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乎是被我的困意一点点熬亮的。

    纵然我将南石告与我的话全盘托出,姐姐还是没有信心和勇气,用意念喊来瓷面狐狸,让他去考证琉璃光当时在人间到底做了什么事,又有哪些妖怪在替他效忠。姐姐说,“我算是被人间反复无常的缘分磨掉了所有的精力。这会儿就算青林在我面前,我也说不出什么,不想说什么。”

    狐狸领命走了,我劝姐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就像当年在天界,如果不去鹿吴轩偷盗一会,怎么能有这么多故事呢?这不是你教我的道理吗?”

    “那本来想成仙,不是也没偷到灵丹妙药吗?”

    “但如果不去,我们此刻又怎么能在人间遇见他呢?”

    姐姐不理会,捏起指尖,用法术将那海棠花酿成了浆,用簪子轻轻沾了沾,在唇间点了点,又抿一下化开,对着铜镜里照了照说,“唉,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这是浪费了。我时常想到那一日我与你在女史官里看到的姻缘,可是到现在为止,哪一句话、哪一件事与那一刻看到的相同?我已经不相信什么命由天定之类的话了。”

    姐姐不似颓废的模样,因为此刻的镜中,她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没有一番心思,谁也没精力打扮。她见我不说话,又说,“命这件事真难说,而这巫山巷的命,更是难上加难。”

    我想起映山和岩桂日常的打闹,“可是我看,咱们这些姑娘们,都挺自在呀,仿佛男人和人间都玩弄于她们鼓掌之间似的,就没见她们一刻不笑的。”

    “那是哭的时候你没看到。也没真正让她们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的时候。”

    我自然不信,“怎么会?谁敢惹她们呀。”

    “那是在巫山巷!走出了巫山巷,这男人与女人之间的高低贵贱要重新划分了。”

    “我可不信。”

    说完我又下楼拉着映山,一起去找乔婆闹吃食去了。

    至夜里,两人在峰青的安排下上了船,我和姐姐在岸边,一人手里一杯茶,一人手里一只烤鸡。盯着船上许久,依然听不到什么对话,也没有任何声响,甚至连点丝竹之乐也没有,我说,“他俩不会在船里睡着了吧?”

    姐姐说,“真是两只死鱼!看样子要推一推他们才可以,不然两个人都闷在心口,什么话都不说,这短短的一生不就浪费了吗?”

    我看着姐姐,不知道她这句话是真是说船上的两个人还是在说自己,月光铺在她肩膀上,像是老天赠予她一件温暖的银白色套衫。

    姐姐右手竖起食指,左手拖住右手的握拳,指尖冒出一盏烈红的光,然后她右手一指,指向了船头的一盏灯笼,那灯笼马上跌落在地上,随着灯油的倾倒而烧起来,姐姐又从袖中抽出白羽扇,展开对着河面一扇,那河面顿时滚出一阵风来,席卷向那船头。因为风,那火烧向了船舱,可是船里面两个人的剪影还是纹丝不动。

    我说,“这两个傻子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这是他们的情愫。”

    我说,“这是什么狗屁情愫,这完全是两个木头桩子。”想到映山和我讲过的那些男女双双殉情的故事,又说,“等他们俩烧成了两座灰,混在这河里流个千年万年,是要被说成一段佳话的。可怜了后世听故事的人,还以为是被人囚禁烧死不能自救,而不知是因为犯傻没察觉,才活该冤死。”

    我话刚说完,那火依然蔓过了船舱的三分之一,里面男人的身影终于动了,青林喊着,“伍姑娘!这船突然起火了,咱们赶紧跑。”

    说着就看见男人的剪影用脚踢开了船舱的窗户,从窗户往外喊,“救命啊!有没有船夫,救命啊!”

    姐姐和我正好被另一艘船挡住了身影,所以只是看热闹。

    伍姑娘的头也出现在窗户,青林拉住她的手说,“看样子咱们只能跳下河里,再游向岸边了,等不了别人来救了。就算这火还没烧过来,也要被烟熏死了!”

    “可是,”伍姑娘结巴地说,“我不会游泳,我从小怕水,差点溺水过,所以我不敢跳呀。”

    我笑着调侃道,“都要死了,还要讲小时候的故事,那姐姐咱们跳水前,之前几百年的往事可要把喉咙讲哑了!”

    姐姐不说话,只是傻愣愣地盯着那艘破船。原来不只是船上有两个傻子,这岸边也有一个。

    青林当机立断,对伍姑娘说,“我先跳下去,然后你再跳到我身上,我抱你上岸,只能这样了。”

    还没等伍姑娘说什么,青林先从船窗跳下了河,然后张开双臂示意伍姑娘跳下来,伍姑娘也知道时不可待,小心地跨过一只腿,坐在船窗上。因为紧张,整个动作非常拘谨而生硬。两只腿终于坐在窗户边后,因为火烧得太大,烟呛得她直流眼泪。

    青林在河里喊,“别怕,赶紧跳下来吧,伍姑娘!”

