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伍姑娘搁在海棠阁终究是个隐患,万一哪一天青林来了,遇见了,如同在南石的梦里一般,两人是旧相识,如果再有什么情愫,我恐怕真的要被姐姐炖成一锅红烧肉,再分给巫山巷的宾客了,岂不冤枉?因此总惦念着要打发她走。我在姐姐脚下撒娇,像曾经在猪棚怂恿姐姐去替我抢一盆羊蝎子,念叨,“姐姐,咱们这里是做男人生意的地方,留着她,客人们看到了眼馋心热的,怎么是好?万一有人喝多了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不更坏了咱们的一片善心吗?”

    姐姐回答,“她有一段不堪的往事,放她走只怕又要陷入泥沼之中,难以自拔,在这里,就算我不管她,以乔婆那个脾气,谁敢动下那位清白女子的名声?”

    “咱们来人间就你心头的那一件事,哪里管得了别人的清白?”

    姐姐一句话就把我打了回去,“我在人间积德行善呢,别搅了我的修为。”

    在姐姐这里碰了钉子,我又不愿去找瓷面狐狸,怕他全给我捅到姐姐那去。只好去找紫来,好歹这个黑兔精当过算命先生,让她留意这个伍姑娘,先是打探下这人到底有什么往事,或者有什么仇人,最好闹出什么事把她撵走才好。紫来误以为这人来了抢了我在姐姐面前的风头,答应我的要求之余,直安慰我说白姐姐心头只有我一个胖妹妹,别人都那么瘦,谁有我分量大?

    第二日,映山早起拉着我去巫山书院门口看排名,状元是牡丹坊的女柳先生,榜眼是燕飏家的罗茵娘子,映山倒成了探花,后两个名字不认识,都没有姐姐的名次。我替映山高兴,又替姐姐不甘,原来千辛万苦瘦下来,还是比不过胖女人。春风吹过,也吹来了我的另一份惆怅。

    映山看这名单发愣,说,“这罗茵娘子怎么也上榜了?”

    我毕竟没听过这人,只能讨教,“怎么了?这人长得奇丑无比?排在你前面,惹恼了你?”

    “不是,这燕飏家是巫山巷的茶馆,从来不让客人过夜,可是参与这花魁大赛的,谁不是想拿个名次,卖个好价钱呢?说不定赏花之夜的银子,就够赎身的了。燕飏家姑娘的赏花之夜都送去京城了,为什么还要在南安城竞选呢?”

    我说,“但凡得了个名次,伺候茶水的银子也水涨船高呀,反正都是指望男人给赏银,谁还会嫌少?”

    映山觉得我说得有道理,点点头又说,“以前巫山巷也有燕飏家这样的茶馆,可是都没有先例参加的。”

    我说,“衙门又没拦着她们不让参加,你管那么多干嘛。”

    终究姐姐没上榜,就算她嘴巴再硬,肯定也会失落。我看着映山,她虽然高兴,但也不好表现在脸上,迎面走来两个牡丹坊的姑娘,纵然映山想在她们面前一通显摆,可不好上前开口,生怕闹出什么动静,让姐姐知道了。

    于是我俩偷偷从后巷转而沿着媚男河回了海棠阁。乔婆正好端着洗菜盆站在后院,问,“你俩怎么从这走?”

    姐姐在楼上窗户看着我们,笑着打趣,“肯定是没看到我的名次,怕撞上我,这才偷偷从后门回来。”

    我抬头问姐姐,“你就不着急?”

    姐姐果然嘴硬,“急什么?我急那名字就能冒出来吗?而且你觉得你姐姐我是个吃亏的人么?”

    第三日姐姐还是没上榜,我和映山暗自后悔,不该去打探。皇上不急太监急,回来还要管好嘴巴眼睛。还好姐姐从不过问,好像她并没有参加花魁比赛。直到第四日姐姐才出现在探花的位置上。映山和我如释重负一般喘了口气。映山悄悄在我耳边说,“白姐姐终于上榜了!比我自己的赏花之夜还紧张。”

    我偷偷跟姐姐耳语说,“咱们趁晚上去看看那些选票,哪些人投给了姐姐,是不是都是青林投的?”

