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霁天受国字脸的控制,全身不能动弹,却不慌张,只是说,“你在这里守了半个月,想必也把这厎阳山里里外外都翻查了一遍,也没找到你师傅要的东西,真是无能啊。”
我在姐姐耳边问,“要不要帮忙?”
姐姐说,“咱们上前,只有送死的份,不想变成桃都池里的冤魂,就不要乱动。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映霁天这么简单就能被他杀了?”
映霁天对国字脸说,“你知道我这炼丹炉里有多少个你师兄们的灵魂吗?你和你师傅是看我这火不够旺,也来助一臂之力吗?”
这话一说完,映霁天的身影化作一团金灰,一阵风又给吹散了。国字脸和我们都觉得手足无措起来。整个水晶宫变得昏暗,头顶又开始电闪雷鸣,那国字脸的脚下长出了金色的根蔓,盘根错节地绕住他的脚,又环了几层,死死地将她封在地面上。
姐姐拉着我退了几步,因为这一切太快,我差点摔一跤。我抬头再看,围着国字脸的一圈,瞬间立起了六面琉璃墙,将她困在其中,这下变成了一个炼丹炉。再一个眨眼,炉中烧起了熊熊大火。
我大喘几口粗气,还好这被关进去的不是我和姐姐。
国字脸输了,她无力而慌张地敲着琉璃墙,可是却听不见任何声响。
此刻映霁天的声音响彻在四面八方,“我会那么容易让琉璃光的弟子们抓到?他都奈何不了我,何况你们?他为什么要培养你们?为的就是让你们来我的女姊宫送死,你们真傻,还以为是要来人间历练呢,最后炼成了我女姊宫的一味丹药。”
我捏着姐姐的手,感觉一阵后怕,这温柔的映霁天果然有点手段,我们盯着那个炼丹炉,看着里面那桎梏的眼神渐渐涣散,我说,“当时这国字脸不是要炼我们吗?这下算是自寻死路了。”
映霁天的声音又响彻水晶宫,“你不是第一个,也不算胆子最大的。你知道为什么琉璃光在天宫的时候,都要让你们遮上画符吗?这么多年了,他让你们来人间历练,大多数都是来我这里行偷窃之事,到现在为止,你所有的师兄们都进了我这炼丹炉。只有遮上画符,你们才发觉不到,那些从人间返回鹿吴轩的神仙们,都不是那些之前下凡历练的师兄。被骗下凡历劫的,都在我这烧成了一把灰,随风散了!”
我看着那炼丹炉里的国字脸,她可能到死了都不知道拜琉璃光为师,也许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姐姐叹了口气,“人间就是这样,刹那间,祸福相依。”
可是这里不是并非人间吗?
我和姐姐看着那六面琉璃墙中的国字脸几乎要烧成灰烬,姐姐也似乎紧张起来,她在担心青林所谓的下凡是否也是一个谎言。突然一阵轰鸣,一道亮光打在国字脸那一团快化成灰烬的肉身,瞬间消失不见。整个女姊宫又恢复了一片慵懒而妖媚的光亮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好了,”映霁天又一次出现在我和姐姐面前,“继续说我们的话。”
我问,“你现在是真身还是另一个幻象?”
映霁天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佛这不是这么说的么?只要是我的脸,我的声音,我的万千思绪,是真的,那么我这身是不是幻象,是不是真的我,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琉璃光派来的另一个弟子?”
姐姐说,“想来我刚走进厎阳山,你就看穿了我与妹妹的真身,又何必说这些话呢?”
映霁天笑着说,“你还挺聪明的,的确,你从走进厎阳山,我就看出了你们是两只猪,而且我在你们身上察觉到了琉璃光的气息,但又与那些弟子们不同。所以我卜算一阵,发现原来你们在天上差点被他杀了吃了。”她闭上眼吞了吞口水说,“那真是美味呀!”
姐姐不理她,终于问,“我来询问的那一位青林,他也是琉璃光的弟子,不会也是派来你这女姊宫送命的吧?“
映霁天如看热闹,笑了一声说,“你猜呢?”
我说,“大师,求求你了。告诉我们吧。”
“大师?”映霁天笑得更厉害了,“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她从天上俯下身,盯着我看说,“我才注意到你。既然你们这么说,我问你们,你们在天上是否见过青林?”
姐姐说,“见过的,他也是琉璃光的弟子。”
“那他和其他弟子有什么不同之处你可观察到了?”
姐姐回答,“他的脸上不戴画符。”
“那就对了,他既然不戴画符,那么他便和其他弟子不一样,他自然有他的用处。”
原来她对鹿吴轩也知晓颇多。姐姐问,“似乎你对鹿吴轩很熟悉?”
“琉璃光!”映霁天冷笑一声,“我与他认识那么多年,以前在人间,他也是这样教授弟子,现在即使做了神仙,也就这点脑子,成不了气候。”
姐姐又说,“那刚刚琉璃光这个弟子,是被你烧死了,还是炼成了丹药?”
映霁天叹了口气说,“其实刚刚她濒死的时候,我在她眼中看到了她曾经在人间的萧条日子,纵然有一身强于男人的果敢、才能和气魄,也不得不屈于人间对女人的禁锢。所以在死后,有一股子怨念之气在灵魂中纠结,琉璃光看中了她这股子倔强,将她从地狱带去了天界,并且用画符遮住她里的戾气和性别,让她安心修炼。”
我在脑中回忆国字脸每个夺命的眼神,无论是在鹿吴轩要我和姐姐的命,还是方才在这里要映霁天的命,都是一把把利剑。我问,“你是说这个国字脸,她比男人还强些?”
