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林鲜血流过的地方,像是无数养分刷过地面,充分滋养,血泊中继而生长出新鲜嫩芽,受过暖春照拂,播撒出一片湖水涟漪般的生命力。这些嫩芽赶在青林冷却之前,努力地开出各色的花。

    岩桂、水华、金蕊伸手去采花,放在嘴里咀嚼,品尝这上神最得意弟子的馈赠。得益于这些斑斓生命的哺育,她们的脸上更添上光鲜色彩,眼神更妩媚,身段更娇柔。

    岩桂莞尔一笑,“这琉璃光的弟子果然不一般,流出的血都是一剂灵药。”

    水华趴在血泊中,伸手抢走那些开出的花骨朵,疯狂地往嘴里塞,像一个醉倒在酒泊里的诗人。倒是陆姑娘站在金蕊旁边打着扇子,毫不在意地打量着这些贪婪的女人。然后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只愿他在我这撒下的种子,有朝一日能够开花结果。”

    这一番邪恶咒语的荒谬对话,听得我脑壳疼,只想立刻逃离。东厢房那个小道士害怕地从花桌躲到屋外头,怯怯探着头往里面看。

    姐姐抱着青林,像是抱着一个孩子,悲伤似乎凝固在她的眼中,迟迟不可动弹。郎方从身后跑了过来,趴在青林身上,“爸爸!爸爸!你醒醒!”

    我回头看,文三娘领了其他姑娘站在一丈以外的地方,生怕靠近一点都会打搅姐姐的悲伤。她们惊奇地看着岩桂这些熟悉的面孔,但依旧生疏。

    等了很久,姐姐的两行眼泪才留下来。这屋舍四方的门都敞开,路过的姑娘们都围至此处,岩桂、水华、金蕊将那青林的血泊饱食一番,似乎精气神比以往更足些,像在温泉水里泡了一宿出来。这会儿又将明锐的目光放在我与姐姐身上,挑剔地窃窃私语,“这下只怕琉璃光上神要生气了,将这两个鲁莽的女人抓起来好了。”

    “最好将她们变成猪,送到天界猪棚里!”

    “白点的那个不行,太瘦了,那胖胖的还可以,说不定变成一口肥腻的猪,还惹得神仙们都喜欢呢。”

    “喜欢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炖成红烧肉,几顿就吃完了。”

    “昨儿还听一个掌管人间赌债的小仙说,近些日子天界的猪肉都不好吃,柴得很,还塞牙,眼前这头还真的是适合呢!”

    “就是!最好能让咱们绑了送去,好邀个功!”

    我瞪着她们,虽然她们蛮不在乎。我第一次讨厌眼前这些尖酸刻薄的女人,在别人的痛苦面前,她们竟然能够畅快而廉价地欢笑,丝毫不顾及别人的心意,虽然她们长着曾经熟悉的面孔,却依旧可恨可怨。

    东侧厢房躺卧的男男女女之中,有一个提前醒来的男人,将自己褴褛的衣裳稍稍系紧些,零乱的头发用手指往后梳了梳,走过来,我才认出,他就是南石,而不是之前所谓的秦公子,此刻的他完全不理会这里的悲伤或是荒谬,而是一个凑热闹的旁观者,他径直走到我跟前,说,“嘿!你跟不跟我走?”

    我看着他,“我?”

    “就像七年前那样。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这个时候怎么能弃姐姐而去呢?我摇头拒绝,“不走!”

    南石笑着说,“青林都死了,你觉得琉璃光会放过你姐姐吗?你再不走,可就麻烦了。”

    我说,“这一切都怪你,是你将我们骗至这花鸟城之中!”

    南石一脸奸邪,“青林是你姐姐杀的,怎么这会儿倒怪到我头上来了,即便要怪罪,也只能怪青林本质是个好色之徒。”

    我讨厌他此刻轻蔑的态度,与岩桂那些熟悉面孔的冷漠如出一辙。我渐渐明白姐姐嘴里所说的,神仙们居高临下的姿态有多么可恶,我恨不得一把火将这花鸟城烧成一片废墟,或者等我修炼五百年再回来报仇!

