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酒窖有低温系统,因此地下室的温度要比外面低很多。乌遥不知道是冷的,还是被楼上正在发生的暴虐给吓到了,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后背发凉。
昏暗的楼道里,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压抑低沉的气氛。
闷哼声一下接一下,乌遥却没有听到乌鸣野的求饶。他一声不吭地承受着棍棒的击打,仿佛是少年人在倔强地用沉默对抗。
撒旦发了疯似的在吠,声音都嘶哑了,像沙砾碾在磨砂纸上。
片刻之后,棍棒声停止,乌遥听见乌朝华问:“你错了吗?”
“我没错。”乌鸣野哑声说。
棍棒声又持续了十来下。
“你错了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感情,只有高高在上的威压,听得乌遥胸腔发紧,喘不上气。
乌鸣野:“我没错!”
乌遥不敢再这样听下去了。他拿出手机,想发短信给乌御青,跟他说地下室的情况,请他赶快过来……
可是,乌遥又想,请乌御青过来又能有什么作用?
乌御青他自己也是不想招惹到乌朝华的,乌朝华过于专横,哪里会因为别人而改变做法,也许还会迁怒来劝架的乌御青,到时候场面更加不可控制了。
他不能牵连到乌御青。
乌遥收了手机,只能在心里期盼乌鸣野向他父亲服个软,犯了错也得有命活下去才能赎罪啊。
可是乌鸣野却偏偏是个硬骨头。
乌鸣野呼吸急促,如同危困的莽撞的幼兽:“我没错!他骂我母亲是下三滥的女人,千人操万人骑,我恨不得把他打死给我母亲陪葬!我没错!就算我母亲在你眼里也是这样的人,别人也不能侮辱她!”
“父亲,我母亲她至少帮你生下了我,你能不能……能不能给她一个体面,堵住外面那些人的臭嘴……”
乌遥怔愣住了,他没有想过乌鸣野惹下的祸事背后竟然有这样让人气愤的原因。一个才刚成年的男生,母亲好像早就离世了,父亲又不宠爱他,性格偏激的他难免忍受不了外人对他亲人的辱骂。
乌朝华听到儿子说了他不了解的原因,他会心软吗?
“体面?”乌遥听到乌朝华好像嗤笑了一声,说话声音不耐烦意味十足,“我没让你胎死腹中,同意她去母留子已经是给她最大的体面。”
乌遥身体一颤,这话里的信息量让乌遥感到震惊的同时,也害怕地发抖。
去母留子……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去”么。
显然,乌鸣野也惊了,他的嗓音颤抖,不敢置信地缓慢问:“她不是因为抑郁自杀的吗……?”
乌朝华像是懒得和他解释这种陈年烂摊子,冷声说:“这是她算计我算计到精子的代价,她是乌家的耻辱。你如果也成为乌家耻辱,我不介意你和你母亲得到一样待遇。”
“我不只有你一个儿子。”
“反思清楚了再出去。”
乌朝华皮鞋踩地的声音响起,其他人跟在他身后,步伐轻轻重重地渐远离开。
乌遥在原地僵化了片刻,他还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回不了神。他抱着紧紧抱住地下室内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温度的牛奶,身体发软,撑着墙才勉强没有摔倒。
如果说,在他初遇乌鸣野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害怕,那么此时此刻他感受到千万倍的惊恐。乌鸣野再怎么说都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而乌朝华却是手段狠辣权势滔天的成熟老男人。
他的威压,都是由别人的血和泪一寸一寸积累起来的。
乌朝华回来了,这个乌家不再是好待的地方。
乌遥脸色泛白,他起身时一个没注意,脚扭了一下。身体撞到一侧的墙面,发出闷响。但是楼上的人却没有注意到。
也许是乌鸣野不在意,也也许是他昏过去了。
想到这里,乌遥立刻放轻步伐跑向楼上。注意到半掩的地下一楼的铁门没有没有人把守之后,乌遥不顾其他,快速冲进去。
这一楼墙壁是深灰色的,地板和墙壁同色,冷清压抑得真的像是一个乌家牢房。
乌鸣野抱着奄奄一息的撒旦跪在墙角,腰无力地弯折,低垂着头,微蜷的黑发半湿,汗水往下滴落,仿佛下一秒就朝地板要栽下去。
他脸上和身体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有着可怖的紫红淤血和鲜红破口。
乌遥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连忙跑到乌鸣野面前,蹲在地上去看乌鸣野的情况。
“乌——”
他才发出来一个音节,乌鸣野就缓缓抬头,眼神茫然地看着他,乌遥瞬间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他额头上有一处破口,猩红粘稠的鲜血顺着锋利的脸部轮廓流下,汇到深遂的混血眼眶,将他微绿的眼瞳染红。红绿交杂,触目惊心。
乌遥抖着手指头到他鼻下,停留了一会儿。他颤了颤眼,有些急促地说:“乌鸣野,呼吸!”
