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果真没听错吗?

    张氏只觉此处声响都像隔着水,眼前光点闪烁浮沉,视线也恍惚起来,她晃晃头,嗓间好像哽了什么东西,艰难吞咽后哑声问:“你说什么?”

    “大门上方才见街上有快马掠过,便去打听,原是定远侯醒了,宫中正遣太医药材去呢……”

    侍女见张氏脸色不对,声音愈发小了,左右看着上位的夫人们,她以为是自家夫人请来的贵客,惶惶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卢府两位夫人交换过一个眼神,只看张氏现下丑态。

    她呼吸错乱,颤颤立起又坐下,口中喃喃:“醒了?怎么这就醒了?”

    刚刚下的恩诰,半日功夫都没有,这就醒了?

    张氏原想着,等定远侯一醒便能定下纾意的婚期,醒得越早婚事越早,她自然也能更早拿到定远侯府的银子。

    这不是好事吗?为何会如此不甘心啊!

    若是再等十几日,这婚事,不就是月儿的了?

    不用侍奉婆母,和一个尊贵的县主婆母,自然还是没有最好啊!又是自己的亲女儿,过去便能享福,立时便能捧自己的儿子一把,怎么就、怎么就……

    只要等十几日啊!

    两三年都等下来了,就差这几个日子便能成了!

    守信专情的好名声也落不到月儿头上了!

    不甘心!不甘心!

    张氏眼前阵阵发黑,她仰着脑袋,里头好似被搅合成了浆糊,鼓胀着折腾,眼看要晕。

    周妈妈心下也慌,连忙扶住了张氏,让她莫在外人面前出丑。

    “阿娘!她们怎么都说定远侯醒了!是不是真的!”

    还未见到林绮月进门,便已听见她着急的嗓音,又伴着侍女妈妈们的阻拦和劝慰,一股脑涌进厅里来。

    她见了两位卢府的夫人,又觉失仪,连忙袅袅婷婷告罪见礼,十足大家闺秀的模样。

    两位卢家夫人一派温和模样,只浅笑着点头,见那张氏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仆妇们扇风奉茶传信,又有林绮月着急问她母亲,可有的忙了。

    她们便说今日不打扰了,现下也没工夫管她二人去哪,只出了厅自去西府。

    林绮月见她们走远后终于憋不住:“阿娘,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定远侯醒不过来了吗?怎么这就醒了,那亲事本该是我的……”

    “定远侯是白玉京闺秀们眼中的大英雄,那恩诰也该是我的,这就要与那西府的成婚了!”

    “阿娘,你说句话呀!是你说为了我好才推了这门亲……”

    林绮月在张氏耳边哭泣絮叨,心里难受极了,她以为要教那林纾意关在院里苦等,怎么这就醒了呢?明明是自己的婚约,都是听了阿娘的话才会变成这样,还白白便宜了西府那个。

    周妈妈也慌了,说起来推了婚事这主意还是她和张氏起的头,本来说得好好的,让四娘子嫁过去也无妨,可谁知现下竟教张氏又变了心思,愤怒至此,那她自己能讨得什么好吗?说不定等张氏回过神来,就要重重罚她了!

    张氏悲恨交加,女儿也来怪她,周妈妈也来哭求,还有这一大群人在身旁聒噪,更有方才卢老夫人像庙中观音那般的笑容,她喉中腥甜,生生呕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卢府两位夫人听着身后的哭喊杂乱声响,倒觉有些快意,起身径直去了西府徐氏院中探望。

    纾意正坐在妆台前,由联珠为她梳妆。

    她们并未吸入迷烟,正想着收拾停当,便从这安平伯府脱身。

    “阿娘那边如何了?”她饮下一口清水。

    “姑娘放心,如霜已去看了。”联珠宽慰她,悄悄翘起嘴角,“缀玉也有似雪照顾,郎中说并未发热,只好好看顾骑马磨破的外伤便是。”

    她院中只剩这几个侍女了。

    纾意抬眼,她眸中凝着冰,去看那叠放在案上的恩诰。

    她打定主意要让这好伯母罪有应得,问联珠道:“昨夜女捕们和缀玉的脉案和供证呢?要留个底……”

    还未等联珠回话,便听得屋外声响。

    “意儿!”卢府夫人们进了内寝,快步走到纾意面前。

    后头是张氏派来看管的仆妇们上前阻拦,又被卢家带来的婆子隔开了去。

    她一怔:“卢老夫人,谢伯母,你们怎么进来的?”

