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葵怔了几秒,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念她的名字。
胸腔里的心脏怦怦跳。
刚拆出来的薄荷糖,裹着糖纸,她低眸想了想,放回口袋。
季垣初走在前面,履行承诺。见她步子走得慢,会侧过头瞟一眼,像是怕她走丢似的。
他带她从南门钻进来,恰好是学校植林带的花园,穿过一条捷径的小道,便到了实验楼。
抵达三层的实验室,时间还很早,门开了一条缝,里头只坐了两个人,伊葵停在门旁,跟他道谢:“谢谢。”
“就一句谢谢,没别的?”他比她高很多,唇边戏谑道。
伊葵怔愣住,呆呆地问:“你想要什么别的…”
“跟你开玩笑呢。”
他并没有为难她,随口留了句,推开实验室的门。
依旧力道大得让门反弹回来。
伊葵站在原处,有些懵然。
感觉…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第一节课的预备铃打响,学生匆匆忙忙赶来实验室,他们都按教室的位置坐。
包耀打了个哈欠,从后门踏进来,瞧见稀客,还挺惊喜的:“季爷,又来关爱兄弟的实验成绩了,我先给你谢过,晚上请你吃——”
没说完,季垣初把椅子踹了。
“……”怎么连说都不给说。包耀摸着后脑勺搬走椅子,挤到陶晓杰那儿。
陶晓杰和符兆睁着眼睛,“两人一组,你挤我们这干嘛。”
“晚上请你们吃夜宵。”包耀贿赂道。
两人立马没了意见。
伊葵安静坐在座位上,听着旁边的男生吵闹,依旧专注自己的事。
郗冬香来了后,看见季垣初便当她不存在一样,老师分派任务下来,她心不在焉,目光频频甩向隔壁的位置。
化学实验课会占分数的比例,但也影响不大。
在郗冬香眼里,只要最后考试成绩好,这点实验分可以不拿。
没多久老师发了护目镜,叮嘱他们小心谨慎使用桌上的仪器。
对于同桌的不配合,伊葵也没计较,认真地戴上护目镜,自己一个人做实验步骤。
她拎着试管微微摇晃,盯试管的刻度时全神贯注,鼻尖碰到透明的管壁也不知道。
鼻尖被照得透明,像三瓣嘴的兔子。
季垣初懒洋洋地扫过来,桃花眼留着一点下三白,护目镜架在他鼻梁上,帅得逆天。
前边的包耀念念不忘:“季爷,你戴个护目镜都能帅出新高度。”
果然,季垣初“啧”了声,给了个空位。
包耀屁颠屁颠搬回椅子,享受抱大腿的爽。
一节课快要结束,老师提前离开了,交代班长和课代表锁门,实验表收齐。
伊葵卡在最后一个实验数据,下课铃响起,大家都散了,她仍站在位子上不动。
课代表有点等不下去,不耐烦地催:“你快点,别耽误我收表。”
巩清雨也在等她,不过先去上厕所了。
伊葵手心出汗,有点心慌,“…我会的,很对不起。”
她正要重做第三遍化学作用,桌面的实验表忽然被抽出来,伊葵微怔,抬头看见是季垣初。
他还没走…
季垣初替她填了最后一项数据,额发挡住他垂俯的眸光,瞧不出情绪,实验室里的灰尘飘散在空气中,像为他镀了一层光。
伊葵回过神,呆呆道:“你帮我填了,那你的数据…”
季垣初唇角撇了下,“这么关心我?”
一句话就堵住了她的追问。
伊葵的耳朵又悄悄染上酡红。
他顺手把实验表交给课代表,化学课代表是女生,接过表的时候脸一红,倒是没了之前烦躁催人的恼意。
伊葵收拾好桌面的仪器,季垣初倚在门框边,吊儿郎当地抛着打火机。
巩清雨从厕所回来,又惊喜又慌张的,“季…垣初,原来你还没走呀…”
打火机“嗒”地开合,季垣初眼皮耸拉,似是觉得无趣,侧身离开后门。
萦绕在鼻尖的烟草味消失。
巩清雨止不住的失落,懊恼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目光盯着逐渐消失的背影。
不过话说回来,他刚才好像在等人的样子…
巩清雨看向耳朵微红的伊葵,狐疑道:“葵,他回来是忘拿了东西吗?”
