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外头的变动里头的人尚未得知。
此时,密林边上,浓密的雾气仍在蔓延,从茂盛的林木中一直往外渗透。
一群人惊魂甫定,看着即将淹没过来的雾气,都倒吸凉气,脑中震荡着陈乡也的话,彼此相顾,却都不知该如何动作。
陈乡也转头看了眼身后偌大的荒芜之地,余光却掠过带着面具的宴凌,落在顾青身上,顿了一瞬,脸上浮出恭敬笑意,再次理了理腰间玉佩,从容朝顾青走过去,长揖拱手,声色恳切地请教:“此番入境,天地巨变,凶险重重,全然不似以往,已难用常理窥探。前路未卜,不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
顾青看着他,颇有些意外,转头扫过正似笑非笑望着她的宴凌,眉梢挑起。
陈乡也拱着手,并未起身,毕恭毕敬。
云落隔着几丈远,亦是眼巴巴地望着顾青。
站在一旁的裴清珩眨了下眼睛,茫然中又带了几分好奇,恰到好处地保持了沉默。
星衍宗一群人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神色中有疑惑不解的,也有恍然有所悟的,但都识趣地没吱声。
顾青转回头,脸上的笑意从意外转为了然,无声无息地看了陈乡也一瞬,淡然出声:“你们出境吧。”
陈乡也直起身子,定定地看顾青。
云落张大了眼睛。
裴清珩脸上适时多了抹讶异。
四下哗然。
连斜睨着陈乡也背影满脸轻蔑的红衣少年亦放下了胳膊,微微皱眉看向直视顾青的陈乡也。
唯有顾青身边的人缓缓扬眉,满目笑意中带了些许兴致,闲散地打量着神色各异的人。
片刻的沉默后,陈乡也呼出一口气,目光落在顾青平静淡然的眼眸中,再次拱手:“在下愚钝,不知前辈此话何意。”
这算是明知故问吗?出境二字,太明了简单不过了。
顾青看着躬身俯首的青年,仿佛早有所料般,轻笑着叹了口气,不疾不徐地问:“为何不知呢?”
陈乡也身形顿住,随后慢慢直起身子,看向顾青。
女子目光平和,声色轻柔,不见恼怒,也不似拷问,却没由来地让人无处遁形。
“哎呀,师兄你太笨啦!”云落适时挤上来,埋怨似的拍一下陈乡也,再转身冲顾青笑,“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这秘境太凶险,不是我们能应付的,多谢您指点!”
言罢转向陈乡也,声音清脆利落:“那咱们出去吧。”
陈乡也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认真仿佛真下了决断的小姑娘。
云落朝他眨眼间,拽着他往花田处走。
到了花田边上,才恍惚意识到什么似的,“哎呀”一声收回脚,不好意思地望向顾青,可怜兮兮中又带了些期盼。
顾青心领神会,点头:“能走。”
云落霎时弯了眼睛,道了声“多谢您”,伸手一挥,招呼众人一起走,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拉着陈乡也一步便踏进了干涸的花田。
几步之后,两人身影便已走远。
密林中的浓雾已经透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吞没进花田。
站在边上的赵素看了眼顾青的侧脸,默然转身,伸手,拉了尚在犹豫中的柳睿胳膊,果断踏进了花田,跟在云落身后,往先前入境的方向快步而去。
树林之中,一声轰响突然一下传开,震天动地,比之先前浓雾四溢时更加震耳欲聋。
一群人脚下不稳,身影晃动,站在边儿上的差点儿直接栽入地里。
一炸之后,众人惊骇之下也顾不得多想,纷纷下田,逃奔而去。
眨眼间花田边便恢复了宁静,浓雾笼罩过来,将仅剩下的几人尽数浸没。
顾青的视线落在似乎还在踟蹰犹豫的少年身上,隔着雾气,语气悠然地问:“裴公子不一起么?”
雾气中对面人的脸色已经看不清,裴清珩眼里却多了抹被看穿的赧然,坦诚道:“不少同门尚还在秘境中,总得先寻了人再一道出去。”
“裴公子倒是有情有义,让人佩服。”顾青语气赞赏,表示理解,又极其好心地提醒他,“这林子里还有其他人,就是隔得有些远,方才出来时我恍惚看了眼,西南方向那些人似乎与公子身上服饰有些相似。”
裴清珩意外之下又松了口气,忙朝顾青拱手:“多谢前辈指点。”
道完谢,周身雾气已环绕遮眼,少年脸上浮出些凝重,不再耽搁,拱手与顾青几人告辞,行色匆匆地融入了密林之中,半点儿没有留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刻意。
顾青身旁,视线所及之处,澜凤背上的红色羽翼已然张开。
少年正望着顾青,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你——”顾青一眼看过去,招呼他。
“我能自保!”几乎是顾青刚开口的刹那,澜凤便出声打断了她,一句话之后,又仿佛少了点儿底气一般,讪讪地瞄着顾青,没再说话。
顾青失笑,也不戳穿他,点头:“也好,你跟着吧,一会儿注意点儿雾气。”
澜凤瞄她一眼,翅膀扇动两下,驱开雾气。
这浓雾看着吓人,但似乎并不影响动作,不似不知谷先前弥漫的云雾,瞧着轻飘飘的,却会压着翅膀难以动弹。
“这雾气会致幻的。”顾青一眼看出少年的疑惑,好笑地点他,“你小心点儿,别吸多了。”
这副语气……他又不是小孩子!