    这事姐姐肯定愿意干,但没想到姐姐却摇摇头说,“我不在乎过程,就算这票不是他投的,让他看到我倾城南安城的时候,就要彻底沉沦了。”

    “姐姐我听说巫山金榜题名之时,也就是赏花之夜,姐姐也要同其他花阁女子一样吗?”

    姐姐拨弄着衣襟说,“你知道我的心思,一心一意在青林身上,自然不会将这清白的身子托付给其他人。你放心吧,我自有打算,不会错付的。”

    “那现在咱们才只是探花,你着急吗?要不要让峰青去黑市买些票?”

    姐姐摇头说,“是我的总归是我的,你不用操心。”

    姐姐的信心总是难以捉摸,我这一问,倒像是我自主多情、白费功夫,算了,我的心愿,只要日日乔婆的饭菜可口,就一万分满足。

    又过了两日,巫山书院挂出牌子,第一轮印制的票券全部发放完毕。映山在我耳边说,“现在黑市里还有票呢。”

    “票都发完了,哪里又来的票呢?”

    “我托人问了,说是巫山书院发放出去的票券和登记投票的票券中间,短了近千张。这些票估计是被人拿去在黑市上交易了。”

    我说,“那谁会去买呢?”

    “有钱人呀。”映山说,“所有的票券既要登记买家的名字,也要登记投票姑娘的名字,如果问起来,你为了哪家姑娘买了多少张票,说出去都是个体面,而且你买的票越高,你在哪家店里的座次也就越高。所以这件事,即使姑娘们的体面,也是南安城公子哥们的体面。”

    我问,“那这票可以作假吧?”

    “反正最后投票时候登录在册的名字作数。你可以用假名字买,但每一票出放票到投票,所有中间转卖的都需要登记姓名,防的就是作假倒卖。”

    我默默点头,不得不佩服这巫山巷的事,前前后后都是精致的算计,不愧繁华又张扬了这么多年。

    正说到这里,几个小厮在巫山书院的告示栏张贴了牡丹坊青锁姑娘的舞伎表演,定在次日戌时一刻,还写着“莲步轻移、罗袖翻飞”,上面不知哪个才子替她画的百媚一生的画像,穿着朱红色的罗裙,裸着雪白的脖子和手臂,唇上半边娇,欲拒还迎,千姿百媚。

    我问,“明天就要表演了,今天才贴出来告示。她到底想不想有人捧场?”

    映山说,“南安城里有名有姓的公子哥们前两日就收到帖子了,那才都是掏银子的主。张贴在这里,是给市井老百姓看的,不过捧个人场,添点热闹。你以为现在围在这里的男人们,真的有那些银子给她买票吗?”

    映山这话倒是惹来了众人并不友善的目光,她也不怕,反正也不指望赚他们的钱,迎着这些衣着褴褛但相信自己总有天能够飞黄腾达的男人们,往上提了提抹胸,说,“看什么看?没进海棠阁就让你们看算是便宜你们了,有本事拿银子来堵老娘的嘴!多少年前就说要拿银子来砸我,我倒是把眼睛都等花了也没等来,再等老娘就要回乡下生孩子了!”

    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回了海棠阁,正好姐姐也在厅堂喝茶,映山趴桌上问姐姐,“明晚对面青锁姑娘要卖弄舞艺了,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牡丹坊居然先下了局,便去看看她们有什么手段?我看她们已经在巫山书院开始布置了。”

    姐姐说,“我下午去巫山书院走走,回来再和你们交代。”

    文三娘听姐姐的口气,捏着一枚瓜子,笑着说,“白姑娘不会是怕了吧,要去刺探下敌情咯!”

