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眼底,因为被杂物磕痛而泛起的浅浅的愠怒,很快消散不见。
她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情,目光却落在了景熠的身上——
准确地说,是景熠的手上,那本书……
景熠像突然被雷电击中,慌手慌脚地把那本书塞进了书包里。
那样子,像极了被贼惦记上手里现金的苦主。
仓皇拉紧书包的拉链,景熠的脸上仍热烫烫的。
她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景熠忐忑地想。
还有,刚才,她的余光好像看到了两颗白眼儿?
是她的错觉吧?
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朝她翻白眼儿了?
总之,景熠现在的感觉就挺无措的。
如果这是她的房间,她可以理所当然地要求对方离开。
可这是人家的地盘。
身为这座别墅的女主人,眼前这个女人想进自家的杂物室,外人有什么资格阻拦吗?
又或者,眼前人是个男的,景熠也有理由要求对方离开。
可对方是个女人,顶多没敲门算是她不拘小节——
进自家杂物室的门,还用敲门?
景熠涨红的小脸儿上浮上懊恼。
她意识到自己又在“跟资本家共情”了。
如果对方是赵枭,她可以竖起全副防备……就因为对方是个特别好看,又清冷高贵的女人吗?让她的戒备心和抵触感都退避三舍了?
还是,眼前这个女人隐隐透出的说不清楚的不正常,让她觉得高深神秘?
景熠实在觉得:自己真要是这么想,距离“不正常”也不远了。
时间仿佛停滞。
景熠更觉不安。
论起来,眼前的女人她该叫“表婶”。从小她爸妈就教她“要懂事”“要听话”“要孝敬长辈”。不是第一次和这个女人打照面了,她却话都没说半个字,更别说叫表婶了。
如果她乖巧地叫出“表婶”,至少可以稍微挽回点儿尴尬吧?
景熠的嘴唇动了动,抿紧。
那个简简单单的称呼,她怎么都没法叫出口。
说不清什么原因。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女人太过年轻、太过漂亮,和她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女性亲戚根本不是一个画风?
正纠结着,景熠的眼前一花。
一盒牛奶,一袋面包,被女人白生生的手掌托到了景熠的面前。
景熠错愕抬头,没明白什么意思。
女人依旧淡漠着脸色,弧度美好的下颌微微上抬,吐出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吃了。”
没见识如景熠,现在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人用面包和牛奶做出除了吃和喝以外的事。
面包和牛奶,当然是用来吃用来喝用来填饱肚子的啊。可她没想到,这是给她的。
她不争气的肚子,应该是被食物勾的,突然特别应景儿地“咕噜噜”又叫唤起来。
那叫唤声中莫名地透着一股子委屈巴巴的意味。
景熠都分不清是她饿得抽抽的肚子觉得委屈,还是她本尊觉得委屈。
她难为情地垂下脑袋,很有些窘迫。
【女孩子家家的,那么贪吃,丢人不?】
这是从小景熠她妈就经常对她说的。第一次听的时候,是她看到她妈买了好吃的却只给她弟弟吃,没她的份儿。
渐渐地,这种“女孩儿不可以和男孩儿争好吃的”,就被她妈强行刻进了她的记忆里,成了一种身体本能反应,渐渐演化成了“女孩子不可以主动”“女孩子得矜持才像女孩子样”……
后来景熠长大了,读了书,她隐隐约约觉得这种说法哪里不对,但她的年龄和阅历还足不以支撑她去反驳这种说法。而身体的记忆一旦形成,面对特定的情境,自然而然地就会生出特定的反应。
比如现在,景熠本能地觉得自己是应该矜持的。
显然,此时此刻,没人买她矜持的账。
“哗啦”一阵响,景熠陡然觉得怀里多了东西——
对面的女人直接将牛奶和面包扔进了她的怀里。
景熠:“……”
女人就跟刚刚扔的不是吃的喝的,而是一团垃圾似的,扔完之后半个眼神都不给,转身就走。
景熠怀抱着面包牛奶,半天没缓过神来。
直到“咚”的一声,杂物间的门被从外面甩上,周遭又回复了昏暗,景熠才梦中人般地惊醒——
她就这么,走了?
甩门之前,还顺手关了灯?
景熠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事,越发觉得那个女人,是真的……不正常。
景熠好像有点儿明白,赵枭之前为什么那么急着离开了。
可是,她明明那么美……
肚子太饿了,景熠顾不上别的,比如“矜持”什么的,她狼吞虎咽,两分钟就吃喝完毕。
面包很好吃,好吃得她差点儿把沾了面包屑的手指头都吞进肚。
牛奶也很好喝……这大概就是她爸妈口中的“有钱人才买得起的东西”吧?
