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俞镇上槐树排列整齐。虽是盛夏,但未至正午,因而光不是很刺目,衬得槐花绿叶也柔和清晰起来。

    “槐俞的树种的真好。”占后懂得不多,看到槐树沿着街道房屋有序栽种,便感慨一句。

    结果就是这么一声感慨,引来了一堆人。

    “小伙子,外乡人?”旁边酒铺的一位大哥打探占后,一副看透万物的感觉,坐他身边的几位也看了过来。

    连书南他们便停了下来,这几位语气高深莫测,仿佛知道些什么,或许能从他嘴里得到点有用的消息。

    仔细一看,几个人中有年轻的有中年的,大清早聚在一起喝酒,倒挺悠闲。

    占后平时虎里虎气,可那人问完他后,他只是瓮声瓮气含糊个“是”就往连书南梁莫取身边躲,惹得那几位放声大笑。

    “好端端的个大小伙子,那么害羞!”

    占后埋头不敢看人。

    连书南突然想起来刚到瑾王府时梁莫取和他说的“占后很难亲近人”,结合他现在这幅样子,连书南琢磨过来了,占后怕生。

    他便挡住占后,较为和善地回问那些人:“诸位有何指教吗?”

    “指教?”那群人笑了,其中一人道:“指教谈不上,就是想夸夸这个小伙子,眼光不错!咱槐俞的槐树种的确实好,毕竟有木家族在!木家族可是育槐始祖啊!”

    如此而已……连书南笑笑,心下思索着与这群人道别。

    话刚要出口,陆子青先一步道:“既无他事,我们走吧,莫耽误去木家族。”话里明显透着不耐烦。

    他是当真不喜欢槐俞镇,连带着对这里的人也没耐心。

    一听陆子青说要去木家族,原本充满说笑声的酒铺瞬间鸦雀无声。

    啪!

    碗碎的声音。酒香碎了一地,瞬间弥漫这个挤小的空间。

    连书南回头看,只见旁边桌子独坐的老人正抖着手拾碎碗。

    梁莫取眼疾手快,立马上前帮忙。待拾好递给老人,却见那老人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你们……果真要去木家族?”

    语气像是在劝阻他们。

    “有何不可?”梁莫取问。

    明明上一秒这酒铺的人还在高声阔谈木家族的功德,怎么下一秒会对木家族避之不及。

    几步开外的街道人越来越拥挤,小镇愈加喧哗,然而这个槐下酒铺却异常寂静。

    这几位槐俞人似在踌躇,末了,有人喝下一碗碗酒,以酒壮胆,那人道:“再早几天,你们想去木家族就去,我们也不拦。但最近不行,不能去。”

    “几日前木家族遭遇了什么变故吗?”陆子青问。

    讲话那人面露惧色。最后还是老人家悠悠传来声:“遭鬼了。”

    鬼。。又是鬼。不新鲜,不刺激……

    “我的天哪,还有鬼!”占后躲连书南身后小声嘀咕了声。

    连书南面色沉沉,人界实在不该有那么多鬼,就算有鬼,也不会出现如此频繁。

    梁莫取似也有同种疑虑,他与陆子青眼神交涉片刻,对酒铺众人道:“多些诸位提醒,我们走了。”

    “还是要去木家族?”

    梁莫取:“我们家二位公子不远千里前来槐俞,目的就是看木家族的槐,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倒是不忘自己现在身份是个侍从。他是真不拿自己当个王爷啊,连书南还有点佩服梁莫取的淡然。

    喝酒人叹道:“不要命了,鬼都不怕。”

    他们便要直接走人,那人却又不放心他们,朝没走几步的他们摆摆手,道:“算了,我们送你们去,正好顺道下地干活。老酒翁,给钱了!”

    那老人家应了声。

    他们把钱放桌子上,便一窝蜂跟连书南一行人走了。

    “麻烦诸位了。”梁莫取道。

    那群汉子笑的极憨:“不麻烦不麻烦。”

    他们当中有人小声问梁莫取:“前面绿褂的就是你家公子吗?”

    梁莫取答是。

    他们便又压低声音:“你家公子是家里在办白事吗?一直拉着个脸也不见笑。”

    梁莫取噗嗤一笑:“你是从哪看出来他家在办丧事的?”

    “没办白事?他哥穿的一身丧白,不是办白事咋还穿那么不吉利,跟家里死了人的。”

    “他,他哥哈哈哈”梁莫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闻言,陆子青终于忍不住了:“我、是、兄、长!家弟爱穿白,仅此而已。”

    众人恍然大悟长长哦了声,便开始问东问西:“公子姓什么?”

