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浓雾掩盖中,一丛芭蕉树下,枝叶轻晃。
黑色的毛绒样的东西从树根下蠕动而出,慢慢顿了两下,然后一下子从树根下拔起,露出了全貌。
竟是个人——一个小姑娘。
若有人在此,便可看到这是先前在人脸花丛中拿着刀一路砍过的小姑娘。
此时她头发顶上多了几根枯草,衣服上也沾满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碎屑,手下还极其狼狈地拖着重物正在费力往外拉,脸上也星星点点地散了些血迹,根本没来得及清理。
从树丛中出来,歇一口气,小姑娘弯着腰,继续拉,费了好半天劲儿才终于拖出了东西。
那重物原来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皆已昏迷不醒,且满头白发,形容憔悴。看着装面容,俨然是先前被困在人脸花丛中的凌水派弟子。
唯一清醒着的小姑娘喘了口气,将人放下来,慢慢转头,望着四下弥漫的雾气,茫然之后,突然一下捂脸,差点儿哭出来。
但眼泪最终还是忍回去了,小姑娘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默念了几遍“没事没事没事”,随后拿着刀站起来,睁开眼,看向一丈之外模糊的树影,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刚鼓起的气势又泄了,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这林中第一声巨响传来的时候,他们才刚从人脸花丛中挤出来。
期间虽一直躲避,但好多人还是被花丝缠上,瞬间失了灵气,倒在花丛中,身体被人脸花的种子浸入,瞬间变幻。
花芽从生满褶皱的躯体中窜出。
□□化为骷髅,白骨散成齑粉。
新的人脸花在风中绽开。
花蕊拨去,露出里头笑意盈盈勾魂夺魄的人脸——赫然便是已化为花肥之人原本的模样。
那场景,太渗人了!
还有后来突然散出来的雾气,那些莫名其妙夺人生机的东西,太可怕了!
这样的浓雾之中,她看不清东西,还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什么诡异骇人的物什!
再转头看向昏迷的人,小姑娘捂脸苦恼,凌师姐也晕了,她又不认识路,这可怎么办呀!
百米之外,裴清珩闭目靠在光洁的树干旁,手中灵力聚起的莲花若隐若现。
一个人影从雾霭中透出,须臾便到了少年眼前。
“你太心急了。”树干旁的少年睁开眼,掌中莲花隐去,目色平静地看向来人,“秘境中自有可动手之地,能借势之处亦不少,何必闹这么大动静?”
来人目光清越地看着少年,面容温厚,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不以为意:“那几个人,你还用不用?”
裴清珩直起身子,视线透过重重雾霭,落在远处的芭蕉丛上,隔着雾气看了眼,语气里颇有几分遗憾:“那些人原本还能活几个,你这阵法布下去,什么诡谲之物都引出来了,能活的也都死了,倒可惜了一群弟子。”
对面的青年嗤笑一声,声音清冷:“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有什么可惜?”
裴清珩听得失笑,叹了口气,随后点头,依旧是和煦的语气:“你这话倒也没错。不过,无关紧要的人,用好了,也能牵动大势。直接死了,太浪费。”
青年,或者说——李玉言,斜睨着裴清珩,轻呵了一声:“无用之人,何谈引动大势?”
“所以说你并不是善奕之人。”裴清珩笑得有些无奈,声音却仍平和,不紧不慢地嘱咐,“魔君此人,功法深浅未知,但谋略远胜于常人,你不要妄动了。”
李玉言目光冷下来,淡淡地看裴清珩一眼,并未反驳,只问:“你不是去试探过了?”
“是,”裴清珩脸上挂着温厚笑意,眼里多了些许兴味儿,“魔君身上应该有东西,并未探出深浅。不过——她身边那个女子,倒有些意思。”
“女子?”李玉言手上多了条极细的花蕊丝,原本晃动的丝线顿住,“魔族?”
“并不像是魔族。”裴清珩摇头,继续笑,同对方感叹,“是不是很有意思?”
青年掌中的花蕊丝恢复了晃动,慢慢地从其手心中牵出来,落入林地中,眨眼间生根发芽,开出了一朵花——一朵如向日葵一般的花,花蕊摇曳开阖,透出里头若隐若现的人脸。
与此同时,李玉言的声音也再次响起,浸了几分的冷笑:“不像是?”
裴清珩面色如常,并不在意对方的质疑,眼里笑意反而愈深,也并未过多解释,只点头:“确实不像。”
“我在她身上种了引魂术。不过,”少年笑得温厚明媚,极有意思地叙述,“她未必没有察觉。”
李玉言拍了拍掌心,神情冷淡地瞥他一眼:“不直接杀了?”
