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衣袖的遮挡,她结结实实撞着他的皮肤。
灼热。夏季的风。明亮天色下的路灯。
她的脸已经泛红得厉害,偏偏听见季垣初还戏谑道:“我今天穿无袖倒是穿对了。”
“…”伊葵默然,距离已经拉开,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瞟。
季垣初上下打量她,单手插着裤兜。
好像是头一回,她当小哑巴,他也跟着不吭声。
良久,周围的晚风渐弱。
伊葵抵不住,小声地开口:“我…我先回家,再见。”
令她意外的是,季垣初没有拦她,也没有说话。
好像他停下来,并不是为了等她。
但伊葵心底莫名放松,看来他的确是开玩笑。
他们没有多熟,一起走还是太亲密了。
小区外的公交车站,暗绿色的站台,伊葵走到站牌,踮起脚仰头看路线。
她来的时候坐132路,奇怪的是,她没在上面找到132路。
伊葵正想走去对面的车站确认一下。
“去哪儿?”这时,季垣初也走到了车站,垂着眼扫过来。
伊葵顿了顿,低声回:“我没找到132路,想去对面看一下。”
季垣初挑眉,懒洋洋道:“这点上看出你不是景城人了。”
伊葵怔愣,没懂他的意思,“…我本来就不是呀。”
“这个站点,132路只有去程经过,回程不经过。”
季垣初倚着站牌,简单给她解释,语气闲散。
原来是这样。
伊葵明白过来,怔了几秒,“谢谢你告诉我。”
她只好继续瞧站牌,拿出手机查地图,找相邻的站点。
找到合适的公交路数,她便站在一旁等车,目光向左转。
眼角的余光扫见季垣初的身影,伊葵脸颊微烫。
她不擅长交际,也是头一回碰上这样的男生,总是手足无措。
太阳落山,橘黄的光线几乎照亮天际,耀眼又夺目。
两人安静地等着公交,只有往来车辆的杂声。
车来的时候,伊葵摸出交通卡上去。
伊葵在靠窗的单人座坐下,视线不自觉晃动,朝外面偷瞄一眼。
幸好,这回季垣初跟她不同路。
车窗下的男生,仍是散漫站在原地,掏出打火机,拢风点燃烟支。
内心孤寥,但是外在却又很迷人。
伊葵这样猜他。
-
大家考完月考,度过周末回来,秋天也到了。
景城这会儿的天气是最舒适的,学校里,大家穿着夏季校服,腰间系着一件冬季的外套。
伊葵也换了长袖的衬衣,她的体质弱,更需要注意换季的温度。
教室的风扇只留了一把,旋转着缓缓吹风。
伊葵座位离风口近,被吹得脑袋嗡嗡的,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没多久,风扇便停了。
她抽出纸巾捂鼻子,听见后座的声音:“季爷,干嘛关了风扇。”
季垣初没有答。
伊葵忍不住想看他的表情,但是身体微僵,不敢转头看。
她习惯性埋着脑袋,竟然没发现季垣初起来去关了风扇。
总是无意之间又贴心的小举动,一点点地汇聚。她的心跳又加了速。
会是她自作多情么…
上完一天的课,大家累得昏昏倒倒,但铃声响起,又都鲤鱼打挺活了起来,冲出教室。
伊葵依旧留在教室,避开高峰期。
这一回她呆得有点晚,很久以后发现外面天色全黑。
值班的保安大叔开始巡逻,打着手电筒赶滞留的学生们。
“小同学,赶紧回家去!”保安大叔巡到她这边。
伊葵忙应好,匆匆收拾书包。
她关好教室的前后门,离开崇尚楼。
可惜天公不作美,雷鸣轰隆一声,天上降落硕大的雨点。
伊葵伸进书包里找伞,摸索了遍,想起自己走得太快,又把备用的雨伞落在桌洞。
她怎么笨笨的。除了学习一无是处。
天气也没给她原地反省的时间。伊葵抬起书包,抵在头顶往车站跑去。
仿佛在跟雨水赛跑。
快到车站时,天黑得不太能看清,地面潮湿,站牌下似乎有人坐着。
伊葵跑得很急,险些踉跄滑倒,及时稳住了身体。
终于躲到站牌的遮掩下避雨,她打量两边的肩膀,校服只湿了些许,不碍事。
至于坐着的人——
伊葵似是到此刻才意识到,视线慢慢挪动。
男生低头玩着手机,一派悠扬,像坐在室内,而不是大雨下的站牌。
“季…垣初?”她不自觉念出声音。
这么晚了,他还没回家么。
季垣初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过来。
瞧见是她,他唇角勾了点弧度,开口:“这么晚还没回家?”
“你也没回…”她温吞道,脸蛋有点烧。
“怎么跟我比呢,我旷课斗殴,你也要学么?”季垣初坏笑着盯她。
伊葵默了默。
面对他的玩笑,她总是无力招架。
雨势愈发大,像倾盆的水,一股脑涌到车站的下水道。
急促得像奔流的瀑布。
天色越来越暗,估计路上堵车,154路公交迟迟未来。
伊葵盯着地面发呆,心里有点慌。
但很快,她想起身后坐着的季垣初,心平定下来。
莫名的,就不害怕了。
她此刻有点感激季垣初,哪怕他不说话,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也足以给予她安全感。
也让她知道,大雨磅礴的夜晚,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他。
谢谢你。
伊葵在心里默念。
淡白的路灯照下来,过了片刻,伊葵听见季垣初的声音:“我坐累了,换你来?”