    陆子青:“陈。”

    “陈公子。敢问公子大名。”

    “陈……”陆子青扇子摇的愈急:“陈……陈立。”

    “哦,男儿当立。好名!陈公子……”

    “诸位!”陆子青猛地转身,笑的狰狞:“诸位还是讲讲木家族吧。”

    被逼的不轻啊,竟然主动要求众人讲木家族……连书南深感陆子青不易,也有点想笑。

    梁莫取是从始至终一直没停过笑,陆子青瞪他,他就抬头瞅树叶假装没看到陆子青。

    提到木家族,他们眼见的更加兴奋,卯足了劲要把自己所知告诉陆子青几人:“我就知道陈公子要听木家族的那些奇闻,你们这些不远万里到咱槐俞的贵公子大老爷可不就是为了槐树和木家族吗,都懂都懂!”

    “非也非……”

    “平心而论,偌大的三界,还有哪处的槐能比过我们槐俞?木家族可是掌握着传承千百年的育槐古法呢,仅此一份,绝对独一无二的秘术!”

    陆子青其实想说,他问的是木家族遭鬼的事。

    但看他们如此吹捧木家族,便慢声慢调故作惊讶道:“原来槐俞镇的树竟比枝重山城的槐还要好吗?真是可惜了,以前只知道人界偏北处有个枝重山城,白白错过槐俞镇那么多年。幸好家门前的叫花子前些日子和我提到了槐俞镇,不然今日还来不了这里呢。如此一想,那叫花子顺手偷走的我身上的一粒玉珠,就当赏赐吧。”

    那几人瞬间一脸愤怒。

    路上行人也不少面露不爽的停在他们周围。

    连书南诧异,陆子青虽是暗讽了槐俞镇,但说的不明显,也不至于这些人都听懂了吧,怎么如此生气。连书南唯恐陆子青惹上大麻烦。

    路边某位小贩愤愤开口:“枝重山的槐也配与我们的比?嫉妒我们小地方养出比他们更好的槐,便仗着枝重山城的名头威望大,天天在外造谣我们的槐不如他们。也就木家族心善,懒得搭理他们,才叫像公子你这样的人被蒙在鼓里,叫你们只闻枝重山不知我们槐俞啊!”

    有位行人也道:“他们造谣也罢,甚至想抢我们的槐。枝重山见我们槐树养的好吸引来了游人,嫉妒不已,派人从木家族偷育槐秘籍,妄想学我们养槐。”

    那人又冷哼一声:“可惜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枝重山恨不得一城种满槐,见缝便插树,结果到头来还是没我们的好,三界提起槐树,哪个先想起的不是槐俞镇。”

    这话简直自相矛盾,前一句说“叫你们只闻枝重山”,后一句便“哪个先想起的不是槐俞”。

    因这颠三倒四的逻辑,梁莫取突地一笑。

    众人目光又聚集在这位破坏气氛的小侍卫身上。

    于是梁莫取顺口找了个措辞:“我都不稀罕抢别人的东西,枝重山偌大一座城,还去抢你们的槐,心气小了心气小了。”他就像随口开玩笑一般,语气很不认真,可称得上为戏谑。

    槐俞人却听的认真,赞同的骂枝重山人小心眼。

    “唉——”梁莫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这么对比,木家族岂不是特大方。偷到家门里了还不搭理,真大方。”

    众人称是,纷纷觉得他很有眼光。

    “那就是老天无眼了,那么大方的家族怎么遭鬼了?不都是好人好报吗?奇怪奇怪。”他很不解的朝表情霎时僵住的众人眨眨眼。

    棒,终于扯回正题上了!连书南在心里大赞梁莫取。

    梁莫取这么一问,围在街道上的一圈人摇摇头,散了一大半。

    “指不定是枝重山搞的鬼。”不知谁说的。

    “是有证据吗?”连书南问。

    最初跟他们一起的几位中有人答道:“需要什么证据?木家族与人为善,除了枝重山,谁还会给木家族下这种绊子,真阴。”

    方才聚的人都散了。他们也没必要堵在道上,于是继续往前走。

    “你说木家族与人为善?怎么说?”陆子青若有所思。

    连书南这才想起来,当时息宝死状惨不忍睹,二塘村老他们众口一致,说是因为息宝碰了槐树木家族把他毒死的。而现在槐俞镇的人又说木家族与人为善。

    两批人对木家族的描述明显有出入。这是为何?谁在说谎吗?