    郎方在青林尸体上哭累了,又拉着姐姐的裙摆一阵哭泣,姐姐冷眼看他,但好像忘了他是罪魁祸首瓷面狐狸的儿子,而是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不怕。不怕。”

    我问姐姐,“我们带着青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姐姐牵着郎方站起身,似乎还在思索,看着手掌中黑色的痕迹,“刚刚那刺穿青林的那把剑,是我的力量,但是隐约中似乎感觉到其他的邪恶之力混匿其中。”

    “方才我在你眼中看到了那些黑色的烟雾。会不会是厎阳之魂?可是现在人都死了,还纠结这些有何意义呢?”

    姐姐说,“我与厎阳之魂的交易,正是为了在人间与青林在一起,这是我与他交换灵魂的条件。他如果真的想杀青林,那契约书也就化为乌有,再没人替代他压在厎阳山底。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南石在一旁笑着说,“你白羽扇多聪明!什么都精打细算,但愿一切都如你所愿。”

    说完便潇洒地从女人间离去,什么背影也未留下。

    这屋舍突然一阵强烈的抖动,这天地间也发出阵阵幽冥之声,姐姐转身打量着如同噩梦降临而瞬息变幻的花鸟城,眼中熬出一颗红彤彤的鸽子血。暴雨倾盆,围绕的男男女女如慌脚鸡一般四处逃窜,陆姑娘拉着岩桂等人也惊慌失措,大喊,“琉璃光来了!快跑啊!”

    “快跑啊!”

    姐姐双手托起一团海棠花色的风暴,将郎方、文三娘等众人带走,我不安地问,“姐姐,你这是要送她们去哪里?”

    “不管送去哪里,总之不是这个是非之地,不然,她们都要陷入深渊!”

    再看跟前,青林的尸体如同一张宣纸,从地上撕了起来,然后轻轻飘起,姐姐如同被牵引一般,紧跟其后,像一个虔诚的追随者,我又跟着姐姐,追着那宣纸跑。

    这尸体宣纸飘过水榭楼巷,像在空中作画一般写意,掠过路上仓皇而逃的女人目光,终于飘到昨夜花鹿出现的那个湖边。

    原来这尸体宣纸受到的召唤,是琉璃光一脸慈祥地站在湖中央,雪白的胡子眉毛长及湖面,双眼因为疲倦耷拉在眉毛下。他正招摇着手中的拂尘,操控这一切。

    我眼见不妙,拉着姐姐的袖子,几乎带着哭腔,“姐姐咱们逃吧,人死不能复生,再不走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姐姐坚如磐石,岿然不动,完全听不进我的劝言。

    琉璃光看了眼青林,自嘲地笑声,然后轻轻一点,这张尸体宣纸便烧成了灰烬,吹散在空中,一点痕迹不留。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个最宠爱的弟子。他皱起眉头,哼了一声说,“没想到一头猪还能这么狡猾,我竟不知道你究竟在骗谁!”

    我不明白,骗?姐姐又怎么骗他了?

    多管闲事的南石骑着曾经盘踞在灵峰山的蛟龙出现在天空,嘲笑琉璃光,“那是你和你的弟子们天下第一蠢!从灵峰山带走的,根本就不是你想要的人!亏你还做神仙,如此愚钝,不如发配去打扫猪圈好了!刚刚又白白浪费了那通脾气,把这花鸟城的姑娘们都给吓坏了。”

    直到这话出来,我才隐约记得,刚刚那位青林,是姐姐在灵峰山上养育的幼苗。这也解释清楚,姐姐反常的果断和冷静。我与姐姐的人间之旅,似乎永远在与青林的各色替身影子周旋。

    琉璃光看到南石的出现,似乎也才明白这天与地之间的所在,别有玄机,“我早该想到这花鸟城是你的诡计!”

    南石笑着说,“你贪心呀,什么都想要。我也没想过,你能轻松将你最宝贵的弟子送来这城中。我还以为一开始你就知道他是假的呢。”

    这话让琉璃□□得老脸涨红,成了一对烤熟的红薯,他将手中的拂尘飞出,在姐姐脚下缠绕起来,层层叠叠将她束缚住,像要编织成一只巨大的蚕蛹,质问她,“我能感觉青林就在这花鸟城中,但是分辨不到他的方向,你究竟将他藏在哪里了?!”