“为什么要杀了呢?”裴清珩含笑看向李玉言,声音悠悠的,带着少见的兴致,“下棋嘛,旗鼓相当才有乐趣。对手若是太差,也没意思。这女子,可不见得比魔君差,说不定,是另外一方的执棋人呢。”
“你竟沦落到跟蝼蚁之辈做对手了?”李玉言掸着衣襟,再次嗤笑了一声。
“你不懂对弈的乐趣。”裴清珩半点儿不见恼怒,边笑边叹,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但话里却透出了先前没有的不容置疑,“神界未开,咱们不宜在此时与魔族生出冲突。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妄动,先等一等。”
李玉言抬起头,冷淡地盯着温声劝他的少年。
裴清珩敛了笑意,面容平静地与他对视,声音无波无澜,似叙述,又似命令:“半空林的事儿,已经让魔君生了疑心。谋略纵横你不并擅长,不必画蛇添足,剩下的,我来接手。”
树林中起了风。
浓雾似乎加快了流动,绕着两人淌过,很快将人吞没。
雾气侵入李玉言衣袂的瞬间,却猛地停滞,顿了一下,而后嗖然散开,像是被震碎了一般,四散零落。
周围的雾气似被吓得怯懦起来一般,远远地、试探地流动着,再也没能朝两人身上绕去。
李玉言笑起来,面容下的阴冷褪去,只余风轻云淡。
“你下棋,我杀人,两不相干。”
裴清珩摊开手掌,收回视线,看着掌心重新浮出的莲花,头也不抬地回:“魔君不行,先拿了洗神珠再说。其他人你随意。”
李玉言慢慢看他一眼:“行。”
裴清珩脸上重新染了笑意,掌心的莲花光影变幻,不多时,一片若隐若现的影子模样的东西从莲花之中飘出来,很快没入浓雾之中,与周围碧绿苍翠的树叶融为一体,看不见了踪影。
“就让凌水派这个弟子再去探探路吧。”树干旁的少年笑容里多了几分腼腆,夹杂着还有些好奇,“千面蛊与仙族子弟,不知道她能不能一眼看出来呢?”
西南数百里,葱郁的密林远去,飘着绿草的沼泽蔓延了几十里。
绿茵茵的沼泽末端,土地渐渐干燥,草根慢慢枯萎。
不过十数里,干涸的土地化成了沙。
阳光下,漫天昏黄,风卷着细沙直直地往人脸上扑。
满地黄沙,一望无垠。
热气在风沙中蒸腾,一粒极小的黑影越来越近,片刻后便放大成人形,面容也显露了出来——是二长老闻熠。
莹白的玉笛跟在闻熠身侧,浮空而动。
漫天飞舞的黄沙自动分出一条路来。
黄沙之外,一丛一丛带刺的宽硕碧绿的根茎正迎风而动,根茎之上还缀着几朵半开的花,在满目昏黄中尤其显眼。
一丝花香顺着风势送到了人前。
闻熠停住脚步,玉笛也停在了空中。
前方,绿丛中,半开的花朵缓缓绽放,清丽的人影从花中走出,一身青衣,面目盈盈含笑,款款走到了闻熠眼前。
玉笛回到了闻熠手中。
无垠的沙漠里,闻熠脸上慢慢绽出笑意,温柔地看着眼前人,抬手,一点一点拂过她的眉眼。
“君上。”声音呢喃,隐着眷念。
顿了下,原本轻抚女子眉眼的手却突然收紧,面上的温柔笑意转为冷沉。
栩栩如生的人影霎时碎开,化成了风。
一切都是幻象,而已……
玉笛重新浮空,在沙土之上微微震荡,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闻熠手指顺着笛身擦过,再之后,身影骤然消失。
下一瞬,人已出现在百丈之外。
黄沙之中,娇嫩粉红的花朵仍在绽放。
片刻之后,面容平平的男子在根刺中顿足,不怎么在意地看了眼勾人的花瓣,拂手。
带刺的肥厚根茎与粉嫩的花朵齐齐湮灭,被风一吹,便成了烟,没入黄沙。
男子利落转身,视线落在闻熠离去的方向,无声无息地笑了一下,果断踏步而去。
同一时刻,秘境的另一侧边缘,万山抹着满脸的汗,急匆匆地奔入山壑中,边跑边四下打量,两眼之后,相中了山脚岩石下一处洞穴,宽厚的身形十分灵活,直接钻了进去。
好容易歇下来,气还未喘匀,脚下山石突然震动。
万山极其无语地哎呀一声,拍脑门,趴在石洞口,伸着脖子往外瞧。
不远处,硕大的如山一般的巨石从天而降,一下捶在了山坡之上。
原本凸起的山坡震动一下,直接塌了半截。
又大又高的巨石停在了被捶塌的小山坡上。
再定睛一看,那落下来的原来不是巨石,反而像是……一只脚。
视线顺着高高的石头往上,便可看到,那是一个石人,比肉眼可见之处最高的山脉还巍峨的石人。
会动的,要踩人的石人。
石人踩塌了山坡之后,脑袋慢慢转动,脑门之下两个硕大的洞,黑黝黝的,仿佛真有眼睛一般,四下逡巡,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几息之后,石人并未找到目标,巨石脚从山坡上移开,没怎么犹豫,缓缓转身,一下一下重新走入连绵的群山之中。
地面的震荡渐渐平复,万山靠在石壁上总算松了口气,抬手抹了两把脸,从腰间掏出了传讯符——这符亮了好一阵了,他要再不反应,估计那位祖宗就得找他麻烦了!
“祖宗”的身影从传讯符中透出来,万山哀叹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眼又瞧见了宴凌身旁的女子,原本生无可恋的脸上立马挤出笑意,极其自觉地喊了声:“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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