她微怔,转过脑袋,只见他已经站起,几乎跟站牌一样高。
他视线懒懒的,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伊葵轻轻摇头道:“不用的,谢谢你的好意。”
依旧如开始般客气,带着疏离。
像个捂不热的小白眼狼。
季垣初睨着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伸手拉住她的校服外套,拽到站牌的座位。
伊葵脑袋懵懵的,肩膀被温热的手掌按着,坐下后,那座位还留着他的体温。
她脸红,耳朵也泛着红晕。
他不讲道理,这般霸道的举动,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伊葵埋下头,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冰凉的手摸了把自己的脸,似是想借此消热,冷静下来。
“脸红成这样,嘴倒是挺硬。”季垣初扫视着她,唇边笑意恣肆。
伊葵愈发低下害羞的脑袋。
虽然明知道他在调侃,故意逗她,但脸颊热得仿佛置于烤炉。
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明明做了好事,却表现得仿若坏人的做派。
伊葵还想辩驳,冒了句:“…我不累。”
所以不用你给我让座位。
季垣初若有似无地“啧”一声,“跟我较劲儿呢。”话里语气不惯着她这毛病,却有点宠。
伊葵张了张唇,半天没想出应对的话,只好不再作声。
她的鞋边,留着一把他的伞,蓝色格子交错。
公交车终于驶来时,伊葵拎出交通卡并站起,目光与季垣初的交汇。
他走近来,捡起那把蓝格伞,撑开伞以后,他让出位置,示意她先上。
意识到对方在替她撑伞,伊葵愣住一瞬。
心底蓦地升腾起一股暖意,遍布四肢百骸。
她捏紧交通卡,迈步上去公交。季垣初手稳得很,蓝格伞遮得严严实实,没让雨滴掉到她身上。
此刻的车厢人很少,几排座位都空着。
伊葵刷完卡,抓住柱子往后看。
男生正收伞上车,投了两枚硬币。
硬币掉落的清脆声响,她不由怔愣,心底有个想法渐渐成形。
用的是硬币,那他应该不常坐公交吧…
她又想到他在站牌坐着的那一幕。
漫天倾盆的大雨,他气定神闲,悠闲得仿佛来度假。
又像是,在等着某个人。
伊葵本想去单人座,目光垂落后排空荡荡的双人座。
思考两秒,她便坐到靠窗的双人座。
雨水打在窗面,蜿蜒的轨迹。
没一会儿,季垣初拎着伞过来,公车摇摇晃晃的,他身形又稳又挺拔。
见她乖乖坐在双人座,低头不吭声的模样。
他挑了眉,掀唇坐到她旁边。
登时,淡淡的薄荷烟味,铺天盖地占满她周身的空气。
实实在在的真实感。
他坐在了她身旁。
伊葵不自然地别着脸,细若蚊呐道:“谢谢…”
“嗯?”季垣初似乎没听清,凑身靠近了些,作倾听状,唇角的笑却很狡黠。
伊葵的呼吸静止。
这距离近到,连他鼻子上的骨结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真的要靠那么近,才能听见她的声音么…
伊葵呼吸不通畅,慌乱地转移目光,越发往车窗靠。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刚才说的是,谢谢你的伞…”
季垣初舌尖顶住脸颊,眼神变得玩味,回了句:“这客套话。”
好像下一句马上就会接:别光客套,来点实在的报答。
伊葵心乱如麻地猜着。
但他并没有再吭声,两人之间回到正常的距离。
她悬着的心也渐渐落下,少了点不安。
或许是性子安静,她跟同学们来往不多,除了寥寥几个好朋友,她没试过跟男生坐得那般近,显得关系亲密。
“你…”须臾,伊葵试着开口,“你为什么那么晚回家?”
她心底有个疑问,他们的相遇是偶然么?
男生只穿了校服裤,上半身是灰黑短袖,肩膀那儿湿了一块。
听见她找话茬,季垣初侧眸,桃花眼倒映着窗外的光。
“伊葵。”他喊她的名字,玩世不恭的腔调,“你很适合当幼儿园老师。”
她愣了愣,疑惑道:“…为什么呀?”
“你这不是当教育辅导么,还问起同学的去处。”他说。
伊葵顿地烧红了脸,脖子也有淡淡的晕染。
他这么一说,便显得她逾越,竟然打探起隐私。
“对不起。”她喃喃道。
季垣初瞥视着她,觉得好笑,说:“没必要道歉,说你一句就道歉,容易被人欺负。”
伊葵抿唇,认真道:“没关系的。”
即便同学欺负她,也是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等长大了,就好了。
季垣初神色微敛,下三白一闪而过。
“看来我更像幼儿园老师,还得教你人生大道理。”
伊葵有种矛盾的执拗,掌心碰到口袋的药,她轻轻道:“其实我明白的,但是。”
“但是什么?”他的声线是清冷少年感,又很有磁性。
伊葵没法说下去。
心脏手术如果不成功,好像一切都将成为泡影了。
到那时候,计较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没有意义。
即便季垣初近在咫尺。
伊葵也只在心底勾勒他的模样,柔柔地念:“季垣初,今晚谢谢你,有你在,我觉得很安心。”
车厢里些许闷热,吊环随着车微微晃动,雨仍在下。
经过几站后,本就不多的乘客都下了车。
只剩下他们两个学生。
没多久,司机开得有些快,前方红灯忽亮,他急急踩下刹车。
一时间车里吊环往前倾,惯性使然。
伊葵没注意,脑袋不受控制地将要撞到前面——
季垣初一只手稳住身体,另一只手伸过来,护住她的额头。
皮肤相贴,他的掌心温度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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