“你也许想不到,她在人间还试图仿效男人,考状元走仕途呢。只不过命运曲折,没能实现,又碰上遗憾终身的姻缘,委屈了一辈子。被琉璃光带去了鹿吴轩,也没能修得一番好命运,反而被教坏了,更加重了她胸中的愤懑之气,连前尘往事都忘记了,空有一颗求仕报复之心。”
姐姐问,“没想到你似乎有几分同情她?”
映霁天说,“对,我同情她,所以在最后一刻我并没有取走她的性命,还留了一丝气息在此,种在这厎阳山,有朝一日,她也会像你们进来看到的那些树下的蛇一般,重新开始学习女人的生活。女人嘛,就应该像蛇一般即妩媚又机警,可不能跟着鹿吴轩那位力不胜任的假神仙,再耽搁了。”
姐姐说,“看起来,你与鹿吴轩的琉璃光有段刻骨铭心的恩怨。”
“人间也有流传着我的故事,是真是假我都无所谓,”映霁天说,“他偷走了我的东西。我自然要跟他算账,但我不着急。是他不自量力,总是派弟子来厎阳山挑衅我。”
“琉璃光派她来厎阳山找什么?”
映霁天说,“原来在人间,我与他共同修炼,不过他资质比不上我,自己炼不来,便来我自己偷了。偷了一次,就有第二三次,然后就惦记上千次万次了。”
我想到来厎阳山之前,姐姐在人间打听的故事,却是另外一种模样,便插嘴问,“人间说的是你想做神仙不能,才积怨成疾在此地苟且偷生罢了。”
映霁天张狂地笑,“那都是无用的神仙在人间编排我的故事,你们也信?我可不愿做神仙,你以为做神仙是什么好差事呀?你们现在还太天真,以后便渐渐懂了。”
姐姐似乎更相信映霁天的话,好奇起来,“你和他在人间的故事,听上去并不圆满,不知又有多少纠葛藏在花前月下之中?”
映霁天先是叹了口气,“他那时候在人间,本来也是个老实的呆子,不通世故却又时时透露着凡人难以捕捉的智慧,时常想着不属于人间的事情,比如居所都应该沉在水里,比如地狱应该是五彩斑斓的。我觉得此人奇妙,便一心倾向于他。”
姐姐问,“后来呢?”
“女人的缺点,就是太容易爱上男人。而男人又有什么本事呢?从来都是在女人怀里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和他在人间磨了几十年,又何尝不是他爱我,我爱他。时过境迁,我们之前也有众多男男女女,也曾经在不同的男人女人身边,可我与他对视的时候,依然觉得我爱他,他也爱着我。想想也觉得自己可笑。”
姐姐问,“那你们为何现在天各一方?“
“当你知道男人爱你的时候,你只知道他爱你,但你不知道他爱你什么,是爱你的样貌,还是依赖你体贴的性格,后来我才知道,他爱我,只是仰慕我的才华,嫉妒我通晓医理、深究炼丹术的本事。他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来是为了学,二来是为了偷。他后来知道自己天分比不了我,便开始偷了。”
姐姐嘀咕说,“原来是这样,你也算是人间一道传奇了。”
“我可不是什么传奇,不过一个闪烁其词的谜罢了。唉,别说我的事了,我的这些故事,像人间鱼市那些发臭的咸鱼一般,一筐一筐的。”映霁天说,“来说说你的事吧。”
姐姐说,“我来是要问一问青林何时在人间历劫,又有怎么样的一番故事?”
映霁天故弄玄虚一般,“你似乎也在他的故事里,所以我不能告诉你这其中的起承转合,好了,我找人来帮你查看下他的时间吧!”
姐姐问,“谁?”
“我这的女史官,手持命薄的女人。”
说完映霁天便在眼前幻出一团烟云,氤氲着一团早秋的凉意,一个穿着男装面如白玉的女人,站在一艘船上,可是船下只有一团团云雾,她划着桨,脚底下放着一本书,杜鹃花瓣的眉眼,清寥而落寞。
姐姐说,“好寡淡的一个人。”
映霁天说,“从前她可是最热闹不过的人,但是历经千帆事后,就释然了。”
姐姐说,“她怎么会来你这里?”
“是未来的你送她到此处的,来的时候,奄奄一息。”
我看着女史官,听不懂映霁天玄机的话,对姐姐说,“这么说的话,此人的相貌确实隐约地有点熟悉?”
姐姐,“瞎说,你在猪棚里,哪里见过什么人?”
映霁天说,“这女史官前世也是你熟悉的人。也像你们这般胖,只不过她现在不一样了。”
“她是谁?”
映霁天说,“我现在也无用,你以后会遇到,到时候自然你与她有另一份缘分的循环。”
那女史官靠近,走下船,那船伴着云雾淡淡地消失。接着捡起脚边的书,放在胸间,不苟言笑。
映霁天向我们介绍,“她是我厎阳山的女史官,住在后唐晚阁。”然后对女史官说,“你替她们在命薄里查一个人,叫青林的,什么时候在人间,又要所到何处投胎?寿命又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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