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的话倒惹得姐姐笑出来,“我说是吧。”
映山教育我一番,“巫山巷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死人这种不吉利的事情,蔷薇嫂子再傻也不能有这个主意呀!为什么巫山巷只有年轻的小姑娘抛头露面?因为年轻就代表了一切的快乐!但凡这巫山巷的花阁里出了事故,死了人,哪一个不是偷偷从后院用凉席一裹,雇一艘小舟乘着夜色送走,连名字也随风散去,换下一个年轻姑娘闪亮登场。女柳先生这一出,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那牡丹坊要萧条好一阵子了!”
我不懂,“可是姐姐今儿这一幕出殡,不也是死人吗?”
映山说,“那你是见到了一具尸体吗?连那瓷罐子里装着的,都是峰青昨晚从乔婆灶台里翻出来的灰,还被乔婆追着打了一通。”
我倒是好奇乔婆这爱上火的性格,“这也要生气?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姑娘们置气。”
映山回答,“乔婆说,灶台里的灰都是陈年累计的味道,被刨掉了以后做的菜都不香了。”
姐姐笑着说,“以为这是酒呐,还越酿越香!”
我说,“这话可不能当着乔婆的面说,不然她可又要生气了。”
这话一说,大伙儿又笑作一团,暖烟和豆蔻正好上楼路过,听见里面的笑声,猫着四只眼睛在门口问,“是在给白姐姐考状元出谋划策吗?”
映山笑着说,“今儿这么一出,这状元还用争吗?明天白姐姐就要走马上任了!”
姐姐又害羞起来,将映山打了出去。
至夜里,姐姐脸上凄白的妆还没卸掉,在月光下更显冷清,抱着那个瓷坛子,一脸苍凉,我不解地问,“怎么?我走之后,这个坛子没埋起来吗?”
姐姐抚摸着瓷坛子上的纹路,笑着说,“埋了一个,留了这一个。”
风吹了进来,我上前要关窗户,姐姐说,“天渐渐热了,让风吹一吹也好。”
说完又低头念叨,“做人真好。”
我问她,“怎么好了?”
“死后烧了就这么小小的一罐子,两个人都可以放在里面,这样生生世世都分不开了。”
我坐下靠在姐姐的肩头劝说,“姐姐你别忧伤了。记得那日在女姊宫看到国字脸被烧的模样么,那可不是简单的事。人世间千变万化,稍不留神,说不定就练成丹药。这要是在天上,咱们就是烤全猪了。”
姐姐微笑着摇摇头说,“我不难过,这人间的忧伤都是幸福的。我不后悔,也庆幸来此一遭。”
我听不懂,只盯着姐姐怀里的瓷坛子看,心想如果把我给烧了,这一个瓷坛子只怕塞不下,要一个酒坛子还差不多。姐姐只当我在发呆,捏住我的手说,“你陪在我身边,真好,正是你的不通,让我觉得更值得了。”
又是一句猪屁一样的话,我只当没听过。
第二日,姐姐当即冲上了榜单的状元之位,酸牙的蔷薇嫂子上午就来海棠阁讨茶喝,我问要不要喊姐姐下楼,她说,“不用,我只是过来白吃几杯好茶,也不枉我昨日没揭发你们的假戏。”
映山过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说,“是,你们戏演得真,人都死在房间了!我们白姐姐祭奠的是往事,你们赶着来一出现成的!再说了,如果你昨儿真的揭发的话,有什么真凭实据么?”
“算了,这事就当我认倒霉了,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尽撒钱打点了,这衙门从上到下,就连打扫的老大爷,也抢了我三两银子。”
映山说了句,“反正这些银子最后还不是要被你们家姑娘给赚回去,有什么好急的。”
岩桂也起得早,下楼过来喝茶说,“还好我们家映山这员外夫人的位置还没上任,不然肯定把你们的女柳先生关个十年八年的。”
蔷薇嫂子哼了一声说,“别以为我们认输了,我就是花尽银子,也要将女柳先生拱上状元之位,不然还不得让你们这些不值钱的野姑娘踩在我头上!”
说完便扭头走了。映山在后面气得牙痒痒,急忙把峰青喊过来嘱咐,“你去看看集市上有没有毒蛇,我出钱买十条,晚上偷偷放进他们牡丹坊!看他们死个十个八个的,还有没有这副精力张狂了!”
峰青也不知道这是真的任务还是映山一时的气话,站在原地,眼巴巴地向我求救,我过去拉住映山说,“怎么了?她们人死了你负责葬啊!那可忙不过来。再说了,这市集怎么会有毒蛇卖,这南安城太平风流的,谁养那玩意!”
距离花魁之夜的日子越来越近,姐姐也好像越来越轻松,倒不是因为稳坐状元之位,而是这陆陆续续出了这么多事,而自那一日出殡城外相遇之后,又有几次和青林凡而不俗的对话,让姐姐的心情如鱼得水起来,一切都顺心的她,说,“我倒是觉得这事没那么重要了。”
但我觉得姐姐就是矫情。
牡丹坊看热闹的人群渐渐都散了,又是事事悠闲,众人正在楼下吃瓜,突然峰青着急忙慌地冲了进来喊道,“听说清客死了!”
映山吓得站起身来,“怎么死了?”
岩桂也问,“那日她来巫山巷,还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怎么没几天过去,竟然这样了?”
峰青说,“顾公子死后,那太太和几房姨太都将这早死的罪责怪到她头上,说她从嫁进顾家就不吉利,没能光宗耀祖,反而害死了顾公子,便让她一个人跪在灵堂前面跪了三天三夜。”
映山插嘴问,“那也不至于死了吧?”
