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含笑点头回应。
宴凌抬了抬眉，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万山心头咯噔一下，飞快地瞄一眼宴凌的神色，暗叫不好——君上用了易容术，照常理来说，隔着传讯符他认不出来。
他这么一喊，直接把自己给暴露了！
君上与大长老二长老议事的时候他就提心吊胆的，怕宴大祖宗知道了心头不快。
这位祖宗那心眼，可大可小，尤其是事涉君上，愈发怪异难测。要是知道他旁听了议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找茬呢！
这下……哎！
万山摸脑门叹气，大意了大意了！
顾青心有所悟，好笑地看宴凌一眼，朝突然垮了脸再次生无可恋的万山开口：“万大人可还好？”
“还好还好。”听得自家君上关怀之语，万山顿觉神清气爽，那点儿被宴凌激出来的忧心瞬间丢开了，脸上放出灿烂笑意，连眼睛都挤小了一圈，忙不迭地点头拱手，“多谢君上关怀！”
宴凌斜睨着万山，轻笑了一声。
万山脸上的笑意咔擦裂了条缝，随即又飞快地补全了，七手八脚地拍了拍浑身的尘土，勉强整了下仪容，面容憨实地冲顾青笑，一副等着听命的模样，半点儿没有回应宴凌那声轻笑打算——君上的正事儿要紧，这位祖宗要找麻烦那都是后话！
顾青也笑起来，声色温和中透着安抚：“魔族的人可都入境了？”
“入了入了。”万山忙点头，一五一十地交代，“连属下与吕章一块儿，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人，都已经入境。不过这秘境似乎有些变化，一入境大家伙儿都散了，属下还未看见其他人。”
“吕章？”顾青顿住声音，神色微微讶异。
这个人她知道，是三长老黄苍平下辖魔界第六域的域主，兼任守将，据说实力极其强悍。至于待人接物的脾性嘛，反正在浮云宫的侍女们评价中好坏参半。
总而言之，未见真人，她也不好评判。
不过，这位域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九断山呢？
未待万山解释，转瞬之后，顾青已有了猜测：“三长老让他来的？”
万山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继续堆着笑意，恰到好处地恭维：“君上料事如神。”
顾青看他一眼。
万山后头半截话直接息声，再次摸了把脑门，瞄着顾青的神色，老老实实坦白：“三长老派他来，是专门听君上吩咐的。就是他那个人吧——”
说到此处，声音顿住，万山欲言又止地看顾青一眼，先讪讪笑了两声，随后颇有些为难地咳：“出了名的好面子，也说不来软话。这人是到了，就是，咳咳……怕君上不认识他，所以没敢到您跟前来。”
话到最后，万山极其无奈地摊手，叹气叹得心焦力悴。
顾青笑：“吕大人不是怕我不认识他，而是觉得本君不配吧。”
了然平淡的语气，一丝一毫的恼怒都听不出来，反而有些自嘲。
万山脚下一软，差点儿直接滑倒，胳膊晃动着摆出了重影，否认得非常迅速，但声音却不怎么有底气：“没有没有没有！他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顾青继续笑，声音悠然，“魔界本就以实力为尊，身份倒是其次。听闻吕大人实力超群，堪比九峰长老，他觉得本君不足以震慑魔界，力不胜任，不想听候差遣也是常情。”
万山心头再次咯噔，脑门开始冒冷汗，脸上的笑意差点儿没绷住，暗自哀嚎——完了完了，君上这话，明显不对劲儿，吕章要完啊！
君上可不是原来那个慈善随和纵容三十六域小打小闹的性子了啊！就单单与大长老议事时那份果决，那绝对是把三十六域直接掀了都不会手软的人！
虽说君上似乎不喜欢随便杀人，但是……但是……不杀人才更可怕！
哎，吕章肯定是要脱层皮了。
万山叹了口气，替吕章默哀，他已经仁至义尽帮忙遮掩了，奈何君上慧眼如炬，对吕章的心思门儿清，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万大人不必忧心。”看出万山的忧虑，顾青不但没生气，反而极为善解人意地宽慰他，“魔界之中，如吕大人一般想法的并不在少数。”
顿了顿，出声的女子笑得风轻云淡，声平气和地阐述：“本君并不在意。”
万山暗暗松了口气，正要俯身弯腰，却听女子的声音慢悠悠地再次响起。
“不过，若是有别的心思，那就不必勉强留在魔界了。”
万山弯到一半的腰杆直接僵住，只觉得双眼发昏脑袋泛晕，比之刚入秘境时被那巨石人撞的一下还觉头眼昏花。
完了！
魔界三十六域的主事者，脾性不一，但多半自大狂傲，除了对君上不服气之外，要说没点儿别的心思，那必定是假话。
但这心思要论起来，就多了去了，好的坏的，应有尽有。
君上若要认真计较，连第十域在内，哪一域都逃不掉。
毕竟魔族近万年来都是大长老主事，大长老吧，实力那是众人望尘莫及，做事也是一锤定音不拖泥带水，只要大节不差，细枝末节的东西大长老从不计较讲究。
