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厨房也想找口锅,可是什么也没有,我问乔婶,“还有什么大碗大盆的可以给我顶一顶?”
乔婶说,“珠姑娘你胖,再大的碗也挡不住你呀!你可别往外跑了!”
我心乱如麻地跑出去,看着对岸岩桂已经冲进了那户的屋子里,单手抱起女孩,金蕊那口铁锅,搂着弟弟,回到了船上,船飘飘荡荡地又将人送了回来,好容易跑了过来,一个火团砸在岩桂的铁锅上,也许岩桂觉得已经回到门口,手中也没了力气,铁锅一下砸到她头上,连着头就往地上栽。
金蕊喊道,“岩桂姐姐!”
乔婶也屋里冲出来喊,“岩桂!”
岩桂眼睛直直的,像是愣住了一般往前倒了下去。
我和乔婶跑在前头,还没等我们上前将她拉回来,一个火团砸在了她的后脑勺,溅起了一身的烟花。金蕊扔下手中那口锅,上前抱住岩桂,然后赶紧往屋里拉。
“岩桂!”
文三娘跑了出来,几个人将岩桂拉回屋檐下,娉婷从厨房端来一盆水泼在岩桂身上。火灭了,可是岩桂的半张脸已经烧坏了,鲜血像滚沸的开水一样从伤口往外扑,片刻之前还明艳动人的姑娘,此刻却像是从废墟中拉出来的人一般。
我将腰带扯下来捂紧她的伤口,她全身疼痛地抽搐一下,紫来躲在我身后偷偷用法术稳住岩桂。
我冲着身后的姑娘们喊道,“快找大夫来救人呀!”
冷树堂的姑娘应差跑了出去,又有姑娘从身上掏出救命药丸给岩桂服下,一阵慌忙,都指望岩桂的面色能恢复点。
刚刚救来的姐弟伫在一堆妩媚的女人之间,惶恐又惧怕,岩桂扯着喉咙说,“快把她们拉进去,这火团不长眼,不然我们可就白救了!”
救下了这对姐弟,对岸的喧闹声并没有停止,似乎这火团并不能如愿以偿地将巫山巷送入地狱,瓷面狐狸却将火势拉去了河对岸的穷苦人家。那些贫瘠的茅草屋和不堪一击的砖瓦房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求救声,“救救我呀!好心的姐姐,救救我们吧!”
金蕊抹掉眼泪,拾起刚刚那口铁锅,跑去了对岸。水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跟前,喉咙上那猩红的伤痕依旧深刻,她谁也不看,也不示意,拿起岩桂身边跌落的铁锅,举起一个放在头顶,又翻出一个锅盖拿在手上,径直走上船,如履平地一般站上船,飘过对岸救人。其他人也不闲着,折回各楼各阁拿起了锅盖、桌子、椅子、茶几、花盆、梳妆匣子顶在头顶,跑到媚男河上了船,去对面救下了饱受火灾的穷人们。
其他姑娘们动起脑筋,将几艘船连成一条桥,好给对岸的人跑过来。这一切都和以往的巫山巷不一样,却似乎涌动着相同的热闹,却比以前更喧嚣,不再只有海棠阁和牡丹坊的争奇斗艳、一枝独秀,却成了百花齐放、万紫千红,有的姑娘摔倒了,后面两个姑娘马上将她搀扶起来,还有的姑娘栽下再也没有起来,跌进媚男河,沉了下去再也起不来,放眼望去,巫山巷在暖动的奔跑往复中成了一片风月飘摇的画卷。
文三娘拉不住眼前的映山和水华,看着她们救下了一个又一个人,我和她守在岩桂身边,听着她哭着说,“这巫山巷的姑娘倒下也是跌进媚男河里,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送来也是这条河,送走也是这条河。”
紫来跑去二楼,在媚男河上绕出另一道苔色的网,尽力保护着巫山巷的姑娘们,虽然她法术在我之上,可是在瓷面狐狸的法术前,还是以卵击石,纵然她用尽全身力气,也难招架那火团不会砸到每一个姑娘。
正说着,金蕊跑回来抱着一个婴儿,被一个火团正砸在她背后,她身子往前一扑,婴儿飞了过来,她大喊一声,“接住!”
