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房,看着乔婶正在给楼上楼下点上更多的灯,使得海棠阁看上去更亮堂一点。

    岩桂在楼下和水华翻着花样子,文三娘路过说,“今儿你们倒是做起了女人来了。”

    水华说,“反正这会儿也没有客人,不如好好修修女德。”

    文三娘啧啧称赞,金蕊在一旁小心地问岩桂,“姐姐,这太阳不会被天狗吃掉了吧?”

    岩桂眯着眼穿针,“吃就吃掉了,每日的太阳晒得我困,这几日还烈的狠,如果真被天狗吃掉了,也算是体贴了人间的凉爽,我呢,倒是更精神。”

    紫来凑到我跟前说,“珠姐姐,你怕吗?刚刚街上那些牛鬼蛇神的样子,会不会是从地狱来的?”

    “你去过地狱?”

    “没有。这不是瞎猜的么。”

    “没关系,你是妖,怕什么地狱?这些凡人都不害怕。”我想到媚男河上的死猪、死狐狸,可没有一只死兔子,便说,“你在人间有什么仇什么恨吗?”

    紫来摇摇头说,“没有。倒是珠姐姐少吃点麻辣兔头就好了,每次我看到都渗得慌。”

    我下楼,正好岩桂捏着根银针开始绣花,笨拙的样子和平日里干练的模样截然不同,我好奇地说,“也不怪文三娘唠叨,你们怎么和映山一样,都文静起来了。”

    水华说,“我们老了,总要学会做个妇人的。”

    岩桂将女红往桌上一放说,“你才老了呢!老娘不折腾了,回去睡会,说不定等会哪个灵峰寺的和尚就来找我了呢。”

    说完就走上楼回房间,正好碰到瓷面狐狸下楼离开,姐姐又喊我上楼,对我说,“我们回一趟崆峒山。”

    “为什么?”

    “我要看一看这天黑到底是什么回事。”

    说完便从窗户走出去,站在海棠树梢上,我跟在后面,姐姐左手一挥,一团云嗖地飞到我们脚下,带着我们来到了崆峒山顶,可还是一片黑压压的天,姐姐拉起我又不知飞上了多少里的天空,终于穿过了黑漆漆的云层,直到眼睛射来刺目的光亮,才停下。

    我被湛蓝的天空给吓坏了,往下一看,一丝云彩都没有,这人间依旧如平常,山河无恙,看不出任何异样,我眯着眼睛问姐姐,“这怎么回事,为什么看不到那黑漆漆的云团?”

    “琉璃光用密布的云团遮住了天,又做出了一套人间依旧平常的假象。”

    “为什么?”

    “当然是怕其他神仙发现他的阴谋诡计。所以用幻术,在这云团之上又制造出这般幻象。”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肯定是我在人间吹起倒转之风相关。那么多人莫名其妙地瞬间老去,可不大乱了?又不好让其他神仙发现,不然就揭露了他在人间的阴谋。”

    我担心地问,“你怕他来找你的麻烦吗?”

    “他先要担心自己的麻烦。”姐姐说,“如果他要杀了我,没必要大费周章将天遮住,这多数是为了他自己。”

    说完姐姐拉着我又穿过云层,飞回海棠阁,我问,“所以我们还是安全的?”

    姐姐摇头,“怎么可能?如果是安全的,河上干嘛要飘来一只死猪?他会来找我,但不是现在。”

    “那我们逃吧?”

    “逃去哪里?干脆逃回天界猪棚,那里最安全,吃穿用度一应都齐备。如果这样的话,五百年前我们干嘛要逃出来呢?”

    我答不上话。回了海棠阁,姐姐左右不自在,走下楼,我跟着她又去了胥境轩,看着青林上上下下的搬酒。看见姐姐来,马上放下手中的活,走近说,“白姑娘昨日去了哪里?我令人去问了峰青,听到说你晚上才回来,才放下心。”

    姐姐问,“公子,这天不亮,你怕吗?”

    “不怕。不过老天爷像咱们一样,累了,休息一天。”

    “那你怕不怕这好好的世道,突然乱了?”

    “怎么乱了?不过我刚刚听峰青说,巫山巷见到了灵峰寺的和尚,可有这回事?”

    姐姐点点头。“你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和尚。”

    青林叹了口气说道,“这天下之奇,都有其中的道理。”

    这么一句屁话,姐姐嚼在嘴里似乎渐渐悟出了道理,半晌挤出一丝微笑,也帮着忙活起来。

    不多久,客人们还是出门上了街,一位位坐上了饭桌,有个魁梧大汉说,“看样子末日要来了。”

    另一桌一个诗人般的书生说,“如果真的来了,便更要好好潇洒一回,畅快人生!”

    不知何处的人说,“那就是千金散尽还复来了!”