课代表在锁门,巩清雨见状又把伊葵拉出实验室。
昏暗的走道,只有尽头窗户照进来的一束光线。
伊葵心跳微快,乖孩子头一回撒谎,“我,我不知道。”
巩清雨有点儿不信。
回到教室,季垣初没在,仿佛只是顺带来上一节化学实验。
临上课,化学课代表段莉交完实验表,跟几个女生小团体聚到一块,指着伊葵说了什么。
那些女生看伊葵的眼神变得奇怪。
下午放学铃声响,大家急忙收拾书包,离开闷热的教室。
伊葵独自在座位上写卷子,半晌,她起身去接水,口袋里的薄荷糖晃动了下。
这才想起来还有糖没吃。
她走到水池旁的饮水机,水杯抵着接口,摸出他买的糖。
西柚味是粉色的,糖纸包着剔透的小方块,伊葵小心翼翼拆开来,放入口中。
酸甜的冰凉,后劲微苦。
跟他说的一样,这个味道清甜,没有一般薄荷糖的苦辣。
-
礼拜五,课代表收英语卷的时候,伊葵找着桌洞里的试卷,却怎么也找不到。
“该不会没做吧?没想到新同学才转来几天,也成了老油条。”有个素不相识的女生过来看热闹,跟远处交换了一个眼神,冷嘲热讽。
课代表相信她,耐心地等:“没关系,你慢慢找。”
伊葵弯着身子费力地翻寻,她的桌洞井井有条,作业和课本分类一目了然。
她在学校便做完了卷子,也不存在忘记带的问题。
伊葵找了许久,基本将捆放的试卷都翻阅了一遍,依旧没有这周的英语卷。
“…对不起,应该是我弄丢了,我去跟老师重新要一张。”最后,伊葵怕耽误课代表的时间,低头抱歉道。
英语课代表叹了口气,“好吧。”抱着一沓卷子离开她的座位。
郗冬香冷瞥一眼,环臂轻嘲:“这都能弄丢,我看你是被人搞了。”
教室喧闹嘈杂,伊葵微愣,有点儿没听清她的话。
前面的巩清雨一直旁观,她托住下巴,讨厌郗冬香的做派但也不得不认同道:“我看也是,葵你是不是放得太明显,被哪个学渣扒拉偷走忘记还回来?”
伊葵一怔,“…会吗?”
“当然会,你知道我们班的,缺心眼的二愣子多得是。”
伊葵垂下眼睫,低落地应了声。
她有点难过。即便来到新班级,同学待她冷漠,还有些不欢迎,她也很少在意。
英语卷子这事让她头一回感到沮丧。
原来只要他们想,就可以随时拿她的卷子来恶作剧。
午间,伊葵留在教室补英语卷,巩清雨安慰道:“那我帮你带一个饭团。”
她点点头,递给小雨零钱,对方拍掉她的手,“咱俩谁跟谁,给钱就见外了。”
伊葵又轻声道谢,总想着下一次从哪里报答回来。
静谧的教室,窗外的夏蝉叫个不停。
凭着之前的记忆,伊葵很快写完新的卷子,起身去倒干净铅笔碎屑。
倒落一半,她忽然注意到垃圾桶里一团揉皱的纸团。
看起来很像白色的试卷。
伊葵弯腰蹲下,从垃圾桶捡起那个纸团。
她不嫌脏地打开纸张,慢慢恢复原状,真的是她丢失的英语卷子。
伊葵捏着卷子愣了好一会儿。窗台的帘子飘逸,干燥的风拂进来,吹乱她的刘海。
终于,她撑膝站起,回去自己的座位。
鼻子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揉皱的试卷已经折成整齐的方块,压在水杯下面。
她想继续整理笔记,但握笔的手迟迟使不上劲。
手掌跟心脏变得一样脆弱。
“砰——”
后门倏忽被推开,不同的是,季垣初这回的力道格外克制,门轻轻地撞到墙面。
伊葵一滞,忘了自己泪水朦胧,抬起脑袋看过去,没料到他会在此时此刻出现。
似是想起脸上有泪,她连忙低头,视线挪移。
“落了东西。”季垣初走到第三列末尾,单手撑桌,往桌洞里掏,扯出一条数据线。
伊葵抽出纸巾擦眼角,很不自然地接:“…哦。”
被人撞见掉眼泪,总归是有点丢脸的。
伊葵握着笔,心跳慌乱,泪水滴在纸巾上化开。
圆珠笔倏然被抽了出来。
