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果然不出叶父所料, 叶老大一家闹了好几天,到最后叶海已经气到连和离这样的话都脱口而出,这顿时惊动了村里几个辈分高的人, 要知道他们村就没有和离的人, 村民们大多念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就算有矛盾也是两方都劝劝,能劝和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大功德。
因此叶父和叶母也带着叶瑜赶了过去, 褚绪风没跟着,说到底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严格来说不是叶家亲戚,过去实在是不合适。
叶瑜到时只见老宅堂屋里站满了人, 都是沾亲带故的,因为没开窗, 屋里烟雾缭绕的, 散发着一种非常刺鼻的气味。
叶老头蹲在炕边抽旱烟, 刻满纹路的脸上尽是愁苦,叶老太和叶大嫂则是扭头坐在炕上,边抹泪边跟叶家的老祖宗诉苦,这位老祖宗严格来说是叶老头的五伯母,她是继妻,因此那一辈现在还活着的就她一人,如今已经算得上是活人瑞, 今年刚过了九十九岁的生辰。
他们一家很快各自分开, 叶父和叶母去了叶老大和叶大嫂处,叶瑜打量一遍整个屋子,最后选择挪到叶河和叶敬身边。
叶河给他让出个地方, 然后小声跟他说:“昨儿我一晚上没睡,可累死我了,后半夜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他抬起下巴往边上示意了下,“吴石头、招娣姐一家、求娣姐一家。”
“这可真是。”叶瑜叹口气,他总觉得最近天天在叹气,但是不叹气却又无法抒发他此时的心情。
叶敬心有戚戚焉地说:“从夜里吵到天亮,刚刚才停下来,我竟不知大嫂竟有如此耐力,能以一敌十还不落下风。”
“当真?”叶瑜听到这话不由得惊讶极了。
“当真。”回答他的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杏花,“大嫂她似乎被她奶还活着的时候给洗脑了,满脑子都是不着调的理,偏偏她还能自己给圆回来。”
叶瑜这就懂了,她可能就是那种活在自己世界里并且自成一套体系的人,这种人他见得不少,有时候他们说的话容易叫人哭笑不得。
紧接着杏花又压低声音说:“我记得吴老太去世前是一直由咱们大嫂照顾的吧。”
“好像还真是。”叶敬恍然大悟道:“当年招娣姐年纪大些,我都忘了有没有嫁人,就算没嫁人也要帮着家里做事,剩下两个年纪小些,让她们照顾人总会出疏漏,那还真是咱们大嫂照料得多。”
如此耳濡目染之下肯定就学了吴老太的做派。
另一边招娣也在懊悔,她心里暗道,当初就不该让盼娣照顾那个老太婆,盼娣也是,这丫头怎么好的不学光学坏的,就她昨夜里说的那些话,她都想替叶家喊冤,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儿子娶了这样的媳妇,她肯定也想让儿子和离。
说句不好听的,如今人家叶家已经是给了面子,说是和离,其实按照盼娣的做法,人家休妻都是有理有据。
但好歹是自己亲妹子,总不能站在人家那面,况且…招娣不着痕迹地叹口气,况且盼娣若是真的和离了,整个村怕是没有人敢再娶她,不是因为二嫁,村里现在二嫁的妇人不少,虽然大多是寡妇二嫁,但是也证明了没人歧视二嫁,不用立所谓的贞节牌坊,只是因为和离的原因,她敢肯定,若是昨晚盼娣的话流出去只言片语,她们一家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门都会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还没娶亲嫁人的弟妹婚事估计也要艰难了。
毕竟谁也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重男轻女的人家,而且世人皆重连坐,来娣不管自己性子再好,有了她姐姐的事在前,村里人给自家儿郎怕是要多掂量几分。
招娣本想打个圆场,但她才刚张嘴,声音都还没发出来呢,就被边上的叶二嫂打断了。
她快言快语地说:“昨晚上爹娘都没吃多少东西,这一夜又没睡觉,今早上更是连饭都没吃,其他的先不论,身子最重要,凡事都得吃饱再说,不如我先带着杏花去做饭?”