    南石一脸得意又俯视着琉璃光,“连自己的弟子都找不到,不如干脆我收青林为徒弟好了!也免去你们之间的仇恨。”

    接着飞到姐姐面前,看她此刻的困境,笑着说,“你与厎阳之魂达成的交易,终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连一夜的良辰美景都没有,可笑呀!真是应了那句话: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姐姐恶狠狠地盯着南石,警告他不要惹是生非。他轻飘飘地说,“我不在乎你,我想带走的人是珠花,可是你赖在人间,她就不肯离你而去,所以你哪怕堕入地狱或者成为厎阳之魂的阶下囚,我最诚心如意。”

    姐姐冷笑一声,“你还在记恨我毁了《花鸟冢》这件事吧!”

    这话却让南石的表情严肃起来,“我是小心眼,但我恨的不是你烧了《花鸟冢》,而是你假扮珠花,与我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那段肮脏而卑鄙的日子!”

    这话我更不通。我完全不知道姐姐在《花鸟冢》,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石说完飞到琉璃光面前,对他说,“我卖你个人情,点拨你一下。这个白羽扇,将青林藏在胸前的玉佩里了!”

    姐姐脸色惨白,神情紧张,显然是被说中了。在琉璃光的操纵下,缠在她身上的拂尘越来越紧,绕到脖子像要将她勒死一样。

    我大喊,“姐姐!”

    姐姐憋出全身的力气,试图在那拂尘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可是力不从心,难以松动这琉璃光的法器。我上前用尽全身的蛮力,想要将拂尘给撕开,也只能稍稍拉出一条缝。

    姐姐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她凝着泪看着我,“珠花,似乎你的力气足够,姐姐将自身的功力传送给你,好让你将我拯救出来。”

    我继续拼死将那拂尘扯开,姐姐的力量,丝丝缕缕地从她的指缝、发梢流转到我的身体里,眼见我手中能够拉开的口子越来越大。

    这是我第一次能够真正帮到姐姐,也不枉几百年为猪的生涯。

    琉璃光说,“你们这一对猪怎么样我无所谓,我要的是将青林带走,少惹你们的腥!”

    一道金色之风从琉璃光手中吹来,顺着拂尘绕进姐姐身体之中,渐渐在她胸口汇成光点,接着,那块青色的玉佩从姐姐怀中渐渐飘起,发出夺目璀璨的光。这是几百年前婆婆留给姐姐的信物,也是她与青林人间第一次相遇的药,此刻化成青林本身,应证了曾经女史官日晷中的姻缘。

    在金色之风的力量之下,玉佩在空中像襁褓一样生长,纹理逐渐雕刻出一个隽永之人。还未等姐姐施法相救,从湖底又盘旋出一道鬼魅的黑色的风,与那金色的风缠绕在一起,将要抢夺那名为青林的玉佩。

    我似乎有点侥幸,“是不是厎阳之魂来完成与你的契约,来帮助姐姐了?”

    姐姐万念俱灰地摇头,“怎么可能,厎阳之魂,他只怕是要立刻结束青林的性命!”

    我终于在姐姐腰间撕出一道口子,好让她伸出双手,去靠近几乎要离她远去的青林。

    姐姐神情紧张,噙着泪,双手指出一道微弱的海棠花绸,打向那团风的争斗,她明知道自己毫无神算,却依然垂死挣扎,那些足以迷倒南安城甚至人间众生的海棠花绸,此刻在两个男人的争夺眼前,显得以卵击石、蚍蜉撼树。如果是被琉璃光抢走了,那姐姐与青林也许永远不再相见。如果是厎阳之魂占了上风,青林可能再也不能存活在这天地之间。

    我四下打量,只有那骑在蛟龙上的南石,似乎有能力与琉璃光和厎阳之魂一决高下,关键的是,他曾经也帮过姐姐,今日,也不应该袖手旁观。

    我跑上前,跪在蛟龙脚下,“求求你救救我姐姐,我知道你的法力在琉璃光之上,只要你施以援手,一定能将这一切解救于囹圄。”

    南石噗嗤一笑,“你这般天真,像第一次展翅于肮脏的空中,还未享受黎明,却被猎人给射杀了。”

    我哭着说,“你只要愿意救她,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愿意跟你走,就算成为涳蒙在你身边,我也愿意!”

    姐姐冲我大喊,“珠花!你别求他!凭什么我拼搏这几百年,还是要落入他们男人的圈套和规则!”

    南石飞到姐姐面前,用手掐住她的脖子,“当年在灵峰山隐叠泉的背后,亏我还助你一臂之力,我现在后悔了,如果那一天你找不到青林,也就不会惹出今天这么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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