了几分兴致。
“这会儿还不好说,且看看吧。不过——若要将军与之对弈,将军可有把握胜得过?”
“君上想怎么胜?”宴凌站在顾青身后,低眸,好看的眉眼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人,笑意婉转,声色漫漫,“属下可不太会下棋呢。”
顾青抬头,睨着宴凌,看了一瞬,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底笑意愈来愈浓,眉眼明媚,声音慢悠悠的,点着头自我反省:“是我问差了,以将军的风姿,举手抬足之间随便动一动,也必能让人心折,倒用不着劳心费力。”
宴凌掌中压着五彩石,指尖绕着石头纹路微动,眸光尽数落在顾青含笑的眼里,懒懒的随风轻晃了一下,微微倾身,语气低缓地笑:“君上心折了吗?”
顾青莞尔,语气非常大方:“本君第一次在浮云宫见将军,差点儿晃花眼。”
“原来只有第一次啊。”宴凌扬眉,悠悠叹了口气,眸光盈惑,目色怜怜地看顾青,“看来,属下还入不了君上的眼。”
“将军不用入我的眼。”顾青眼里浸着笑意,慢慢看他一眼,余光落在前方的人群里,意有所指地示意,“入有心人的眼就行了。”
宴凌循着她的目光看向人群中的裴清珩,轻飘飘地掠了一眼。
顾青收回视线,张开手指,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若有所思地笑。
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位裴公子玉牌递得多自然啊,还是顺着她的话递的,一点儿都看不出痕迹。
行乘坐卧自成一路,一语一物皆可利用,借力使力,信手拈来,宛如天成——这是下棋的高手!
他选中她,既是顺水推舟,也是深思熟虑。毕竟,比起正面试探“魔君”,先摸一摸她这个“随同”的底细更简单,也更方便。
那玉牌上不见丝毫术法痕迹,若不是她对各色气息的波动十分敏感,或许根本察觉不到,但宴凌却一眼看出了究竟——这是带了“东西”的玉牌。
其中术法也十分奇特,接触之下,气息顺势浸入,但起伏极其细微,且一闪而过,让人无从窥其究竟,在身体中竟也查探不到细末,仿若直接消失了一般。
“这术法有些奇特。”顾青并未回头,声音随风递至宴凌耳边,带着些意料之外的好奇,“将军知道其中根底么?”
“引魂术。”宴凌低笑着拢了五彩石,伸手,细风顺着手指滑入顾青掌心,声音也送了过来,“可窥人神魂,探人记忆,神魂强悍着亦可借此短暂操控下阶修士。”
顾青抬眉,顿了顿,细细地又看了眼瞧不出任何痕迹的手掌,拍着手,颇有些佩服地评判:“看来这位裴公子对自己的修为境界很有底气呀!”
随后又转向宴凌,疑惑摆手:“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裴清珩递东西,她顺势接过,既是有意试探,自然也不用着刻意抵挡防范。但术法入身却一点儿神魂被窥探的感觉都没有,确实奇怪。
宴凌眉间笑意隐约起伏,眸色深深,看着顾青,悠悠道:“大约是君上神魂异于常人,不易窥探。”
“这样吗?”顾青心下微顿,这术法或许窥探不到她的记忆,那……魔君的呢?
闪念之间,顾青脸上却并无半分波澜,收回手,遗憾摇头,语带同情:“那就有些可惜了,可别白费了人家一番布局。”
“些末伎俩而已,怎担得上君上以身入局?”宴凌看着她笑,语气轻缓中带了几分懒懒散散看热闹的兴致,“这术法用在低阶修士身上有奇效,但若被施术者神魂强于对方,未必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君上可要试一试此人?”
这是在提醒她引魂术可以反着用?
