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从二楼窗户往外打量,说,“这火团似乎只往巫山巷来。”
我答,“难不成这是瓷面狐狸在替琉璃光报复我们呢!”
“鬼知道,先救火吧。”
说完,姐姐伸手一摇,那窗外的海棠树似乎又重新春风习过,万花开放,一朵朵海棠花俯身飘落入水中,像是一位位早起的姑娘,来到媚男河边舀一勺河水,温洗长长的秀发。海棠花浸湿后,又飞到巫山巷上空,缤纷出一场无穷无尽的海棠雨。
今漾色的海棠花雨在巫山巷飘落,一幕幕落下,熄灭了那些火团烧着的屋顶、马车还有窗户。似乎也是因为这阵雨,刚刚的闷热被一下冲散。
我走到另一面对着牡丹坊的窗户,看着对面青琐姑娘拿着把扇子,靠在楼下的门梁上打着扇子,看着我说,“这天上飘落的海棠花,倒像是从对面后院的树飘出来的。”
她身后站着一个老人,记得那一日我和姐姐被琉璃光变成猪后,也是那个男人,那时没认真看,今儿仔细一看,眉宇之间竟然像那黄主簿。恍惚间,还是花魁之夜往前的日子,映山和水华在牡丹坊替青琐姑娘吵架,眼下那人老态龙钟的模样,竟像是上一个百年发生的往事。
天上的火团并没有因为姐姐编织的海棠雨而有丝毫懈怠,相反,这一排排火团更气势汹涌地砸向巫山巷,再看青琐姑娘旁边的黄主簿,又躲到里屋去了。
岩桂拉着我去姐姐房间,看向河对岸的路上,几个公子哥路过,她立马认了出来,喊道,“唐公子,李公子,你们过来救救我们呀,我们困在这里了!”
那两个公子哥一高一矮,我看着面生,油光白面一身孱弱,但确实像是会出现在海棠阁的身影。岩桂喊了两声,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们甚至连头都不愿抬,好像一抬头,那火团就会拐个弯,将他们砸死。
水华不甘心,继续喊道,“唐公子,你不是说要守护我一辈子的吗?怎么这会儿却成了个聋子呢?李公子,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去你老家的世外桃源看看的吗?”
那两人这会儿不聋了,马上加快了步子,几乎都要跑起来了。
“看不出来,平日里冷面心狠的岩桂姑娘,这会儿倒是对男人这么殷勤。这会儿终于轮到巫山巷的报应了!”
听到这个声音,我才看到对面站在的那位人老珠黄的黄夫人,她曾经在与巫山巷姑娘的嘴角大赛中失意而归,如今倒出现在对面,隔岸观火。她似乎刚吃完点心,舌头在嘴里剔着牙,叼着声音说,“天上的神仙们体恤人间,看着近来巫山巷生意寡淡,男人们都不去光顾,姑娘们一个个卧房冰凉,故而怜悯,送了这些火团,好让你们的日子继续烈火烹油起来!你怎么能想着躲呢?怎么不敞开浓情蜜意的怀抱,倒喊起救命来了?”
岩桂说,“殷勤是巫山巷的本份,谁能比得了你,一张黄脸婆,将黄主簿都啃成一把老骨头了!即便这样,黄主簿也不愿待在家里,现在只怕又在牡丹坊花天酒地了。这可便宜了青琐姑娘,躺在床上装模作样地哼唧两声,就轻松赚了银子。你呀,只能每天满南安城找自己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的鸡天天丢呢。”
黄夫人怎么骂得过这里的利嘴,捏着拳头想冲过河来,可是看到火团向海棠阁砸下来,她冷静下来,冷笑声说,“我才不呢,老天要把你们烧了,我可不去陪葬!我今日可要好好看看,你们这些没羞没臊的女人,最后是怎么死的!”
岩桂说,“没关系,你家男人在牡丹坊,陪着我们呢!他可是带了满满的一袋银子来的哦!你可要好好等着,不然这天火不过去,你也拿不到银子吃一顿饱饭!”