峰青说,“可是第三日夜里,不知道哪个房里的姨太,在寅时左右,派丫鬟偷偷从身后泼了盆冷水,本来这天夜里就凉,又突如其来的惊吓,一下就病倒了。如果能好好照应,兴许也死不了,偏偏又赶上顾公子的出殡,家中无人照料,连大夫也是匆匆请了一次,药也没人去抓,就这么躺在床上,熬死了!”
这境遇听得让人浑身发冷,人情薄凉,巫山巷的姑娘更是一文不值。
岩桂说,“清客最是个察言观色的人,听说她之前甜言蜜语的,还爱送东西,顾家的太太姨娘们都喜欢她,也占了她不少便宜,怎么这会儿没人帮她一把呢?”
映山说,“那是嫁进顾家之前,听说洞房花烛夜晚上,顾公子特地派马车带着她去了京城,听说还进了皇宫,这份体面,一下子便把顾府其他女眷都得罪了。任凭她再聪明,也无计可施呀。”
姐姐起了兴趣,“她当时也去了皇宫?”
映山点头说,“是呀。”水华听着这话,直发愣,摸着栏杆默默地走上楼回房,像要躲开这个话题。
姐姐不多问,对她们说,“那她死了以后,家人可否去顾家帮她料理后事?”
岩桂说,“她家人早没了,即便有,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以前也来讨过银子,可遇到事了,便只当晦气,溜得比蛇还快些。”
映山说,“我可没觉得她晦气。”又对我说,“那一日珠姑娘还说这世道没毒蛇了呢,可有的人不就是嘛。”
岩桂言归正传,“我们正准备和白姐姐说呢,想把她拉回来好好安葬,虽然她害了我们,但是有幸白姐姐相助,我们也过上了好日子。终究都是可怜人,谁还不心疼谁呢?”
姐姐撇着嘴说,“这话说得好像我多厉害似的,给你们一百两银子,好好安葬吧。我和珠妹妹来的时日短,和她也没什么交集,我们不好插手多管了,这事就交给文三娘,你们认真操持起来。”
说着就拉了我上楼,关上门,问我,“你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吗?”
我想起映山时常和我说过的巫山巷的故事,多少花阁姑娘死于非命,便答,“死得蹊跷?这种事以前听映山也聊过,倒不算是稀奇。”
姐姐皱着眉头,揣着扇子在手中,倒真有点像那审时度势、预判吉凶的军师,“我说的是进京城的事,那一日,我问起乔婆南安城出天花的事,后来我也找了瓷面狐狸,查访后知晓,这南安城几十年都没有出过天花。倒是京城出过,你可知是多少年前的事?”
我问,“多少年?”
“五十多年前了。所以记得的人少。”
“这个顾公子来自京城?”
“反正我让瓷面狐狸查访过,说是顾公子二十多岁才来南安城,虽然年轻,可是博古通今,有着和年龄不相符合的老练。”
我按照姐姐的逻辑,算了算顾公子的真实年龄,“这么说的话,那顾公子真的七老八十了?可是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年轻?”
“我猜测,这顾公子的岁数被样貌隐藏了。自古以来,人们就指望长生不死,想必他求妖怪施法,留住了年轻的容颜,给人一种不老的错觉,连他自己都相信了。但是他的身体,却随着年月的增长,渐渐老去,直到正常死去的这天。”
“所以他其实是正常老去的,只不过在死去的时候恢复了该有的样貌。”
“对。”姐姐说,“不是一种更快的时间,而是一段被隐藏的时间。这也是他为什么从京城来南安城的原因。”
“为什么?”“他这么几十年不老,京城的人不会觉得奇怪吗?所以来到这南安城,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我不解男人的乐趣,“新的生活就是在巫山巷流连忘返,乐不思蜀?”姐姐说,“男人嘛,年轻的身体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放纵。年年都有样貌新鲜的姑娘,他们就一天不舍得老去。”
我算是听明白了,怪不得瓷面狐狸也这般风流,又问,“那这么说,在京城有个能隐藏时间的妖怪?”
“我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是妖怪还是坏事的神仙,我无法判断。反正京城是个蹊跷之地,这南安城匪夷所思的事情,都与京城相关。水华当年也是从京城逃出来的,这位清客又送去过京城,为什么偏偏是女人?所以,这其中又有什么故事呢?”
我想起那一日牡丹坊吵架的故事,“那黄主簿不也是京城里来的吗?”
姐姐这才想到,点头说,“这京城,还有皇宫,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其实我也好奇京城的繁华盛景,便说,“要不咱们去京城看看?”
姐姐摇头说,“不了。我这般看来,这人间,远比我想象中更肮脏。你想,既然咱们能来,那么肯定其他妖怪也能来,而且琉璃光那些弟子在人间不是也养了妖怪吗?更别提对面的蔷薇嫂子了。我是为了情,心思纯良,可其他的妖怪可不是这么简单。”
我不知道姐姐要说什么,“那咱们怎么办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总归是要离那京城离那皇宫远远的,人的时间太短了,我不想搅进这些纠葛之中。”姐姐看着窗外海棠树为数不多的花,又弄来一阵风,将那些残喘的花也从树上剥个干净,又说,“但我总觉得,无论我怎么躲,那些我不愿触碰的事,也终将来临。”
我想起映山常说的话,劝慰道,“遇招拆招呗,还能怕它不成?”
姐姐过来笑着捏了捏我的肩膀说,“你来人间,倒是成长许多。我都快认不得你了,非要把你变成一头猪再仔细看看!”
说着又和我一阵打闹,我连忙躲到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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