澜凤拢在袖中的手指抠了抠掌心,默然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余光瞥见另一侧的人影,少年点头的动作顿住,瞥一眼对方衣袂,再瞄一下温声嘱咐自己的人,脊背僵了僵,默不作声地收了羽翼,十分自觉地转身,退到了浓雾之中。
宴凌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自动退开的少年,视线慢慢移到顾青脸上,低笑出声:“君上也太仁善了,修道之人,哪有不经险境的,何必顾及他们?”
顾青回看他,静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后,徐徐问道:“将军可曾有过修为低微任人宰割的时候?”
宴凌目光落在顾青清澈的眼眸中,顿了片刻,脸上的面具缓缓褪去。
男子的身形从浓雾中透出,艳丽胜画的容颜在顾青眼前重新展现,看她之时眸光含笑,面容灿若朝霞,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晃。
“有。”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很快被雾气下的微风吞没。
乖张恣意的宴大将军,说起微末之时,一如既往地随性,不遮掩,也仿佛一点儿不在意。
顾青讶然抬眉,须臾之后,笑起来,目色轻柔,面容和缓,朝宴凌伸手:“很遗憾,我并未与将军相遇于微时。不过——日后,请将军多指教。”
难得见到宴凌如此正经的一面,脸上笑意仍旧惑人心神,但答她的语气并未敷衍,倒比矫揉造作的幽怨泣诉显得更可靠了些。
宴凌目色氤氲,看着她,眉角微扬。
顾青笑得极是好看,眉目明澈,手直接落下去,示意宴凌抬手,虚握了下他手指,又很快松开。
照她以前的社交礼仪,握手之后,原本还该说点什么,但这个世界显然无此习俗。
不过,示好已足够。
如无必要,顾青并不希望与宴凌为敌。
最好就如同对大长老延崆一般,试探中有合作,不至于性命相托,但好在目标一致,没有深仇旧怨,彼此有基本的信任,不用过分担心背后使暗箭。
干脆利落地表示完善意之后,顾青抬头,再开口时,却是回答宴凌先前的问题:“居上位者,必不能滥杀,魔族也不例外——我不在意仁慈,只求问心无愧。”
宴凌敛目,静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抬眼看向顾青,眉间愁容泛起,艳若桃李的脸上怅然若失,悠悠叹气:“君上这般,叫属下如何克制心意呢?”
顾青愕然抬眼,看他一眼,随后望天,实在是没忍住在心底呼了口气。
不是都说明白吗?大家心照不宣,办正事要紧!
这怎么又演上了?
深情不悔的戏份怎么还过不去了?
哎,算了……演就演吧,无视就好。
视线转回来,重新移到宴凌悠悠切切的脸上,顾青缓缓瞥过去,心绪已平,不为所动,开口:“秘境与传闻中相差太远,方才那两声巨响也尤显突兀,将军知道怎么回事儿吧?”
一句话拉回正题,旖旎暧昧的气氛瞬间消散。
宴凌望向自己无人问津的手,指节间殷红的花瓣缓缓冒出,明明是引人瞩目的颜色,却看得有些无奈,继续惆怅叹气。
顾青捏了捏手指,默然看他一瞬,再次出声:“宴凌。”
平缓柔和的女声,并不带怒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提醒。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名字。
宴凌抬首,眸光隐隐,在顾青平淡的注视中,慢慢看她一眼:“洗神珠可炼化气息温养界面,若秘境中当真孕有洗神珠,如今应当已在催生新界。万物复生,自然有千奇百态。再加上有人刻意制造混乱,在此地用了连环阵,先前所谓的内境与外境,已难以分辨了。”
顾青点头,先前已经惊讶过秘境的不同寻常,这会儿倒并没有太意外,微微沉吟片刻,便已有了决断:“将军可带了传讯符?”
这么快就换了称呼了?
还是“将军”,不是“宴凌”。
被问的人慢慢拢了手指,低头望着顾青,目光悠悠的,声音起伏中带了些哀怨。
“君上要找谁?”
顾青直接略过他话里故意露出来的不满,继续说正事:“给万山传个讯,让他把我们的方位放出去。”
偏头,视线落在浓雾弥漫的密林处,顾青轻轻地笑。
“这么大的阵仗,大概已经来了不少人,咱们总得先让人家知道正主在哪儿。”
宴凌忧愁地叹一口气,手中传讯符浮出,视线却仍旧锁在顾青脸上,顿了顿,又笑起来,意味不明地问:“君上不先告知二长老吗?”
“不必。”顾青瞥他一眼,目光再次望向密林深处,声音缓缓地透过雾气,很轻,也很平静,“闻熠自会来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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