黄夫人放弃争辩,躲进一条巷子里。岩桂笑了两声又下楼,坐在桌子旁,面露难色自言自语,“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然后拿起桌上的杯子要喝茶,结果一盯茶杯,忙站起来念叨,“哎呀!我今天居然还没上妆!这天才要塌下来了呢!该死的金蕊,也不知道提醒我!”
说完便着急上楼补妆,比逃命还积极些。
姐姐持续的海棠花雨在火团的冲击下,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我问姐姐,“这火种是你给瓷面狐狸的,怎么这会儿连你都抵挡不住?”
姐姐说,“这火种在瓷面狐狸的运筹下,只怕已经烧成了火焰山。”
我问姐姐,“这该怎么办?”
姐姐看着海棠树上的花几乎都要凋谢光了,于是直接用手对着媚男河施展法术,可是只能涌起一层水浪,连冲刷上岸都不能够。她摇了摇头说,“这几百年,我从未练习这操纵水的法术。刚刚借用一树的海棠花,但是现在连花都没了。”
我问,“姐姐,你不是说要去天上划一刀口子吗?”
姐姐说,“可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朵云彩浸满了水呢?”
说完又沉思一阵,我突然想到,“鹿吴轩不正是浸在水里的吗?”
姐姐眼睛一亮,捧着我的脸说,”想来就是了,我这就飞上天找一找,用那天上之水扑灭这人间之火。“
我担心,问,“姐姐,你这番去要多久,我怕没一会这巫山巷就要被烧得精光了。”
姐姐走出房间,对着屋顶一阵施法,听见如同工匠们在房子外敲敲打打一阵声音,然后收了手,说,“这里你好生看管着,这屋顶我已经施过金刚术。你们躲在这楼中,不会受到任何侵害。我立马走了,不然这火真得要了巫山巷姑娘们的命了!”
说完便一转身,飞出窗外绕着海棠树转了一圈便消失不见。
姐姐刚走没多久,我便下楼和文三娘交代,将这巫山巷的姑娘们都喊来海棠阁躲着,文三娘不懂,“难道咱们这里有神仙庇护?这火团都烧不进来的?”
看她不相信,我拉她到窗户旁,信口雌黄说,“记得那时候刚来要换到这屋舍的时候,传言曾有妖魔盘居此地,就是因为这楼建的时候,就有金钟罩的守护,万法皆不可入侵此地,所以妖怪才能躲得自在。你看这街上四处的房子都起火了,也就是咱们这里固若金汤。”
文三娘看了看屋外,对面的牡丹坊已经烧去半个屋顶,连着一条街的房子都绵延着火势。烧得乌烟瘴气,连天空都被黑乌乌的烟气给压低了。
她再转头看了看被火团砸得无动于衷的海棠阁,嘟囔说,“果然这里铜墙铁壁一般。”
还没等她下楼,就看到青琐姑娘顶着一个银色的锅盖跑了过来,一个火团砸在锅盖上,她躲闪一下,灵巧地跑了过来,拍了拍身上的火灰说,“之前就觉得这海棠阁有什么鬼神之说,刚刚在对面看了半天,看那些火团打在海棠阁上也哑火了,便觉得这里更有蹊跷,所以过来躲一躲。”
岩桂下楼说,“你要觉得这里是阴鸷之地,那还是早点回去吧。你那牡丹坊暖和,裹着被子再被火团砸中那就更暖和了!”
金蕊听到这番话,便上前将青琐姑娘往外推。青琐姑娘像是将脚掌钉在了地上一般,纹丝不动,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我来买壶酒喝还不行嘛!”
说着坐下,岩桂给金蕊使个眼色,金蕊拿起银子塞进口袋说,“今儿海棠阁的酒涨价了,你这一锭银子只能讨口水喝,酒是半滴也不会给你的!”