    “木家族都是菩萨心肠的善人。”这问题打开了他们的话匣子:“陈公子,我就这样跟你说吧,前年镇西的学堂塌陷,木家族二话不说就派人修学堂,本来这应该是去求官爷的,幸好木家族在,不然没个三年两载的,哪能像现在让孩子们待在新学堂里踏踏实实的念书。这对我们寻常人家是大恩啊。”

    “陈公子,你是不知道,木家族修学堂的时候得知有几个孩子家中贫困,想都没想就送米送面接济他们。多好的人家。”

    陆子青似是感叹:“如此好的家族啊……”

    出入大了。

    这怎么能与王家村人口中的木家族联系起来。但那群鬼都是按照活人记忆说话,总不至于说谎吧。莫不是木家族私底下虐待仆奴?

    此事与息宝有关,没准能牵扯出息宝过往。但这么琢磨也琢磨不出来个道理,连书南觉得还是要深入木家族府邸了解一下。

    得先问他们木家族遭鬼原因,以便找个除鬼的理由与木家族族人说上话。

    刚要问,梁莫取却抢先一步道:”我看木家族绝对没有遭鬼,就算有鬼,他们做了这么些善事也该给他们避邪了。你们定是传错消息了。”

    激将法。

    梁莫取和他想到一块了。

    果不其然,那些人立马反驳道:“闹鬼闹七八天了,哪会传错消息。”

    “做事的小仆可看得清楚了,那木家小姐半边脸都被鬼烧坏了!”

    “天天都有会用灵力的人到木家族驱鬼,我们还能说错?”

    “等等,诸位所说的木家小姐,她怎么了?”梁莫取打断众人。

    当中有一人指指自己的脸:“前夜子时,鬼进闺门,那小姐夜间疼醒,再去照镜子,半边脸就烧毁了。听说刚醒来时,小姐瞅见床头有个嘿嘿傻笑的脸,吓死个人。”

    “小姐是否认出那面容是谁?”梁莫取问。

    “认是认出来了,但奇怪的很,”领头的人朝陆子青陆子泽道:“两位公子,你们见多识广,不知有没有听说过鬼会幻化成其他人的模样。”

    陆子青道:“鬼皆有灵力,对于灵力不是特别弱的,化形易如反掌。”他作沉思状:“你们这样问,莫不是那鬼的模样很出乎你们意料?还请几位详述。”

    那些人被问至此,倒也不含糊,四下撇几眼,见没人注意,刻意低声:“何止出乎意料,简直是离奇。”

    连书南几人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

    “木家族有位做事的,叫王息,前几日去枝重山探亲,也没听说他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可是据木小姐所说,前夜她撞见的鬼就是王息的长相。我们都以为是王息这混小子莫名死了,变成色鬼偷看小姐,谁知——”领头的人屏口气,似乎接下来他要说的事很不可思议。

    “怎么了怎么了?”占后听入了神,竟不怕生的催促起来。

    那人便看向占后,脸色极认真严肃:“谁知昨日,王息从枝重山捎信回来,托人帮他收拾房中行李,说他在枝重山找到了亲人,过几天就回木家族辞工。”

    “息宝没死?”连书南起疑。

    梁莫取听到了他说话,道:“息宝尸体已无人的气息,他确死无疑,阿南你怎的想到他……”

    倏然,梁莫取反应过来连书南话里意思,他急问领路几人:“王息名为何”

    王姓,息字,太巧了,这太巧了……

    “这谁知道啊,木府上的其他人我们倒能说上几句,可王息不爱和人打交道,我们和他不熟。”

    “或者他家是哪里的?”梁莫取追问不舍。

    众人还是一副不知道的样子。正在梁莫取打算再问问其他时,有位精瘦的年轻人似乎想起什么,道:“好像是叫息宝……”

    !梁莫取几人皆是一惊,陆子青不自觉的看向手中扇子的一隅,那里是息宝尸身所在之处。

    精瘦的年轻人还在回忆,说王息村里人每月都会找他,某次他凑巧路过,听到那村里人喊了王息一声息宝。

    梁莫取他们却是再也听不下去其他话了。

    息宝明明昨日被他们收入扇中,怎么会从枝重山捎信到槐俞镇让人帮他收拾行李?

    “昨日木府的鬼是否作乱?”陆子青问。

    “唉,昨晚上可不又去木小姐闺房了,尖叫声半个镇子都能听到。这鬼天天闯木小姐房中,那木家小姐都快得失心疯了。可惜鬼太狡猾,昨日几位有灵力的高人也没抓住他。”

    陆子青沉下脸,再不言语。

    实在是蹊跷。

    连书南心知王息大抵就是息宝,也清楚正是因此,事情将更加复杂。

    先是那封信,不知何时寄出,不知是不是息宝寄出,也不知信中托人收拾行李意在何止;

    再是木家小姐闺房的那只鬼,如果真是息宝,便为一尸二魂,如此,那么发生什么让息宝魂魄分散?如若不是息宝,木府的鬼又为何化成息宝的样子?

    处处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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