宴大将军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顾青挑着眉头看向宴凌,半晌后笑起来,不急不缓地回:“不着急,先看看人家什么打算吧。”
两步之外,红衣少年靠在树干旁,睇眼瞧着星衍宗一群弟子对着被千面蛊吸食了生机昏迷不醒的同伴束手无策,翻了翻眼皮,一脸不耐烦看的模样,余光却不自觉地往顾青两人站的地方瞄了几眼,看一眼撇一下嘴角。
人群中,陈乡也顺着顾青的眼色已同裴清珩客气寒暄了几句,言谈间问明裴清珩在凌水派的身份,方转回正题,看了眼已被喂了丹药渡了灵力生机却仍旧流逝不得恢复的同门,朝裴清珩拱手:“裴师弟既知千面蛊特性,不知可有医治应对之法?”
“陈师兄不必如此客气。”裴清珩忙抬手回了一礼,朝陈乡也不好意思地笑,眉目温和舒朗,看着极是亲善,凝神想了想,正色道,“这东西不仅食人灵力生机,还嗜人神魂,对被吞之人只补充灵力怕是不行,或许还需得温养神魂。”
陈乡也听得点头,道了声多谢,再抬手时掌心上已多了几颗丹药,手指微弹,细小的药丸便送入昏迷人的口中,转瞬间被运化入体。
短暂的静默后,便见最先被吞没的男子悠悠醒转过来,脸上茫然中尚还带了几分惊吓之后的惶恐。
一群人齐齐松了口气,能醒就好。
正待看另外两人,林中一声巨响轰隆震耳,极其突兀地传了过来。
隐在林木树枝间的飞鸟乍然而起,惊飞四窜。
仅是呼吸之间,四下突然从震荡变为沉寂。一股白色迷雾由远及近飞速笼罩过来,铺面而来的还有空气中不知从何而起的浓重血腥之气。
陈乡也面色陡然转沉,与裴清珩对视一眼,两人脚下点地,瞬间已掠出人群。
身影掠出的刹那,一把极小的圆盘从陈乡也袖中飞出,直直地跃向云落。
“阿落!”
云落跺脚哎呀一声,一面气呼呼地瞪着自个儿冲出去的大师兄,一面掠出手中绫缎,敛下圆盘,手下动作极快,指影幻动间已凝成法印,轰然一下催开了圆盘中自带的法阵。
浑厚的结界自圆盘中心而起,眨眼间便顺着人群蔓延开来,将星衍宗一众人护在其中,短暂地隔绝了外间的险峻。
结界外,陈乡也与裴清珩相对而站,一人执扇,一人结印,俱都静静地看向密林深处的另一边。
星衍宗众弟子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换了防守的阵势,人人戒备。
浓雾从西面八方浸过来,仿佛铺天盖地般,逐渐淹没了整片林子。
空气中浮动的血腥之气越来越浓。
风仿佛也静声了似的,除了无声蔓延的迷雾之外,连树叶晃动的声音都停了下来,蝉鸣鸟叫更是渺无痕迹。
偌大的林子安静得让人心悸,只余结界内众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迷雾之中,一处树枝突然轻轻摇动。
陈乡也心下微凛,已顾不得掸去飘落在身上的枯叶,手中的折扇豁然展开,扇面飞掠扫向颤动的树枝。
成串的符文自虚空中漂浮而出,绕着偌大的树干围成一圈,随后骤然点亮。
几乎在同一瞬间,刺耳的惊叫声突然从中地响起,震破长空。
那声音诡谲中带着凄厉,嘶嘶如刀,仿若有实质一般,透过浓雾直袭他人神魂。
绕着树干的符文眨眼间被崩开,碎裂不成形。
张开的折扇掉落在地,扇面上蓦地多了条缝隙,沿着扇端一直往下裂,随后骤然崩碎。
天地在顷刻间扭转,结界内众人猛地捂住耳朵,心神剧烈抖动,仿佛神魂也在吼叫中被声音撕裂成了碎片。
原本还有些不甘心的云落脸色倏然转变,咬着牙深吸了口气,一丝金绿气息自脚底而起,环绕己身,驱开声波的干扰。
顾青站在角落,神色如常地看着结界外的颤动树干,眼中兴意越来越浓,余光扫过另一边角落的人,神念微动,随手扬风散开了些声浪。
靠在树干旁的澜凤拉了拉嘴角,下巴抬起,颇有些鄙夷地瞥着结界外的两人,自身周边已卷起一阵旋风,干净利落地荡去了直面袭来的尖叫声
林中惊叫声响起之际,陈乡也与裴清珩面色俱是一变,都没有犹豫,几乎是眨眼间便各自动了手。
裴清珩掌中,灵力瞬间凝成一朵莲花,在虚空中须臾放大,寒气逼人,直朝树干而去,瞬间锁住了树干旁依附的东西。
尖叫的声音戛然而止。
树干旁,冰晶蜿蜒成形,蔓延着显出了被缚之物的身形。
那东西看模样似乎像是从树干中直接长出来的一般,形状怪异,盘桓在树干之间,身形扭曲着,像人又不似人,多脚多手地攀附在偌大的树干上,面容远远瞧着便觉诡谲恐怖,但好在其中形容被冰晶困住看不真切。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竟如千面蛊一般会隐身!