景熠心想。
她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一份面包、一盒牛奶其实根本喂不饱她。
但至少可以让饥饿了整整一天的肚子稍得安慰。
人一旦肚子不饿,就容易懈怠。
比如景熠此刻,知道那个“可怕的东西”其实并不可怕,还对她展现了一些善意——
都给她吃的喝的了,总不至于太坏吧?
景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
铺天的疲倦袭来,她就怀里抱着那本教材,睡着了。
景熠是被冻醒的。
现在应该是……早上四点?五点?
景熠半梦半醒地摸索手机,按了,却没按亮。
手机没电了。
充电器在书包侧兜里……景熠迷迷糊糊地想,手摸索向书包。
她陡然清醒了大半——
书包怎么在她怀里?
不是应该安静躺在那张被她当作书桌的矮几上吗?
这不是她家!不是她和景天豪共用的那间小屋子,这是……
景熠霍地坐起身。
窗外,清晨的阳光刺疼了她的眼睛,也将逼仄空间内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被杂物占据了大半的空间,只有中间留出一条窄道,将将够一人通过。昨晚那个奇怪的女人,就从这其间走进来,又离去,还给了她……
景熠的目光重又落回到床边——
那里,被折叠得齐整的塑料包装袋,包裹着空牛奶盒。
“咕噜!”
毫无征兆的一声,特别响亮。
景熠红着脸捂着肚子。
她又饿了。
脑子还有些晕沉沉的,景熠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她是被雇来到这里做工的,还没为主人家做点儿什么,就被主人家喂了吃了喝的,觉得工资拿得都不踏实。
现在这个时候,那个她该称呼为“表婶”的女人肯定还没起床。身为保姆,她应该赶紧起来为她做早饭。
虽然,景熠连这里的厨房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景熠爬起身,脑袋里还是晕晕的。
打开房门,突然一阵晕眩感袭来。
景熠死死抓住门把手,才不至于一头栽倒。
应该是起猛了。
她心想。
鞋尖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景熠低头,诧异地看着门口的东西——
一袋面包,一盒牛奶。
她这是,又被投喂了?
为什么突然有一种被豢养的小动物的感觉?按时投喂什么的。
景熠捡起地上的东西的时候,旁边的一扇门被打开。
她没防备,惊悚地看着门口出现的女人。
身上还是那件睡裙,还是那样如画的眉眼……可是两两相对,景熠又觉得哪里和之前不一样。
是了,现在是清晨,不是晚上。
还有,女人明显意外于她突然出现的神情,不亚于她。
虽然那神情转瞬即逝,女人的脸上马上就换上了惯常的淡漠和高高在上,但景熠眼神好,及时捕捉到了。
这还不够。
当景熠看向女人手上也拿着同款的面包牛奶的时候,她恍然明白哪里“和之前不一样”了。
所以,女人是早早起来拿了吃的喝的,放在她的门口,才想起为自己拿吃的喝的吗?
想到这种可能,景熠的心脏咚咚急跳——
从昨晚及时拯救了饥饿的她,到今早先人后己,让从小到大鲜少被善意对待的景熠胸口发烫。
“资本家”是好人,虽然那么冷冷淡淡的,可她是个好人!
大概是景熠心里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资本家”对上她的眼睛,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
难得的,“资本家”的脸颊上浮上了两抹绯红色。
就像朝霞涂抹上地平线,那是光明即将降临的征兆。
景熠看得清楚,心情特别特别好起来。
她禁不住朝女人绽开了一个笑脸。
那一刻,景熠觉得,这座原本让她觉得抵触的别墅,都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景熠的笑脸,让女人有刹那的失神。
但她很快抿紧嘴唇,把嘴角无语的抽搐也用力抿紧。
“方便吗?”她的声线依旧清冷。
景熠愣了愣,才明白她说的是那个“方便”。
人有三急,从昨天到现在,其实方便一下也行。
景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女人扬手一指,表示那就是“方便”的地方。
景熠顺着那根修长的手指看过去——
那个方向,不就是女人的身后,她刚刚推门而出的房间吗?
女人刚刚消失的红晕,重又浮上了脸庞。
她蓦地收回手,攥紧手指,脸上还夹杂着懊恼。
景熠已经走近她,不解地抬头看着她,那意思你还堵着门做什么?
这一次,女人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抽了两抽,终于还是甩手离去。
景熠杵在门口,看着女人的背影,手里的面包牛奶随着她曼妙的背影被有节奏地一甩一甩。
景熠混沌的脑子想到的是:她怎么像是落荒而逃似的?
这种感觉可真奇怪。
景熠可不觉得自己能有把对方吓跑的能耐……直到她想到了“方便”——
“资本家”刚刚从这里出来,手里拿着吃的喝的,之前还把同款吃的喝的放在她的门口,她昨晚刚刚吃过……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突然觉得什么面包牛奶,都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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