她微惊,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撞进一双侵略性的桃花眼里。
“哭什么。”抽出的笔撂在旁边桌子,季垣初伸来手臂,撩起她的刘海。
动作很轻,像捧起一件珍视的物品。
伊葵怔愣着,泪痕挂在泛红的眼角。
“我没有…”她笨拙地回。
当她惊慌失措时,话反而多了起来。
旋即,温暖的指腹划过她的额头,在她眉骨上轻轻一碰,像过了电,传来酥麻的触感。
季垣初拿过她手里的纸巾,替她抹掉剩余的眼泪。
有点温柔,又有点不熟练。
仿佛第一次帮女孩子擦眼泪。
“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季垣初舔了下后槽牙,唇角微弯,眼底才是他真正的情绪,透着一股狠劲。
被他这么盯着,伊葵脸颊发烫。
半晌,她低头小声念道:“…没有人欺负我。”
下次她会注意点,卷子带回家,不让同学有恶作剧的机会。
“你还挺执拗。”季垣初将擦完的纸巾揣回兜里,顺手插着裤兜俯视她。
伊葵不知道怎么回答,默不作声。
“等着。”他留下这句话。
伊葵注意到脚底的影子偏移,一点一点拖长消失,直至终于没了影。
她慢慢抬头,季垣初已经从教室离开了。
没多久,巩清雨回来,手腕上挂着一袋热乎乎的饭团。
她一股脑全堆到伊葵桌面,捡了几个大的出来,“喏,给你,趁热吃。”
伊葵感激地说谢谢,双手接过温热的饭团,小口小口进食,细嚼慢咽。
没一会儿,巩清雨发现她桌角被压的卷子,惊讶道:“葵你找到啦?在哪儿找着的?”
伊葵腮帮子微微动着,轻声回道:“…垃圾桶。”
“太过分了,到底谁干的啊?”小雨为她抱不平。
伊葵摇摇头,不想计较,“没关系,都过去了。”她不想为了小事闹大。
巩清雨叹了口气,嘴上骂骂出气算了,真要去找那个罪魁祸首,她们也没有确切的头绪。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班长坐在讲台看纪律。
包耀他们在后排玩手机,不时震动,似乎在跟谁聊天。
须臾,前面的人开始传纸条,一路传到伊葵这儿。
伊葵正认真写着练习册,被郗冬香用笔敲她的胳膊,扔来一个小纸条。
“给你的。”郗冬香不耐烦道。
伊葵微怔,垂眸看见纸条上果然写了她的名字。
【帮忙传给新同学。】
伊葵拾起来,慢慢拆开。
【伊葵同学,对不起,我跟段莉故意把你卷子扔垃圾桶,是我们不对,请你原谅我们。你要是嫌我们不够诚恳,放学以后再跟你当面道歉一遍,真的很对不起。】
“…”原来是化学课代表和她的朋友么…
伊葵有点意外。
而且,是谁帮她找到了恶作剧的人…她陷入发呆。
会是季垣初么…?
放学打铃,天空蔓延着淡红的云朵。
段莉和上午冷嘲热讽的女生,果然走到她的桌面前,低头跟她说对不起。
像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洗心革面向她道歉。
伊葵垂落眼神,呆呆地应了一声:“其实我没生气。”
只是有一点委屈。
巩清雨显然也没料到是女生,捂着嘴很吃惊。
过道旁,包耀捡走地上的单肩包,陶晓杰晃着手机喊:“说真的,季爷能一下子找到凶手,强得可怕啊。”哪里像一个常年不上学的浪子。
伊葵抬起眸,有些意料中的愕然。
原来真的是他帮她找到了恶作剧的同学。
他那句“等着”,是要帮她揪出人的意思。
伊葵说不出的心悸。
目光触及桌洞内剩下的薄荷糖,此刻的情绪来得汹涌,积聚了许久。
青春期难以忽视的甜,像在她心口开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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