我连忙站起身,抱住了那孩子,然后看着金蕊没了一丝力气,倒了下去。峰青从河对岸跑回来,赶紧把金蕊拉了回来,就这样,文三娘左边躺着岩桂,右边瘫着金蕊,暖烟慌忙地照顾金蕊,那边已经没了动静,我转头看,金蕊的脸上依然干净,可是脑袋后却渗出一大片滚烫的鲜血。在炙热的火团下,沸腾一般。
文三娘已经泪流满面,跪到两人中间,一会儿摸摸金蕊手还暖不暖,一会儿推推岩桂还有没有动静。
岩桂拉住我的手说,“珠姑娘,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脏兮兮的,快让金蕊来帮我擦擦,等会客人来了要嫌弃我的。”
我看了看金蕊那已经没了丝毫生气的脸,什么也不敢说,又想到今日早起岩桂还因为自己没化妆,还着急上楼补一趟,我忍着泪,掏出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灰。
她无力地念着两声,“烫,烫!金蕊这个死丫头呢?她动作轻些,就是太懒了。”
我看着文三娘那边早一步离去的金蕊,不敢说一个字,只能放轻手,一点点弹掉岩桂脸上的灰。
河对岸的呼救声此起彼伏,原来那天上连绵不绝的火团几乎不给南安城一条生路。放眼望去,各处硝烟四起,如同战乱。我不在乎其他的命,只看重眼前人是不是善在。
我冲着天空大喊,“姐姐!你怎么还不将雨引来!姑娘们的命都没了!”
文三娘喊着,“这南安城的男人们都死到哪里去了!怎么倒成了巫山巷的姑娘们在这里冲锋陷阵!”
岩桂无力地想拉拉我,我看她奄奄一息的模样,眼睛滑出一道泪,想要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我靠近她的嘴,听到她费力地说一句,“这么多年来来往往,纵然一直风光,没吃过一点亏,可也没遇到个真心对我的男人。珠姑娘答应我一件事,之前我让童公子给我画了个画像,等我死了,你拿着画像替我物色个好男人,你把我所有的银两都给他,也别把人家吓到了,就告诉他,等他死了,就悄悄把我埋在他底下,就算是个阴妾吧。”
我说,“你别说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笑了笑问,“我是不是南安城最精彩的姑娘?”
不是窈窕,不是艳丽,不是聪慧,而是精彩,她最终希望成全的,还是烟花一瞬的璀璨。
我就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另一侧的文三娘将我要哭的眼泪都流了,我最后要说的话也说了,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岩桂渐渐没了动静,任我们如何推搡她,她再也不会站起身发嗲地说,“别弄坏了我的衣服,昨儿我把嘴都笑僵了,才赚来的银子。”
我站起身,却没有方向,既不愿像其他姑娘一样,去河对岸救人,也不愿回到屋里坐着,我看着青琐姑娘站在旁边,难得她的嘴消停,便问她,“女柳先生呢?怎么没看到她。她死了吗?”
她不知我为何如此问,只说,“她躲在柴房里,那里有口废弃的米缸,平日里都不肯出来,今儿想来也是安全的。”
我出神一般,在眼下也看有没有米缸,似乎找到一口米缸,将岩桂藏进去,就能躲过刚刚的火团。这一刻我有点恨姐姐,不知这一切是否都是她追逐青林而惹出来的是非,又恨自己不争气,没有法术,保护不了这些让我心疼的姑娘。
文三娘在身后说,“娉婷,你扶珠姑娘进去坐坐。峰青,你也别救人了,再喊两个人将姑娘收拾干净,可别再委屈了。”
娉婷扶着我才走两步,我便折了回去,似乎媚男河有人在叫我,我抬头看天,原来天上开始下雨了,如同春雨飘飘。想来姐姐真的在云朵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可还是晚到了。
“下雨啦!下雨啦!”孩子们的叫喊声夹杂着姑娘们的欣喜声,好像这场大雨是她们争取来的胜利。
“这下火团都要浇灭了!”
那跌入人间的火团似乎也犹豫了,它们在天上打着圈,还是向人间砸来,却没了之前一鼓作气的勇气。雨越来越大,如同一个愿望升空,在云朵下迸发出灿烂的火花,灰烬落满人间。
大雨打散了火团的方向,姑娘们带着孩子们都躲在屋檐下,等待着万千变化的老天,是否还隐藏着什么不可预判的灾难。
突然一阵连绵轰鸣之声,似乎一阵疾鼓从城东敲打至城西,吓得无一人说话,连剩余的火团似乎终于被喝令住了,停止了向南安城的攻击。
文三娘大喊一声,“天上漏水了!”
众人抬头看,果然这天不是细雨潇潇,也不是大雨滂沱,而是天上的云朵各处裂开了缝,上面仿佛是一口连天的水缸,那水便从缝里漏了出来,倾泻在人间。
映山的声音,“白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我转头才看到姐姐,一脸疲惫地站在我身边,想来这鹿吴轩云朵的那个口子,划掉了她毕生的功力。
南安城四处的火势渐渐熄灭,伴随着倾盆大雨,巫山巷凉意四起,那水从媚男河一路漫上来,姐姐看着这不断潮涌的水势,又抬头看着没有丝毫衰减的大雨,叹了口气,“不知道这雨来得是福还是祸。”
我说,“这雨又不要人命,总比被火烧死的好。”
姐姐说,“可是水可以把人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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