    我以为姐姐会马上反驳过去,结果她只说一句,“怕有什么,能活着就好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没人接得上来。众人转头看我,我怎么会知道?我看了眼紫来,怎么这会儿灰溜溜的躲在一边不说话。想必是她的道行比不过那蔷薇嫂子,窝在海棠阁好得到姐姐的庇佑。

    午后姐姐果然自己一人去走了圈,我趴在窗台上看着,牡丹坊陆陆续续也有人进出开始布置了,青锁姑娘也带着彩笺还有几个小姑娘进去开始排练起来,都带着白色绸子,估计要表演集体上吊吧。

    姐姐在里面稍坐了坐就回来,站在楼梯上对姑娘们说,“明晚都不许去巫山书院,也不要让你们的熟客们过去。”

    文三娘问,“这是为什么?说实话,今天才第六日,这么早就这样拉票是没用的。咱们无需担心,白姑娘的才华肯定远在她们之上。而且今儿才第一场,后面几天,巫山巷的姑娘们估计都要使出浑身解数,白姑娘到时候再一展芳华好了。”

    姐姐说,“我下午仔细打量了一番,看着院子里摆了迷魂阵,怕是你们带客人去了,以后的银子也都飞去了牡丹坊。”

    这话一出,众人都傻了,映山和岩桂在一旁小声议论,“你说这世上真的有迷魂阵吗?”

    水华路过她俩插了句嘴说,“当然有,要没有迷魂阵,怎么那王员外对映山念念不忘的,几日不见就跟失了魂似的,饭都吃不下,非要让小厮们扶着送来海棠阁,好让映山赶紧给他送口气!别的姑娘是续香火的,咱这映山可是替人续命的!”

    映山偷笑说,“倒是难得你说两句好听的来听。”

    岩桂白了一眼,向映山告状,“她这是认输了!前两日你和珠姐姐在外面逛的时候,王员外正好派人来送帖子,要请你出去吃饭,结果水华自己代你去了。没半个时辰又灰溜溜的回来了,想必没占到便宜。”

    这话一下把水华说得脸红了,映山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这么一出我怎么不知道?”然后冲到水华面前骂道,“不对付牡丹坊、燕飏家的姑娘,倒是打起了我的主意!你是祖坟被人刨了,急着攒银子去修坟吗!连我的人也要来抢?”

    水华本来想跑上楼,结果被映山一把拉住头发,用力一扯两个人就滚在地上,文三娘见状马上过来说和,喊道,“豆蔻、紫来!快点把你们姑娘拉开!这么打破脸的话,今晚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映山看文三娘劝架,更来劲了,指着三娘的鼻子骂,“就是你平日里偏袒水华,什么好处都紧着她先,来了新客人也是先送去她房里,怎么了?我的银子是少给了你吗?还是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文三娘也红起了脸,娉婷也跑来拉架,岩桂拉过映山的手,就要往后院走,映山挣脱开来,骂道,“干嘛,要拉我去后院跳河吗!要死也是她水华,天天抢男人,早晚有天得死在媚男河上!”

    又吵了两句,倒是把几百年的鸡毛蒜皮又翻了出来,听着听着我都困了,上楼进了姐姐房间问,“姐姐,你说她们为什么天天吵架?每次吵的都差不多,过了几天又平白无故地好了,倒是白瞎了当时劝架的人。”

    姐姐笑着说,“乔婆把她们喂得太饱了,撑得呗。”

    我说,“那还不是你惯的。”

    姐姐笑了笑,我又想起青锁姑娘的事,问道,“姐姐,那之前你说这牡丹坊的蔷薇嫂子和咱们是同类,都是妖怪,所以你才看出她摆了迷魂阵?”

    姐姐点点头说,“正是。”

    我说,“那么既然她会摆迷魂阵,那么你也会摆咯?”