乌鸣野只是懵懂地看着他。
他很有可能是因为受到巨大的冲击之后身体产生了应激反应,忘记了生存的呼吸本能。
乌遥双手扶住乌鸣野要倒下来的身体,急切地盯着乌鸣野,胸口起伏做深呼吸教他:“跟着我,呼气——,吸气——”
乌鸣野像是懵懂的孩童,对出现在他面前的乌遥无端地信任,模仿他的动作。两三轮呼气吸气之后,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眼眶充血微凸。之后大口大口地喘气,腰背佝偻着,他伸手抓住乌遥的衣服,嗓音低哑:“请你……救救撒旦……”
“好好好,我这就去看撒旦,”乌遥将乌鸣野扶正,让他靠着墙休息保存体力,“你先别说话了,不然要晕过去的。”
乌遥也跪下来,这个姿势方便他查看。他弯腰掀开撒旦的两边眼皮观察瞳孔反射的情况,勉强舒了一口气:“旦旦不会有事,你放心。”
他动作很轻地去检查撒旦身上的各种伤口,手指带着安慰的力度去抚摸它。撒旦似有所感,缓慢半睁开眼,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呜咽。
“摸一摸就不痛啦,摸摸,痛痛飞飞。”乌遥一边柔声说话安抚它,一边心下将它的大致伤口记下来。
摸到它肚子和后腿的伤口,它明显地抖动和呜咽,肯定有肋骨断裂了,后腿也可能骨折了。虽然都不是致命伤,但乌遥也心慌。
“怎么样?”乌鸣野垂眸无力地问。
“很有可能肋骨断了几根,后腿也有问题。”乌遥摸出手机,想要给乌御青拨电话,“我请大哥找人过来抬你们去医院。”
乌鸣野拿走了他的手机,甩在地上,眉眼透出几分不安:“不行,不能让第三人插手。我父亲,”说到这个称呼,他明显顿了一下,“他知道了真的会打死撒旦和我。你帮我治它,我求你。”
乌遥皱眉了一下,说:“不去医院拍片后再对症下药,直接让我治可能会对旦旦的康复有隐患。而且我只是半个兽医,你还是去医院比较好。”
“我是死是活没关系。”乌鸣野盯着乌遥,一副乌遥要是不答应他就撞死在乌遥面前的决绝模样。
乌遥抿抿唇,权衡之下觉得先把他们的伤口紧急处理了是最要紧的事儿。他点头,说:“那你撑一下哦,我回房间取药,很快回来。”
乌遥抱起一旁给撒旦舔毛的小奶猫起身,即将要离开这里时被乌鸣野叫住,他转头。
乌鸣野看着他,几秒钟后不是很自然地轻声说:“你自己,注意安全,别被人看到。”
乌遥趁地下室入口附近没有人时迅速溜出来,抱着小奶猫回房间,以小奶猫受伤的借口为由让佣人去医疗室要了一份药品和简易医疗器具。之后他特意告诉佣人他要睡觉了,别来打扰他。
他换了一身佣人的衣服,低头抱着临时塞满各种药物的医药箱在夜色里踩着急切的步伐回到地下室一楼。
和乌鸣野对视一眼,乌遥将一些消毒药水拿出来塞到他怀里,“你先自己擦,我给旦旦处理伤口。”
乌鸣野沉声应了“嗯”,之后沉默地看着乌遥拧开药水,使用各种器具。
他看着乌遥如何给撒旦消毒,自己也有样学样,动作笨拙又粗鲁地将沾了药水的棉签往自己的伤口上戳。
乌遥余光瞥到他的动作,蹙眉,他忍不住小声说:“你轻点呀。”
乌鸣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动作却稍显细致了一点。
杜宾犬暴露在外面的伤口处理好之后,乌遥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瓶水。他给撒旦喂了两口水,让它就着水将药吃下去。
抬头看到乌鸣野干裂的嘴唇,乌遥将剩下的大半瓶水递给他。
乌鸣野接过来,灌了两口水之后,将瓶口举到头顶,倒立,朝自己直直地倒了下去。水给烦躁的空气里带来一时的凉意,也将他的头发淋得湿透,冲淡了他脸上的血痕,却没能将他眼里的血液给冲走。
他眼底血红一片,红血丝遍布和外入的血液红细胞融合。
他周身的气质像是被外力陡然强行改变,变得森冷阴寒。乖戾爱惹事的少年一夜成长,骨骼变得更坚硬的同时也带来生长的阵阵痛响。
乌遥看着他,他作为一个旁观者能感受到的难受只是当事人的万分之一,但也足够让他再意了。
他从箱子里拿出干毛巾,凑近乌鸣野。即便他有可能像他的手机那边被乌鸣野甩出去,他还是温柔地靠过去,将他脸上的脏水擦干净。
乌鸣野没动,他太累了,只有眼睛在盯着乌遥看。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的,”乌鸣野身材比乌遥高大很多,乌遥要挺直腰才能去擦乌鸣野头发上的水,他小声解释:“我来找我的猫,之后你们来了。我不敢出去,就躲在这里,虽然不是故意但也确实将你们的谈话内容全听到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
乌鸣野:“嗯。”
“我给你头上包扎一下伤口,我不专业,你包涵一下哦。”乌遥将他额头上的头发撩起来,露出伤口,涂上药之后拿出纱布包扎好,纱布末端特意在他脑上打了一个蝴蝶结,乌遥笑着说:“好了。”
如果他摸到这个蝴蝶结,会不会感到一丝滑稽,然后笑一笑呢。
乌遥收拾好医药箱,摸摸撒旦的狗头和他道别,抬头对乌鸣野说:“我不方便在这里多待,我要走了,你……你要坚强起来,过好自己的生活哦。”
他说不出让他将过去的事情淡忘的话,乌鸣野和乌朝华的关系以后怎么样变化发展是他无法预料且无力改变的事情。
但是,乌遥对乌鸣野改观了。
原书里关注乌鸣野的描述过于片面,只写出了他性格中劣质霸道的一面,没有写出来他柔弱无助的过去。
乌遥打算像重新看待乌御青一样,也重新认识他。
“好好休息,晚安哦。”乌遥站起来对他说。
乌鸣野抱着头在努力朝向乌遥的撒旦,也望向乌遥,沉默了很久问:“撒旦想问,你明天还来不来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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