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晨光尚未透亮的时候,窗外便已呼呼的扬起了大风,像是战鼓擂打前发出的振荡呜鸣,悠然的传响在了寂静的空气中。
没过一会,似乎是一阵珠块散落的声响传来,突兀的打破了这片短暂的平静。
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雨,来的毫无预兆,悄无声息。
天色郁沉的不像话,将整片的浓云,挥手压在了鳞次栉比的木屋上,山雨顿时倾泄而出,无情的洗涤着满目烟尘,薄柳玉花,似乎是要将一切重新净化,变的无瑕无疵,干干净净。
廊檐下,稀疏的光线奋力的挤出头,在一记响雷轰隆而过后,受了惊似的往屋里溜了进去。
霹雳的雷光破云直入,携带着一道银芒在窗扇上一闪而过。
这光晃的刺眼,阿汀自被间抬起头,眼睫簌了一簌,露出了对乍然晴空的瞳眸。
下雨了?
阿汀支着手臂,半抬起身,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眼,整个人呆了半会儿后,才突然清醒了过来。
下雨了!
她赶紧扯过了衣服披在身上,赤着脚丫便跑到了窗户边,伸手轻轻的推出了个缝。
入眼一片迷蒙,全是接连不断的雨帘,随着窗户被推开,一道凉风趁机而入,窜进了屋里,它混合着股泥土的潮气,和林木落叶的苦香,细细柔柔的盘桓不散。
怎么就下雨了呢?
阿汀摧起眉,直起了身子,连带着把窗户关实了。
天气多变,明明下雨是再件正常不过的事,怎么她就莫名的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呢。
踩着冰凉的地面,阿汀睡意全无,赤着脚慢慢的走了回去。
小兔子和小家伙都还睡着,她的一番动静轻悄悄的,谁都没吵着,在窗外细雨的奏和声中,阿汀坐在床沿边,整个人映在了半亮不亮的光线里,她将衣衫默默的拢紧,将紊乱的思绪理了理。
好像…有什么事儿会发生一样。
正值辰时,按理说,这会儿天色应该已经大亮了。
撑着把半旧不新的竹骨伞,阿汀缓慢的抬首,在这一方狭窄的空间里,度量着伞外的朦朦雨幕。
但灰云未散,雨势也越发的大了。
暗暗的吐槽了几句,阿汀认栽的提起裙角,踮着脚尖跨过了几个水坑。
雨天外出,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阿汀沿着颓倒了一片的草垛,在地面的潮湿间挪动着脚步。
这种天气,集训是不可能了。
阿汀觑看了一眼阴郁的天幕,随后纠紧着眉又低下了头,在出学院前,她头次敲响了院长室的大门,请了个半天的短假,要是这雨再这么大下去,道路泥泞,来回怕是不好走。
人算不如天算,料她怎么计划,都没想到今天会下雨。
阿汀轻轻一叹,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前头,没再怨天怨地,而是脚下加快了速度,闷声往索托城赶去。
三四里地的路程不长,但因为下雨而格外难走些,将近半个时辰后,阿汀才到索托城。
这座城外的守兵几乎是摆设,不管谁来,都只是副半搭不理的态度,不问你的来处,也不盘查什么,就抱着来者不拒的心态杵在门边,活像个稻草人似的。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安分的跟在几辆马车和骡子车的后面进了城门。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一踏进城里后,便忽然放大了不少,阿汀与那些车辆拉远了距离,和它们各往各的方向去了。
一路走来,即使是在雨天里,索托城里的居民也是有零散在外的,有些是搭着棚子在卖早点,有些是开着门铺,坐堂迎客,各色各样的场景在这座城里似乎全都聚齐了,人生百态,别样烟火,在此处尽数可见。
但这还只是附属在王国麾下的城池。
“哎!”
“……”
走的太急,又乱七八糟的思考着其他,一时不察间,阿汀脚底打滑了下,竹骨伞面的雨珠随之一斜,慌乱的砸进了地面上的水洼里。
她撞着人了。
还是位老人家…
站稳了脚跟后,阿汀不好意思的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
那位老人没说什么,把他自己的伞捡起来后,才慢吞吞的抬起眼睛,看向了跟前的小姑娘。
“急急忙忙的,难道有人追着你么?”
这话问的很奇怪,阿汀疑惑的看了这位老人一眼,摇了摇脑袋。
“没有,不小心而已。”
老人听完这句话,表情虽然淡淡的,但不知怎么的,阿汀竟然在他的面庞上看出了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
“小心着些,人呐,不能光看着脚底。”
“…”
阿汀一时语塞,没作回话,老人也没再和她打哑迷,二话未说的就擦肩走远了。
行动之利索,全然不像这个年纪所有的。
越看越觉得有古怪,她索性移开了视线,迈着步子便往前面的胡同走去,然后在胡同外拦下了位卖雨具的妇女。
“劳烦大娘,请问西街怎么走?”
见是个模样顶俏的小姑娘,那位大娘将要出喉的不满便少了些:“啊,西街呀?在那边儿,左拐进去后再直走,出巷便是了。”
阿汀循着她的指指点点,望了几眼后,颔首表示懂了:“不防着您做生意了,多谢。”
照着大娘的指点,她一路找了过去,先是左拐进了一条短街,紧接着,一路直行,在这块安静无人的空间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却始终没找到那个所谓的巷子。
难道她被骗了吗?