林中恢复了须臾的沉静。
众人缓了口气。
还未待吸气,突然,被凝住的冰晶裂了一条细缝。
一声长长的呼吸声自冰中透出,仿佛溺水的人突然透了口气一般,明明与人呼吸的声音别无二致,但却诡异得让人发颤。
呼吸声下,另一丛的树干也开始晃动。
紧接着,一根接一根,浓雾中尚还看得清轮廓的树干齐齐晃动。
原本淌动的雾气突然加速流转,似乎无数东西从睡梦中睁开了眼,在雾霭中扭转身姿,挣扎着要挤出树皮。
除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顾青与懒懒散散抬了抬眼皮的宴凌之外,连澜凤在内,所有人均在顷刻间屏住了呼吸。
同一时间,一枚罗盘中陈乡也腰间飞出,绕着陈乡也疾速旋转。
密林之上,硕大的虚影凭空而现,将众人直接笼罩在其中。
磅礴的金绿色灵气自绕着陈乡也的罗盘中轰然散出,须臾间笼罩了众人。
空中硕大的虚影与罗盘同时变幻,随后猛然缩动。
眨眼之间,天翻地转,一群人眼前忽然一下换了个场景。
再定睛一看,所有人竟然一下子回到了密林边上,一面是层层叠叠隐在浓雾中的巨树,一面是已经干枯似荒地看不见一丝花瓣或根茎的赤月花田。
陈乡也收了罗盘,伸手拂去林间抖落的枯树枝丫,整了整衣服,随后看了眼浓雾之下的静默的林子,转回头,神色沉凝地叹了口气,一语点醒了尚在茫然中的师弟师妹:“这秘境只怕有变!”
与此同时,秘境之外,不知谷边上,原本搭在悬崖之上的过虹桥骤然消散。
桥上零零散散尚未入境的人脚下突然踩空,直直地朝谷底坠落。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在不知谷上方响起,一道道术法光晕闪过,无数人影在仓促之下极其狼狈地擦着谷底断崖中的丛木勉强稳住身形,避免被摔得粉身碎骨。
谷底,原本由过虹桥连着的秘境入口已然消失,任磅礴的法力四下蔓延浸入,都已看不见半分痕迹。
还在护法中的星衍宗执事长老程岳山、魔族六长老延阙与鹰王应长空齐齐变了脸色。
秘境竟然自动关闭了!
九断山秘境每次自开启到关闭通常有月余的时间,且出世与隐匿自有其规律,从未出现中途自动关闭的情形。
如此骤然大变,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更重要的是,此时闭境,里头的人,轻易出不来了!
三界之中,魔君已然入境!
而且……进去的,只怕不止是魔君!
是意外还是人为?
三人彼此相顾,纷纷敛了神色,几乎在同一时间面无表情地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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