    “就是!”男人们像是通过对话给彼此加油鼓劲,他们的胆量似乎都在嘴上在酒中。姐姐看着我说,“男人都是极端的,要么就立地成佛,要么就狼群鼠辈。”

    这话当然是说,青林是前者。

    似乎只要见到青林,听到他说的几句话,姐姐那颗诚惶诚恐的心,才平息下来。因为天黑,人们吃饭喝酒的时点也变得稀稀拉拉。不知过多久,熬到困了后,青林才送姐姐回了海棠阁。边走姐姐边问,“公子,你说明天会是怎样?”

    “像今日一样也好,像昨日一样也好。”

    我不懂,直到青林走后,我问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姐姐说,“他这话说的时候看着我,便是说,有我在,不管是否天晴,都是赏心悦事。”

    姐姐心满意足地去睡,今晚海棠阁的客人少了,水华在厅堂摸麻将算命,说,“男人嘛,怕的时候,躲在巫山巷的姑娘怀里,更怕的时候,只敢躲在自家夫人怀里,反而不来了。”

    岩桂说,“我不同意,这史书上的大英雄,哪一个没有顾盼生辉的烟花女子在身旁?那一位是那正经的夫人?”

    水华说,“哟,你还读史书?怎么没拿个状元回来?”

    岩桂说,“谁说我没拿过状元,花魁状元就不是状元了?”

    文三娘说,“那是岩桂有个童公子,映山不在了,她倒是得了这个客人,只怕他满腹的学问,都藏到了你的蜜瓜里去了!”

    岩桂红着脸低下头说,“映山都要抱个真状元回来了,童公子只当让给我的人情,也不枉这么些年姐妹的情分。”

    文三娘欣慰地摸了摸岩桂的头说,“反正别被其他家的姑娘抢走就好了。”说完又看着水华说,“唉,好好的祝公子就成了个老头。这口井算是废了。”

    这说到水华的痛处,又无趣起来。岩桂说,“唉。那些口上英雄的客人们,这会儿不知道躲在哪位夫人的被窝里害怕呢。”

    说完一个个都怏怏回房了,今儿生意不好,连文三娘也无精打采,去后院找乔婶,只怕是想要缩减吃饭的银子。

    我有点睡不着,夜里反复醒来,后来干脆去姐姐房里挤在她身边,似乎只有在这里,我的心思才是安全的。还没再入梦乡,急促地敲门声将我和姐姐惊醒。

    我忙不迭爬下床去开门,原来是女柳先生身边的桃漾姑娘,刚开门,“韩公子喊你过去帮忙!”

    我和姐姐赶紧穿了衣服,下楼一看,海棠阁的姑娘早就被这一顿叩门声闹醒了,或者因为无尽天黑而乱了睡觉的时辰。我们跑了过去,紫来跟在我身后,牡丹坊一楼空无一人,顺着楼梯一路跑到三楼,原来这所有的姑娘小厮全部挤在二楼至三楼的楼道上。我吩咐紫来和白兔精变的蔷薇嫂子,守在楼道口不让任何人靠近,最好让她们都下楼,反正也帮不了任何忙。

    此刻,瓷面狐狸站在女柳先生的门口,左手立在右手之上,发出幽蓝色的光,中间的房门敞开着,门口一道结界,里面只看到三个衣衫不整的和尚围着女柳先生轻薄,发出乖张的乱笑声,只听见女柳先生喊着,“公子,救我!救我呀公子!”

    再看瓷面狐狸,颈脖凝满了汗,双唇发抖,只见一个和尚向女柳先生扑上去,一下,女柳先生那颗头就淹没下去,像一艘在河面沉下去的船。

    瓷面狐狸手中那道蓝色的光如同寒夜的灯,对那和尚的结界丝毫没有作用,他收起双手,用尽力气将身体往上撞去,可是纹丝不动。他一脸沮丧地看着姐姐说,“白姐姐救我!”

    姐姐用两只手在胸前绕出一道光圈,然后往前一推,像一圈不会消失的烟花火焰,慢慢向门口的结界移动,一点点靠近,那光圈要烧去和尚的结界,发出滋滋声响,烧滚的沸水一般。

    瓷面狐狸在一旁,手中也幻出无数只小狐狸,正如那一日追寻蔷薇嫂子下落时见到的,一串串蓝光从他的袖口,围着这屋子上下左右寻找着一个突破口,可是都无动于衷,那些小狐狸,在碰到结界的瞬间,就消失殆尽。

    再看姐姐双手控制的光圈,烧进结界中,却越来越弱,那结界上的印迹也越来越深,我们都等待着在这结界上烧出一个口子。似乎有一丝希望!

    女柳先生的叫喊声越来越弱,一个和尚转过头,露出奸佞的笑,将脚底的一只木鱼提了过来,正好停在门口,木鱼立出一面银光,那结界又厚了一层,终于,光圈消失了,姐姐也失败了。

    瓷面狐狸跪在姐姐面前,他竟然哭了起来,喊道,“白姐姐救救她吧!只怕再晚一点连命都没了!”