    伍姑娘还是紧张得死捏着窗沿。青林又喊,“快跳吧!再不跳就来不及了!”

    这时,河的两岸渐渐有人发现了这一场火灾,都纷纷赶来帮忙,有的也跳进水中,向青林那游去,有的拿来一根长竹竿,想要伸向青林,等会他们也好上岸。

    姐姐似乎也担心起来,“这要是真死了人,我死一万次也不够了。”

    我说,“那也算是成全了这对死鸳鸯。”

    这话从我嘴里一出,我还是能看出姐姐脸上一阵寒风袭过的失落,她嘴里笨笨的,想要说什么,最后挤出几个字,“他要是在河里要这样接我,我就是跳进油锅、跳进地狱也都无所谓了。”

    我想提醒姐姐,你为了见到他,已经吃了多少上天入地的苦头,这会儿都忘了吗?

    终于那伍姑娘跳了下去,一头砸进了青林的怀里。青林在众人的帮助下,两人被拉回了岸边,虽然此次事故并不大,但是两人却像解开了心结一般。

    青林说,“姑娘受苦了。”

    伍姑娘说,“都怪我。”

    船停的地方离海棠阁近,姐姐起身,把乔婆、娉婷、峰青等人喊出来帮忙,自己回了房间,乔婆过去拉住伍姑娘的手,好像在认领自己外孙女一般心疼,倒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伍姑娘安慰乔婆说,“不妨事,我还好。”

    娉婷对青林说,“在屋里我们起个火炉,把这衣服烤一烤再走吧,不然是要着凉生病的。”

    正好是个留下的借口,我也上前,问青林说,“公子身上都湿了,不妨也回店里,把衣服换一换,喝杯酒暖和一下。”

    这么一场事故,让这对男女冰释前嫌一般,两人回到了海棠阁,又是昨日那房间,却边喝酒边聊天,聊了聊这些年的生活,好像是错别了一辈子一般久别重逢。

    我看着无趣,上楼找姐姐,姐姐呆呆地说,“珠花,你说我这算不算是积了功德,毕竟成就了他们的一桩美事。”

    文三娘路过听到了,推门进来说,“羽扇姑娘,我说你错了,不是说因为你不在他们身边就成全了他们。要我看,还是你和那青林的缘分深些,不信你等着瞧。”

    说完就像一个幽魂一般又飘走了。虽然文三娘并不知道之前的青林是假的,但我仍然觉得她说得在理。姐姐即使再聪明,在情这件事上,她依然还是一头猪。

    我冲姐姐招了招手说,“我回房睡觉了。”

    等我醒来时,看到姐姐坐在楼道口,盯着楼下的那间雅房,半掩着门,正好看到青林托着下巴,原来他也醒了,正看着那酒醉的伍姑娘。

    我把姐姐拉回房,说,“姐姐,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姐姐摇头说,“不曾觉得困。”

    我说,“你至于吗?”

    姐姐嘟个嘴,好像有几分孩子的委屈,说,“我怕以后看不到他了。”

    这话说得我也想哭了,便上前要抱着姐姐,可是被她一把推开,“话问完了没有,问完了我回去睡觉了,你这几天好好在南安城吃点东西吧,等他俩的事情一定,我想回崆峒洞修炼去了。”

    “就这么打退堂鼓了?”

    “不是我要打退堂鼓,只是姐姐也是个要脸面的人,虽然当时为了青林,千方百计地要偷丹药、来人间,但如果实在没有缘分,也没必要强人所难。怪没意思的。”

    于是我铆足了劲吃了一天,让乔婆把她能做的手艺都悉数奉上,映山、岩桂和水华呆呆地看着我吃了两个时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我,“珠姐姐?你不会怀孕了吧?”

    我懒得打她们,每次我多吃点都是这句猜测,便说,“我倒是希望有那怀孕的肚皮,好储备着以后再回味回味。”

    姐姐一直到青林和伍姑娘散后,才上楼睡的觉。我吃了整整一日,也贪婪地睡了。在睡梦中我还吃起了烤鹅,暗骂今日的饭桌上怎么没有这道菜。急促的敲门声将我惊醒,我气不打一出来,这海棠阁上上下下我都交代过,千万不可在我睡梦中敲门。我爬起来去开门,看是娉婷敲门,即使她平日里都乖巧,此刻我也想破口大骂,可是还没等我张口,她便一脸慌张地说,“伍姑娘走了!”