叶二嫂深知一气之下什么话都说的出口,再加上肚子空空,最容易吵架,只有吃饱喝足后情绪才会平复下来,接下来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他们深思熟虑后的,不容易后悔。
“可不是。”杏花连忙接话道:“咱们都是大人饿几顿倒没啥大事,可如姐儿还小呢,再饿也不能饿到她啊,况且前几天陈大夫不是还留下了药?咱们现在不是还得煎药?如此算算事可不少,都在屋子里待着也不是件事啊。”
叶大嫂听到叶如的名字猛地直起身,“也不知道如姐儿醒了没。”
说完她就站起来,忙着去了自己屋子,叶海原本蹲在门口,等他娘离开的时候他也跟了上去,叶瑜注意到这段时间门里他是一眼都没看盼娣嫂子。
因此叶瑜碰了碰叶河,小声问他道:“如姐儿情况到底如何?”
叶河也小声回答:“不算好,她年纪太小,前儿才刚生过一场大病,现在又上吐下泻的,好在自出生之后身子骨养的比平常孩子结实,虽病得难受,却无性命之忧。
“陈大夫来时,我们问过他如姐儿现在吃什么比较好,陈大夫说喝奶最好,因此我娘这段日子里忙着去了村里好几个刚生完孩子的妇人家里,问她们能不能帮着喂养一下如姐儿,那几位妇人人都很好,说是把自己孩子喂饱后就过来喂如姐儿。”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叶河的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进来,来的是叶家的一位小媳妇,嫁的人姓陆,如今便被人称呼为陆嫂子,身材丰腴至极,她刚进来就笑着说:“刚给我家的皮猴儿喂完奶,快叫我来沾沾如姐儿的乖巧。”
“诶。”叶母应一声,领着她往屋里走的时候,还不忘感慨道:“你现在都是当娘的人了,我还记得你当初来家里拜年的样子。”
“是呢。”陆嫂子说:“您家做的栋柿子最好吃,小时候我每年都盼着过年时能吃上一个。”
叶母笑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一个栋柿子而已,一会儿我给你多装些,还有柿饼什么的,都拿回家给孩子甜甜嘴。”
“那感情好,我家俩皮猴儿天天吵着要吃柿饼,偏生家里倒霉,自己晒的没收好,进了雨水发霉了,我如今正发愁呢。”陆嫂子性子急,说话也密,但一点都不招人烦,反而显得格外爽朗,人人都爱跟她聊上两句。
而且她不是那种非得追根究底的人,像是现在,在看到叶家的凝重气氛后她也当作没看见似的,只是到屋里接过叶大嫂怀里的叶如,边哄她边喂奶。
叶如现在已经能看出长相,她不像爹娘,反倒是与叶大嫂这个奶奶像了六分,也因此是个格外乖巧可爱的孩子,陆嫂子显然是爱得不行,她低头蹭蹭叶如的脸颊,“叫我好好亲香一下。”
叶大嫂笑着说:“既然喜欢女儿,日后你俩努努力再生一个。”
陆嫂子倒是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她见叶如喝饱了,便用手轻轻拍出个奶嗝来,然后叹气说:“我怀了三次,结果次次生出来都是皮小子,每个都皮得他爹天天都想拿着柳条打人。”
“男孩都是这样,怪不得说女孩贴心呢…”
这时屋里一群人说起了育儿经,气氛渐渐松快了,而屋外众人却是屏气凝神,叶瑜简直被惊得目瞪口呆。
陆嫂子是拜访过两老口之后才被他娘领着离开的,因此为了缓解气氛,招娣姐便随口夸了两句陆嫂子,说她一如既往的精气神儿十足,这原本只是一句礼貌话!