    “这倒不是难事。”姐姐展开白羽扇,缓缓地说,“只不过这一招会使得那些男人们失魂迷智,说不定还丢了性命,不是专门修炼此法的妖精,尺寸很难拿捏。我在人间一不是为了赚银子,二不是为了男人们的宠爱。没必要这么做,而且这么做会损了我的阴鸷,不划当。”

    “既然她也是妖怪,那么她这么做,不也损了阴鸷吗?这个道理她也懂吧。”

    姐姐扇了扇风,说,“那说明,男人的魂魄对于她而言,是比折损阴鸷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也不在乎。”

    我说,“姐姐,既然你会迷魂阵,也不用去招惹其他男人,只管将青林请来,摆下阵法,一切不都解决了吗?参加花魁大赛,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还不能确定能否引起青林的关注和怜惜,万一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可惜?”

    姐姐笑着摇头说,“你还是不懂。如果是这样的青林,和没有魂魄的傀儡有什么区别?那我干脆用泥照着他的模样捏出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对我,岂不是更简单?”

    我也觉得是个好办法,点头说,“对啊!”

    “所以你还是猪。”

    得了,我好心替你着想,你现在倒是和我划起了人和猪的界河。我也不劝了,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情种,行吧。

    次日傍晚,巫山书院开始热闹起来,姐姐和我飞到了书院的屋顶,好打量书院里面的情景,本来空空荡荡废弃的书院,竟然被牡丹坊的姑娘们收拾地凄美又芳华,冷淡又热烈,果然打造出一片男人的沼泽。台下坐着的一半是牡丹坊的姑娘,陪着男伴,有世家公子,也有衙门官差,有的是牡丹坊的客人,但多是其他店里的客人。有几个,还经常出没在海棠阁的酒桌上。什么李公子、秦公子、顾公子等人纷纷入席。

    我对姐姐说,“还好映山、岩桂她们都不来,这动了她们的钱袋子,不得和牡丹坊的姑娘们打起来?”

    姐姐盯了场地里看,我也顺着看过去,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姐姐用手一挥,布散如星光般的雾霭一般,降在每个人身上,这便是迷魂阵的法术。我看到各色的花瓣在男人间飞舞,这些盯着舞台上青锁姑娘曼妙舞姿的眼睛,不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场迷幻而摄人心魄的风暴之中,他们渐渐涣散而萎靡的眼神,滋润地这些酡颜、嫣红、粉红、桃红浓郁成了酡红、茜红、绯红、石榴红,像在熬一大锅的迷魂汤。

    换到另一边屋顶再端详,正好面对着青锁姑娘的舞姿,今晚素服朝天,讲了一个被一路抛弃的女子拼死挣扎的故事。

    那些男人们不知是此舞感动了,还是因这巫山书院内的迷魂阵而丢了心智,一个个留下了眼泪。姐姐笑着说,“男人们就爱看如花似玉、蕙质兰心的女子陷入污垢之中,他们好拯救于万一,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才是那惹腥的污垢。”

    我笑着说,“姐姐,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要是不柔弱点,哪里显得出男人们的刚强呢?”

    姐姐推我一下说,“你这话只怕是听映山说的吧。看样子你的心思也多起来了,早晚有天要把你送回崆峒洞,不能让她们带坏了你!”

    我看这些失心落魄的男人们,甚是无聊,“算了,咱们走吧,乔婆今晚还炖了燕窝呢,这会儿都闻到味道了,我要赶紧回去尝尝!”

    姐姐站起身说,“反正我无所谓,就算把花魁票拱上去了我也无所谓,只要不惹到我,我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我说,“就是,这些臭男人,也该有人治治他们,凭什么都是女人伺候他们!”

    这话刚说完,我和姐姐就看到青林一身翠绿,在燕飏家的敛黛小姐带领下,走进书院里。我心想,这下牡丹坊可碰到姐姐的霉头了。果不其然,姐姐沉下了脸,像一盆发泡的木耳一样,说,“再等等。”

    唉。纵然这个男人风流,哪怕命都可以舍弃,可还是要让惦念他的女人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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