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在我们脚下幻出了一团青烟,不出半盏茶的时间,我们就落在一片残垣断壁之前。这个形容有点夸张,只是眼前的景象太让我和姐姐失望了。两层破旧的小楼,七八盏灯笼横七歪八地立着,却一盏也没亮,还落得半面灰尘,一幅海棠阁的牌匾无半点颜色,跟山间的荒草野墓没多大区别。
我说,“姐姐,这是伎馆吗?我看还不如我们在天界的猪棚呢?”
转头看了另一侧整条街的莺莺燕燕,确是热闹非凡,相比这里就是一潭死水。姐姐不说话,拉着我在天上飞了飞,俯瞰这整个歌舞升平的车水马龙,摩肩擦踵的都是清凉的男人和女人,在缠绵悱恻地贴身耳语,一幕又一幕的拉扯和绵柔,姐姐说,“想必这里就是巫山巷了。”
我抱怨道,“只可惜那个海棠阁破烂不堪,看来婆婆确实不适合做这么生意,她生前就老抱怨这男人欢好之事来着。想来这也是她不得已的维生之计。”
直飞到一处如书院样的空旷之地,然后又回了海棠阁,落在门前,刚刚熙熙攘攘的声响听过,这里看来更像个死人墓。姐姐不说话,上下打量一番,堆上一脸失望,嘀咕句,“不会连人都没有吧?”
我上前推开大门,正厅挑空,像是被洗劫一番后的景象,中间只剩下一个四方牌桌,俩个慵懒的女人,一位戴着个金钗的胖女人,一位毫无首饰发钗的素面女人,散着浓黑的头发在胸前,却均无半点容光,在一盏灰灯下,对着手中的桥牌,看到我和姐姐两个人,金钗胖女人转头问,“你们是谁,哪里来的?”
姐姐说,“我们找文三娘。”文三娘就是婆婆。
金钗胖女人回答,“在牢里关着呢。你们是她的什么人?“
我说,“我们是她的孙女。”
另一个素面女人转过头,睁大了眼睛,问,“啥?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孙女?!”
姐姐拉住我,和她解释道,“她说的是外甥女。你听错了。”
这她才反应过来说,“那你们抽空去府衙的牢里看看她吧,再过几个月要被流放了。”
姐姐问,“为什么这样?”
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还不是被那个该刮千刀的□□陷害的。”
我和姐姐往角落一看,一对英气的双眼即使在暗处也格外有神,一身赤色绫子长裙,凹凸有致的身材一水地流露出来。其他人都谨慎地看着她,她也不怕,只顾说,“几个月前,知府大人家亲戚,一个姓顾的公子,要娶海棠阁的清客做五姨娘,文三娘也是答应的,而且连赎金都不要,当是嫁妆。只是清客在街头那家赌坊万金来,欠下的三百两,算在了海棠阁的账上,先前大家也不知道,不过万金来趁着清客大婚的风头想讨回来,于是文三娘不答应,誓不放人,让清客好没面子,只能又从别处借来了三百两银子才算作罢,灰头土脸地嫁去了顾府。可就在中元节那天,清客使诈,将那衙门通缉的杀人犯藏在阁中,只等着捕快来搜,结果文三娘以窝藏罪犯之名,锒铛入狱。”
姐姐问,“怎么不用银子赎出来?”
金钗胖女人回答,“抓人的那天,整个海棠阁里值钱的东西全被搜罗走了。这会儿清客说不定在和那些官差们分赃呢。”
怪不得这里空空荡荡,一片狼藉。姐姐把地上几把椅子扶正,此刻一个低头的老婆婆端了个茶壶过来,给眼前三位姑娘续了茶,看到我和姐姐,从腰间的布袋子里又掏出两只陶杯,在身上蹭了蹭,放在桌上倒了水,一直低着头,也看不清脸,什么话也没有就又回了后院,金钗胖女人说,“她是乔婆,专管海棠阁打扫做饭等一应事宜。不过脾气不大好,稍不留意就要惹来一顿骂。”
我问,“刚刚我和姐姐一路走过来,为什么海棠阁窝在这里?灰蒙蒙的一个角落?”
金钗胖女人说,”两位姐妹也别小看我们,虽然咱们人少,可是自从那一年岩桂当上了花魁的状元,加上我映山与水华的丰神绰约、春情万种,这上上下下的灯笼全部点上,这风光可不比巫山巷的哪家花阁差!有句话说得好,东有海棠阁,西有牡丹坊,巫山书院眉目回,南安城中步难行!只不过你们来得不巧,官府上了封条,咱们不能营业,才这般没了精神。“
原来这金钗胖女人叫映山,牌桌上另一个素面女人叫岩桂,那个道出清客故事的赤色绫子长裙,名叫水华。姐姐上下重新打量这几个姑娘,笑着说,“细看才能领略各位的风韵和美妙!”
这话也不知真话假话,反正说出来人人都开心。几个人又扯得天南地北聊了一遍,除了这三位、关在牢里的文三娘和刚刚端茶的乔婆,海棠阁还有位豆蔻的小姑娘,之前一直跟着清客,不过那孩子年纪小,挨不住困先睡了。
映山在姐姐身边看了一圈说,“姑娘要是挂上了灯笼,只怕要再压牡丹坊一头了。”
我不解,便问,“牡丹坊是什么?刚刚说的巫山书院又是什么?”