    只听见屋里面七零八落的声响,姐姐推开瓷面狐狸,走到结界跟前,思考起来,“怎么地上都是木鱼?会不会这结界就是地上的木鱼立起来的?”

    瓷面狐狸说,“这怎么办?怪不得我们始终破不了这结界,原来是佛祖的法力。”

    姐姐哼了一声说,“可惜他们没把木鱼钉在地上!珠花,该你上了!”

    说完转头看着我,我一脸疑惑,“我能帮上什么忙?”

    姐姐说,“你憋一道最有力道的屁,把这些木鱼全部崩走!”

    我心中暗骂,这屁又不是菜场的青菜,说来就来的。

    瓷面狐狸一脸焦急看着我,“珠姑娘,求求你了,赶紧放个屁吧!”

    “你求我有什么用,这是我肚子决定的事!”

    姐姐明白过来,过来伸出手贴进我肚子,然后一股热气顶上肚子,然后她的手如同耍一套八卦掌,在我肚子上揉搓。马上我的下盘如同卷起了一道道海浪,汹涌澎湃,一股气流从肚子涌起,像那一日的倒转之风,渐渐成了一圈风暴,涌向后方。

    我大喊一声,“憋不住了!”

    姐姐马上抓住我,又一脚踢开瓷面狐狸,让我背对着女柳先生的房门。

    嘭!嘭!嘭!

    那顾风暴终于从我体内放了出去。

    我筋疲力尽地瘫在地上,转头看,姐姐和瓷面狐狸还没跑进去,不知谁幻出的三把银色利剑,马上飞到三个和尚身后,顷刻间,都被刺死了。

    三个和尚倒下,瓷面狐狸上前从肉堆中拉起了女柳先生,姐姐从旁边捡起了衣物替她盖上。

    姐姐看着三具尸体说,“我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人是鬼!”

    说着,手指间绕出层层金光,刺进尸体之内,霎那间,那三具尸体变成了三只老鼠。

    瓷面狐狸抱着已经晕厥的女柳先生,腾出一只手,掌心化出三团火焰,烧向那三只老鼠,不出一会儿,就烧成了灰烬。

    姐姐说,“没想到,这些日子,你的心思在她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女柳先生的面容,果然如海棠阁的姑娘嘴里的形容,“人比黄花瘦”,纵然现在的狼狈样子,也挡不住一身的风流气质。脸上的一切似乎都是月牙的弯度,眉毛是弯的,眼睛是弯的,连嘴唇此刻无力的松弛,也是弯的,是一片平静的月色。

    姐姐转身离开,我也跟上前,出了屋子,看见紫来双手扒在门上,盯着瓷面狐狸,也一脸沮丧,我走过她身旁,听见她说,“真是可惜了。”

    我不懂她说的是什么。还没走几步,原来水华也来凑热闹,问我怎么回事,我刚要说和尚的事,姐姐拉住我说,“女柳先生似乎生了大病,刚刚里面发疯呢,所以把门都反锁起来。”

    岩桂在一旁问,“不是有妖怪吗?”

    姐姐说,“别想那么多,哪来的妖怪。”

    “都说这天黑的异象,都是因为妖怪作祟。”

    姐姐哼了声,“谁在胡说八道,说不定的神仙的阴谋。”

    岩桂微微皱起眉头,拉了拉姐姐说,“白姐姐,这种话可不好乱说的,有辱神明。”

    水华叹了口气说,“都说女柳先生有个私下的郎君,可是都不知道是谁,我只道是蔷薇嫂子藏得好,不好说出来怕影响女柳先生的赏花之夜拍得高价。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岩桂拉着她说,“你不会也喜欢韩公子吧?”

    金蕊在她耳边轻声问,“还有谁?”

    岩桂看向紫来,我和姐姐扫视了下紫来和水华。姐姐不理睬,拉着我回去,到后院,搬了条板凳坐在海棠树下发呆,我也坐在一旁,这天黑了两日,果然初夏的燥热全部消失,竟有几分凉爽的秋意。不多久,姐姐嘴里嘟囔出几个字,“我想,我应该嫁给他了。”

    一定是因为瓷面狐狸和女柳先生的事,让她的担心和焦虑,又一次席卷重来。

    我拉住姐姐的手,安慰她说,“姐姐一定要时刻跟着我,哪一日琉璃光来就范,我这么胖,挡在姐姐前面,都会没事的。”

    姐姐欣慰地摸了摸我的头,“你以为像今日一样?你一个屁就解决问题了?可最后人不还是被轻薄过了。我与青林,只是想,终究无用,非要结出个果子来才好。相思成诗不成戏,琵琶无弦不作声。如果哪一天,琉璃光将我碎尸万段,我不是留满了遗憾在这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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