但也就是因为此，三十六域习惯了大长老的统领方式，便是君上即位之后也未曾有大的变动，除了大事儿之外，都是各自为政，自个儿说了算。
这一各自为政吧，难免就会有些出格的地方，就是第十域他万山也不敢担保一点儿没错处！
都是一群心高气傲千百年来都几乎自己说了就算的人，之前与君上和二长老交过手的还罢了，没交过手的都傲着性子呢。
君上不让人留在魔界，那不是要人造反？
这可不比杀鸡儆猴那一下，而是一掀起一片啊！
好在有大长老在，反肯定是反不成的，但是动静必定不会小了。
哎，大长老要是知道他一句话引君上动了逼反三十六域的念头，那他大概也得脱层皮了！
天爷啊，他怎么就脑子发懵了呢？
早知道他就不提吕章了！
这下好了，把自己也套进去了。
大长老要是罚人，那也很可怕啊！
直过了好半天，万山才抽了一口气，勉强找回理智。
不慌不慌，君上如今的脾性，应该也不会直接发难赶人，总会先给人留点转圜的余地……吧。
万山伛偻着背，眼巴巴地望向顾青，脸上的笑意比哭还难看。
“万大人可别学吕大人撂挑子。”顾青莞尔，并未直接回应万山两眼巴巴的那点儿忐忑，只打趣道，“本君还要仰仗万大人办事。”
“君上吩咐！君上吩咐！”万山忙敛下一脸哀色，又多挤了抹笑意，弯腰应承，答应得非常干脆，“属下必定竭尽全力。”
顾青点头笑：“万大人可有法子把本君与宴将军的方位传出去？”
万山脸上的笑意再次皲裂，瞄了眼好整以暇的宴凌，再飞快地看一眼顾青的神色，试探地问：“君上是想？”
“仙界的人本君与宴将军先前已经见过了。”顾青语气平和，“妖族应该也快到了。唯余魔族子弟，大约隔得有些远，还没未曾见到一人，把方位告知大家，省得他们找错了。”
万山了悟，心头晃荡两下，拱手答应：“属下明白了，君上放心。”
君上这是要动手了呀！
余光落在一直未出声的宴凌身上，万山眼皮跳了跳，心头又晃了两下，也不知道这位祖宗是什么打算。
君上尚还心存宽宥，这位祖宗可没什么章法，做事全凭心情喜好，他若是出手，大概……凑上去的一群人都会没了！
哎，得赶紧劝劝吕章才行，千万别赶在君上收拾人的时候往上凑看热闹！
正想着，便听顾青继续道：“九断山中传讯不便，若有难处，万大人请直言。”
“没难处！没难处！”万山连忙摆手表态，说明情况，“正好第十域有两个小崽子也进来了，传个话也便宜。”
“如此甚好。”顾青客气致谢，“那就劳烦万大人了。”
万山赶紧拱手弯腰，再次表态：“君上言重了！属下只是尽本分。”
传讯符撤下后，万山靠在石壁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脑门，哀嚎两声，从身上摸出另一块传讯符，愁眉苦脸地给吕章传讯。
迷雾笼罩的密林边上，宴凌顶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悠悠叹气。
顾青瞥他一眼。
宴凌抬手拂过林边悄然展开的野花，顺手折了一枝，递给顾青，继续叹气：“君上想动三十六域的人，大长老怕是不会答应。”
“大长老知道。”
顾青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视线落在宴凌递过来的艳红色小花上，略看了眼，没看出什么不对，问他：“这花有蹊跷？”
宴凌笑：“剧毒。”
顾青抬眼看他，面露疑惑。
宴凌迎着她的目光，从眸中溢出笑意来，意味深长地解释：“比赤月花好用。”
顾青恍然，这是给她递刀子呢！
一面提醒她大长老的“禁忌”，一面还给她“出谋划策”，这位将军可真是“称职”的护卫！
“听闻将军与三十六域的守将大多不和，”顾青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宴凌一圈，伸手接过那朵剧毒的花，手指抚过花瓣，慢慢地笑，“将军这是打算借本君的手除一除异己吗？”
“在君上眼里，属下竟如此无用？”宴凌语气惆怅，笑得却十分恣意，“也罢，若君上确有此想法，属下就是背一背这暗中挑拨的骂名也无妨。”
殷红的花瓣从指尖挤开，若隐若现的绯色气息从花瓣之间溢出来，转瞬又消弭在执花人手中。
这应当是控人心神的毒素，比之赤月花浸入肌理的毒而言，确实更霸道，也更有利。
不过，她用不上。
人心这个东西，若要用毒来控制，其反噬的也必然是剧毒。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用阳谋。
顾青抬头，将花递回去，感慨地笑：“将军如此有心，本君十分感激。不过，这花大概是用不上了，将军留着观赏吧。”
用不上？还是让他不要擅作主张？
宴凌失笑，低头看着顾青递回来的花朵，叹了口气，拂手，顾青指尖的花瓣尽数化为尘埃。
“君上不喜欢的东西，属下要之何用？”
话音落下，顾青突然蹙眉，却不是看向宴凌。
宴凌同样转头，漫不经心地看向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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