还没等青琐姑娘分辨,外面又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各家的姑娘,有和平日里与海棠阁姑娘熟悉的,便拉着岩桂或是金蕊的袖子故作亲昵起来。平日里拌嘴过的,这会儿都躲在一边,当然也有前呼后拥地闯了进来,文三娘给娉婷使了眼色,只要进来的,都要先收了茶水钱。
金蕊偷偷笑着在我耳边说,“这男人的银子好挣,这会儿女人的银子更好挣。”
人多了就热闹,叽叽喳喳闹成一片,我上楼去映山房间图个清净,她坐在镜子前画眉毛,问我,“这些人不会都在这里吃饭吧?只怕乔婶要气得摔锅铲了。”
我说,“没事,文三娘正在楼下盘算着怎么赚这些人的银子呢。哪能让她吃了亏?岩桂也在呢,谁是省油的灯?”
我指望调动她的心情,希望她也能下楼乐乐。可是她看着窗外的火团,说,“这火团是来惩罚像我这样,在男人身上剥床及肤的姑娘吧。”
我说,“你这病都好了,怎么还失魂落魄的,这不是以前的你呀。”
映山拉着我的手说,“别人不知道我怎么了,珠姑娘还不知道吗?”
我什么也不能说,怕惊扰她的回忆。我看着她的瞳孔,如同曾经崆峒山上,海棠树下的湖水那么神秘和深邃。
屋外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我和映山站起身,往巫山巷看去,空荡荡一片,于是两人去另一侧靠河的窗户,往外看去,才发现,哭声是弄河对岸的人家传来的。
这天上掉下的火团原来已经打到河对岸了,有的穷人家的房舍是茅草顶,已经被火团烧个精光,家里只有一个十余岁的姐姐和一个弟弟。门外也烧成了一片,四处的人们如鸟兽散跑着,没人顾及着残垣断壁后的两个孩子。
映山捏着手念叨,“这可如何是好?”
我赶紧下楼,原来金蕊早跑到后院,想冲过去救人。我立马拉住她,“你犯什么傻,到处流火,你不怕被砸死吗?等白姐姐回来再救人!”
她转身说,”等不及了,小时候家里穷,弟弟走得早,所以看不得别的弟弟受委屈!”
说着连我这手劲也拉不住,可是对面那哭声确实让人揪心。岩桂不知从哪里跑下楼,去厨房,端出一个铁锅,递给金蕊说,“顶着!”
我怕出什么幺蛾子,又暗骂自己没一点法术,赶紧又把紫来喊来,悄悄说,“你有什么法术可以保护她们吗?白姐姐不在,我控制不住她们呀。谁想到这该死的狐狸,真要将这南安城赶尽杀绝了!”
还没等紫来说话,岩桂举起另一只铁锅在头顶,锅底的煤灰落得她雪白的手上,她也不抖搂,说,“珠姑娘,这都不打紧,这么近呢。”
近虽近,可是毕竟隔了一条河。金蕊先拨来一艘船,举着铁锅上了船,岩桂跟在后面,因为举着铁锅,上船的时候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紫来马上绕出一道绀蓝色的光,飞过去顶在岩桂腰间。众人在窗户边看着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是冷树堂的姑娘站在我旁边,喊,“海棠阁的姑娘好样的!”
岩桂转头应声,“老娘始终是巫山巷的花魁!连底盘也是南安城最稳的!”
紫来偷偷用那法术,尽力稳住金蕊和岩桂头顶的铁锅,好抵挡那些夺人性命的火球。可我从她鬓边冒出的汗也看明白,她的法术也只能勉强维持那力道。
众人鼓掌,两口铁锅迎着天上降落的火团,每一次,都是用力地撞击。火星打到两个人的手掌上,发出灼烧的烟气,可是都不躲,相比于河岸对面那些躲在牢固屋顶下无动于衷的男人们,岩桂和金蕊成就了一番巾帼英雄。文三娘在我旁边,又是流眼泪又是擦鼻涕,“你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就有人不懂得珍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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