    “走了?”我并不觉得大惊小怪,她有胳膊有腿这海棠阁也不是她的家,她走不是正常吗?而且青林又还俗与她见面,早点离开才清净。

    “她被衙门的人带走了!”

    原来不是自愿,我也不知道此刻姐姐的计划,便赶紧上楼找姐姐,文三娘站在一旁,姐姐手捏着一封信摇头说,“她还是走了。看样子她与青林聊了一宿,没聊出风花雪月,倒是把这生死之事给看透了。”

    文三娘在一边也说,“我这眼光看人兴许有失偏驳,但看姻缘还是一拿一个准,羽扇姑娘,我看你呀,就和这青林公子……”

    还没等她说完,此刻峰青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扶着桌子,大喘了几口气,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终于他说,“人现在已经离开衙门,准备押解到京城去了!”

    姐姐一惊,“这么快!”

    “说是本来就是京城的捕快留在南安城寻人,抓到了防止夜长梦多,便赶紧送去京城。”

    姐姐拉着我的手说,“咱们赶紧去看看。”

    文三娘对娉婷说,“你也跟在后面伺候。”

    姐姐推脱道,“不用了,就我和珠花就好了。”说完就拉着我跑,可怜我还没吃早饭,昨日的饭菜还沉甸甸地压着肚子,脚底下没力气,任由姐姐拖拽,还好跑到个无人的小巷,姐姐用法术,将我们马上带到了官道上。

    眼前的一幕,伍姑娘在囚车上,青林追在后面,拉住那车,两只腿在车一旁拼命跑着,可是哪里赶得上马车的节奏,不久,那双灰白的布鞋就磨得只剩一片鞋面。

    青林嘴里还嘱咐着那不曾掏心窝子说过的话,“伍姑娘这是为何?”

    “公子不必多心。我在这南安城,本就是个错误。”伍姑娘捂着脸,“我与公子也没有别的缘分,大约都在孩提时期的往事。再多也没有了,我待在这海棠阁也不好,让公子费心,自己也尽不了半点孝道,此去京城,虽然命途多舛,但终究一个心安理得。”

    青林直摇头,那细白的手指因为拉住那囚笼,也被倒刺给拉出了口子,磨出了凄伤的血,“人们都说,命运天定,有人说我是邪祸之身,但凡我身边的人,都没落得个好下场,爹、娘,疼我的奶娘,都无缘无故地死了。我也怕了,便躲去了灵峰寺安静了几年,可是我听到姑娘的遭遇,再也忍不住要下山来劝一劝姑娘,可是也许正是我这不祥之人,又将姑娘给害了!”

    伍姑娘说,“和公子没有关系。倒是和公子一席话,聊出了我曾经看不到也想不到的事情。人生尔尔,短一年长一年都无所谓,关键是为谁而活,我虽然苟活在海棠阁,可无一日不惦记着因我而负罪的爹娘,所以终日心慌,不能安眠。昨夜痛定思痛,纵然一死,也算求给安稳。”

    青林似乎滴下了眼泪,“如果因为我的一席话,害苦了姑娘,那我死不足惜……”

    我不愿听他们的废话,在耳边对姐姐说,“咱们把青林拉开吧,这么不依不饶地,是要跑去京城吗?”

    姐姐说,“不用我们拉,过会儿那官差便会把他们拉开的,不然这事情闹来闹去,谁的脸上挂得住?”说着就回头说,“咱们回去吧,不想看这破姻缘了。”

    说完就拉着我回海棠阁,我又问姐姐,“你说这伍姑娘去了京城,会落得什么个下场?会斩首吗?会流放吗?”

    姐姐轻描淡写地说,“我也问过紫来,又让她算了一卦,估计充作官妓吧。”

    我大吃一鳖,“果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姐姐说,“你想她本来是要送进皇宫的,自然姿色技艺都在别人之上,这下犯了案子,京城那些当官的,哪个不虎视眈眈的等着她的囚车驶向京城呢?”

    我听得汗毛直立,我问姐姐,“那你会不会帮她?”

    “你是说男的他,还是女的她?”

    “我说的是伍姑娘。”

    姐姐说,“我既犯不着害她,也没心思帮她,而且就算我帮她,我怎么帮?这些事情,交给男人都不一定有主意,我怎么会有这个脑子?”

    回到海棠阁,姐姐说她要睡一觉,我便在楼下同映山她们聊天吃瓜子,反正今儿官差从海棠阁拿走了人,虽然不至于贴上封条,可是也没有客人光顾。

    我把伍姑娘的事情说与映山,她倒成了教书先生童公子一般,“要我是青林,就去考取个状元,那任凭伍姑娘流落到哪个街头,岂有救不出来的地方?”

    岩桂打她,“你以为个个都是你表哥呀,一定要拼个出人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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