    “好孩子,张氏她现下自顾不暇,哪里管得到我们。”卢老夫人爱怜地抚过她的鬓发,心疼得紧,“那日宴上,我也没能护住你,实在是……”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太后娘娘寿宴,何必因为我开罪了太后娘娘,实在是不该。”

    纾意平日很少流泪,现下倒是在老夫人怀中红了眼眶。

    卢夫人谢氏用帕子替她拭泪,道:“意儿你放心,我们方才去看过,芳妤现下无碍,只需再歇息一会便是,这恩诰你也别怕,倒时只说你与那定远侯卜婚时不吉,不宜成婚,推了也就是了,就算是皇上也没有强迫臣子成婚的道理,太后娘娘只是赐八钿彩冠,并不是要你二人一定成婚。”

    她垂泪点头,从前她不愿让母亲幼弟担心,在他们面前,无论发生何事都是笑模样,今日倒在这两位没有血缘的长辈怀中哭了出来,让卢夫人怜爱不已。

    “咱们先合计一番,你家老夫人是真的病了,还是……”卢老夫人试探着开口。

    纾意答道:“是真的病了,天气乍寒乍暖,祖母一下子害了风寒。”

    “那此事还是等林老夫人康健了再告诉她。”

    “啊,我倒想起来了,方才在东府那边听得下人禀报,说是定远侯现在已经醒了。”卢老夫人笑了笑,“既是醒了便是好说,定远侯病了这么久,待他好些谈一谈便是,都是明理之人,这样便不用担心受你那伯母辖制。”

    纾意自然知晓他已苏醒,只点头应和。

    两位夫人想着,意儿未曾见过他长大的模样,她们倒是见过,只觉相貌上相配极了。

    反正现下已经醒了,若有造化,因祸得福也未可知。

    “既张氏敢到外头说,咱们也敢。”卢夫人抿着唇笑,眉眼弯弯像只狐狸,“这事你便不用操心了,我来办便是。”

    “能否请谢伯母帮我传个口信?”纾意抬着一双泪眼问道,“我曾派缀玉她们去暮州,请我舅母为我写一份婚书,想要用来推了这恩诰,只是来晚一步,婚书被张氏烧了,信物玉佩也砸了。”

    “只将此事大略告诉舅母,教外祖家不必为我忧心,也让表兄不必因为此事耽误了婚事。”

    联珠从一旁的小匣中取出那碎成三块的玉佩和仅剩的一角婚书捧给卢夫人,行礼退后。

    “你是聪明的孩子,只是抵不过那妇人动武的手段。”卢夫人见了便猜出个大概,“这几日好好保养身子,稍后我给你送个靠谱的郎中来,府外之事不必操心,过不了几日,教她原形毕露。”

    “多谢老夫人,多谢伯母,此时还愿照拂于我。”纾意十分感激,连忙起身行大礼。

    卢夫人连忙将她拦下:“好姑娘,不必行此大礼,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今后定是事事顺遂的。”

    话音方落,又听屋外来报,说那张氏撑着病体,晃晃悠悠领着仆妇们来了,生怕纾意被卢家人带走。

    她刚被郎中以银针扎醒,喝下一碗浓浓的参汤,襟口还沾着血,面如金纸,倒来纾意这里逞强。

    “二位夫人,这是做什么,怎能未经主家允准随意乱逛!”她边说边喘,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林绮月也壮了胆子怒喝,嗓音仍在发颤:“来人啊,还不给我送客!”

    可到底不是自己府里的人,又是高官诰命,几个仆妇踟蹰着,只躬身上前请二位夫人离开,更不敢动粗。

    卢夫人冷眼看着并不理她,只身边的妈妈开了口:“伯夫人可真是身强体健疼爱晚辈,自己都这幅模样了还来装相。”

    “意儿好生歇息,千万宽怀不必忧心。”卢老夫人替纾意掖好被子,慈爱地摸摸她的头。

    说完便起身,笑着看了张氏一眼:“伯夫人还是注重身体为要,听说贵府二娘子不日便要与宁昌县主之子成婚,这可是一门好亲事,实在可喜可贺,若不养好身子,岂不是教女儿出嫁都不得安心?”

    本林绮月已好了,一听又想起了属于自己的婚事,面露愤恨,攥起手帕来。

    “二娘子莫要急,宁昌县主乃是衡阳郡王嫡女,自小千娇百宠身份贵重,家风教养也是极好的,想必是心地宽容,慈爱万分,无论听得什么风言风语也不会为难你的,放心罢。”卢老夫人抚了抚衣袖,笑着宽容道。

    张氏又觉着眼前发黑,冷汗满额,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是不是要害她的月儿!要搅黄了这门高嫁的婚事!

    卢老夫人并不理她,身旁的仆妇们拂开安平伯府的人,让她婆媳二人施施然离开了。

    卢府留给纾意的四个仆妇如门神那般,讥笑道:“伯夫人还是快些回去诊治罢,若是以伯夫人的心头血侍弄西院花草,着实浪费了些。”

    “你、你……”林绮月恨极了,手下婆子也与卢府仆妇厮打起来。

    张氏摇摇欲坠,气得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几个尖锐难听的泣音,仰头洒泪,由周妈妈搂着,一群人跌跌撞撞回了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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