回忆起那个大娘的言语,还有先前那位老人的话。
[不能光看着脚底…]
阿汀自觉的停住了脚,站在原地没再动弹,四角的天空就这么悬在头顶上,嘲讽似的睥睨着她,而后继续连绵不绝的,往这块狭小的旮旯里倒着倾盆的大雨。
刷刷刷———
嘈杂的雨声一刻未停,如同古旧的丝竹管弦,发出了呕哑嘲哳的难听音调。
阿汀攥紧了伞柄,格外的镇定,在背后毫无例外的响起了道脚步声时,她极为平淡便转过了身体,和那个披着斗篷的人狭路相对。
事到如此,她还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这局请君入瓮的棋,她一步行差,便是自投罗网了。
阿汀突然觉得很好笑,猫捉老鼠不成,却被反将一军,也是没谁了。
“尊驾如此费心费力,将我引到了这来,是有什么事么?”
那人的身高约莫八尺,斗篷下露出了块暗黄的衣角,如此外观形态,她看着竟然有些熟悉。
阿汀一边拖延着时间打量,一边不着痕迹的往后倒退,与此同时,那人也在步履款款的前进着。
越离越近,那种迫在咫尺的威压便愈发的让人喘不过气,阿汀的呼吸急切了些许,她紧紧的盯着那人,视线好像快要在对方的斗篷上烧出个洞来。
雨势滂沱,风声猎猎作响,头顶上的那四角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黑暗正蠢蠢欲动,在狭隘的角落里探头探脑,仿佛已经做好了将她收入囊中的准备。
“…”
被逼的退无可退,阿汀咬紧了牙关,如临大敌的看着那个已经离自己不过十米距离的男人。
与她的困兽犹斗不同,他还是那副不急不忙,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是在有意的遛着她。
既不出手,也不肯给她退路。
阿汀狭起眸,狠狠的一咬唇瓣,把手里的竹骨伞朝对方的面门甩了过去。
紧接着,她抓住这空当,陡地转起手腕,蓝光在掌心里辉映如星,像是彼此间正在相吸相引般,将空气中的水汽尽数引到了身边。
随着蓝光逐渐大亮,原本垂直而落的雨线倏地便扭转了方向,数以千计的水珠升腾涌动,疾徐变化着,在阿汀开合的掌心前,凝结成冰,分列纵横,化成了一支支数不清有多少的透明箭矢,如同渔网收束般,朝着那人兜头罩下。
这些冰锥密不透风,携着抹银亮的水光冲决而来,仿若溥溥的溟沧临头将至,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寒意,快要吞没了他。
那人分毫未退,反而是站在原地仰起了脖颈,露出了一截稍白的下颌。
似乎在仔细的看着她的招式。
他手里还握着阿汀方才甩来的竹骨伞,在纤长的指节间旋转了一圈后,才与扑面而来的冰锥相抵。
薄薄的一柄竹骨伞,在他手里似一把兵器般,游刃有余的应对着接踵而来的冰锥。
阿汀面色凝重的看着他的动作,恍然间,他有序的关节转动,好像和顾修持剑时的细节互相的吻合着,两者间,惊人的相似。
联想到刚才的一块衣角,暗黄……
沉寂了两年多的记忆,在此刻破闸而出,汹涌澎湃的袭上了脑海。
“你是——”
话音戛然而止,焰焰的火光在一瞬间决裂而出,从竹骨伞的柄端蜿蜒盘旋着,如同一条火蛇般灵活又敏捷的冲出了冰锥的包围圈。
烈火破冰,势如破竹的燎原了大片。
阿汀吃了一惊,随后极快的反应过来,她没有阻挡这道火势的步伐,而是引水成涌,不断的试图浇灭它。
“呵…”斗篷下,那人薄白的嘴唇似乎动了一动,好像咀嚼着两个字音般,无声无息的念着。
“…”
阿汀吃力的推着双掌,那道灼热的火焰温度极高,不消反涨,越发强劲的逼近了过来。
水汽蒸发后产生的白雾渐次迭生,像是点着了的火苗般,一股脑的撞进了她的手心里,随即便似烙了铁般,烫疼的厉害。
阿汀吃痛的收回手,整个人踉跄了几步,而就在这一刻间,乌云翻卷,极快的飞掠而来,如同浓稠的夜色铺盖在了眼前,伴随着身体着地的痛感,清晰无比的漫上了感官。
那抹热意刚一沾上她的身体,便蜷缩着退了下去,阿汀躺在一地的雨水里,被迎面打来的水滴,拍的脸颊闷疼。
他是顾栖——
肩膀被牢牢的压着,根本动弹不得,阿汀只能抬起眼睫,迎着他垂低下来的视线,仰望着这个男人。
带有些剑茧的指腹粗砾的划过脸颊,阿汀睁着双眼,湛蓝的瞳眸里正映着顾栖清癯如玉的眉目。
冷不丁的,她捕捉到了顾栖微末难见的一瞬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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