但也不知怎么的,这话就被盼娣嫂子曲解了意思,正当气氛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她硬邦邦的顶了一句,“要是我也有三个儿子,我也是那样。”
这话把招娣气得够呛,差点没喘过气来,她也忍不住了,手指用力点着盼娣的额头,气得全身都在颤抖,喘着粗气道:“你现在别说叶家看不过眼,连我都嫌弃,我记得原先你是个多么温柔和顺的人,怎么如今就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呢。”
可不是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叶瑜拧眉沉思,她到底是本性如此,还是生病了呢。
盼娣见她娘和姐妹都怒目而视,这才害怕了,于是低下头不再说话。
然而堂屋里气氛却回不到原先。
好在很快叶二嫂就领着杏花做好了饭,她俩端着盆过来的时候打破了屋子里沉闷的气氛。
招娣这时站起身告辞道:“家里事多,我们就不留下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盼娣思念家人,便由石头接回家小住几天,等过些日子再送她回来。”看能不能劝回来吧,要真是劝不了,她也不能看着盼娣当个搅家精。
叶老太闻言点点头,“好。”
其实叶老太也是不想让叶海和离的,都说后娘不如亲娘,再怎么说盼娣都是如姐儿的亲娘,她若是能转过这个弯来,真不至于到和离的程度,而且他们家就没有和离的人,夫妻两个顶多床头吵架床尾和。
招娣离开前捏着盼娣的胳膊,阻止她继续说话,然后和来娣一起强硬的把她带走。
很快堂屋里就剩下叶家人和老祖宗,老祖宗年纪虽大,但人依旧很清醒,说话也很有条理。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能有同床共枕的缘分那是前世修来的,不管是和是离,都要三思。”老祖宗说完便被自己家里人给接走了。
叶家老宅的早饭吃得简单,仅仅是一锅大碴子粥和一筐杂面馍馍,边上是大葱蘸酱和三碟咸菜。
叶瑜在看到叶河把大葱蘸上酱然后夹进馍馍里大口吃的时候,微微将头转开了,他不管看了多少次,还是接受不了生吃葱的吃法,而且还不是切碎了的葱,是那种一整根的大葱。
等吃完饭叶瑜一家就回去了,路上一直没人说话,直到到家后叶母才开口说:“我觉得海哥儿他俩应是不会和离,而且我瞧着盼娣是真心觉得给如姐儿喝鸡汤没事,而不是明知道她不能喝鸡汤而故意喂给她。”这两者之间门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估计海哥儿也就是一时生气,等情绪平复下来也就没事了,毕竟在他们看来和离可是大事,夫妻一体轻易离不得。
但是在叶瑜看来,和离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当然了,这也仅仅只是在他看来。
叶父不想说家里这些事,因此他换了个话题,“今儿外边倒是不下雪了,要一直是晴天,咱们可以抽空去一趟爆发的那座山,看看还会不会二次爆发。”要是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们就得考虑放弃这个居住了好几代人的地方。
他说的可是正事,叶瑜立刻正经危坐起来,沉思半晌道:“那可得多做准备,咱们平常戴的口罩不够用,得换成面罩才行。”
火山爆发后会遗留下来熔岩和各种有毒气体,其中便包含硫磺和□□,这些都会给人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因此要去就得全副武装,一点皮肤都不能露在外面。
叶父听到这话点点头,“需要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宁愿用不上也不能要用的时候却找不到。”
叶瑜想着得制作皮质的一整套衣裳,中间门没有隔断的那种,在他的想象里形制要类似于现代的防护服,面罩不能用棉布,也得用皮子,他想好后算了算,这些活可不轻呢,就算从现在开始制作,估计也做不成几套,用的时间门还长,看样子得早早准备起来。
因此叶瑜回屋后立刻开始画样子,他用的是炭笔,画起来更轻松,画完后他还在边上标注了用的材料,像是面罩有些地方就要用竹片制作,其中竹炭自然是必不可少。
写着写着他的笔就是一顿,如今没有玻璃,这眼睛该如何遮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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