水华说,“牡丹坊便是巫山巷另一头的伎馆,海棠阁的老对头了。说起这巫山书院,原来这里可不是花街,而是前朝学子们的考场,出了几届状元后,远近盛名起来,都说这里风水好,没多少年,学子们都挤得要来南安城赶考,不光是那些饱读诗书的寒门之地,官宦人家、富贵之子也都来此地复习赶考,于是这巫山书院扩建了好几次,有钱的人多了,风流的人也就多了,有生意经的人就渐渐把附近的客栈改成青楼妓院,渐渐地一家两家三四家,不过十年的时光,这条巫山巷都变成了妓院酒楼,繁华之至。”
我问,“我看那巫山书院也是废墟一片,不过小小的院子,怎么没你说得那么盛况空前?”
“有一年,出了场特大舞弊案,牵扯出一群男女及裙带关系,还拉了一众朝臣下马,正巧碰到四处战乱,皇上大怒,便把这个考点给撤销了。虽然书院从此无用,甚至连周边的房舍也都卖给了伎馆酒楼,从此,这里变成了名闻遐迩的花街柳巷。纵然这里从此不是那金榜题名的考点,可是这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可是一位不走,考生们进京赶考也爱在这里留上一夜,有的人还留了一辈子呢。”
映山笑着说,“只要他们留下银子便可,人走了最好!千万不要为一个男人把自己给吊死!”
我不懂,便问,“这怎么说?”
她笑着说,“这客人呀,不能太熟,更不能轻易喜欢上了,不然他后来想找你,但是没银子,你见还不是不见,你伺候还是不伺候呢?如果你拒绝了,他日你又想他,可是他不来了呢?你遗憾不遗憾?”
对面的岩桂搭话说,“这就对了,女人爱男人终究比男人爱女人更长久些的。”
这我不懂,呆呆地看着姐姐,姐姐悄悄应付我一句,“男人的时间和女人的不一样。”
这话我更不懂了。看我和姐姐还傻愣愣的站着,也许是看我们新鲜,映山招呼我们坐下,好像大家不是第一次见,而是久别重逢,拉着姐姐的手问,“姑娘怎么这会儿来找文三娘?是来认亲还是来投靠?”
姐姐笑着说,“我们来就是来帮文三娘的呀。”
岩桂捋了捋头发说,“可是你们不是进门才听说文三娘的遭遇吗?怎么能预见此地此时发生的事呢?”
姐姐干笑了两声,我看她耳边紧张冒出的汗,“我这个姨妈,从来就拙口笨舌,容易吃哑巴亏。”
水华转了转眼珠子,说,“姑娘这话,怎么像不认识文三娘一般?虽然文三娘脑子有时候确实不灵光,但也不至于拙口笨舌呀?”
姐姐和我这下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倒是岩桂说,“人都是会变的,当年再笨现在也学得精明了。就算文三娘曾经是个哑巴,在巫山巷混了这么多年,也淬炼出一张精致的嘴吧?”
姐姐岔开这个话题,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还是先筹谋怎么把姨妈救出来吧。”
这句话一出,无论这几个姑娘有什么疑虑,也尽可打消了。
我急说道,“还有那什么,弄死那个叫什么的□□!”
映山说,“清客。”
姐姐说,“清客那件事倒不急,来日方长。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只是要早日把文三娘救出来才好,不然真的流放了,我和妹妹就要丢了这个亲人,这南安城不就白来了吗?”
映山问,“可是怎么救呢?”
姐姐说,“要银子。”
岩桂笑着摇头说,“两位姐妹不知道,明儿开始,我们就准备变卖发钗首饰换口饭吃了,哪还有银子?文三娘抓走后,这海棠阁就上了封条,咱们即使有一身本领,也无计可施。”
姐姐笑着说,“我有办法。不过今晚先睡吧,明儿再说。”
乔婆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如同崆峒山那些随时跳出来的妖精一般。她领我们去了文三娘的房间,说,“今天你们便在这里住下。”
跟在这个乔婆的身后,她勾着背,提个破旧的灯笼,让我想到两百年前那些给我们介绍男人的媒婆,在那个渔村的地下交易,那时候婆婆替我们操心,今儿帮她一回,也算是尽了孝心。
我感叹这些女人的朴实,“你们也不怕我们是骗子?”
乔婆连头也不抬,发出发霉一般声音,“这楼上楼下你要是能搜罗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也算是帮我们发现了宝贝。哪怕你们是过路人,又都是女人,让你们住一晚也没什么。”
看来映山嘴里这个脾气不好的老阿婆心地还是善良的。
窗户沿河,河上点缀着星星花灯。一阵春风,吹乱了窗前的杨柳。姐姐转过头,郑重地对我说:“这赚银子的事情,可就要靠你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姐姐说,“我能做什么?”
“你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什么?”
“你是猪。会放屁。能放出这天下最空前绝后的屁!”
一句“你也是猪”憋在胸口不敢说出来,我怕姐姐把我做成烤猪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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