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的白蛇也被那树枝缠得死死,那蛇腹间被挤出一道口子,流出褚色的血,她伸出蛇信,重重喘息说,“神明?我一心向善,为了被遗弃的女人,却被白猪那妖精杀害,你们这些神明在哪里?我在地狱受万鬼唾弃,蒙受不白之冤的时候,你们这些神仙又在哪里?这花猪是那白猪的妹妹,要逆天而行,去地狱救她万劫不复的姐姐,你这个神明倒冒出来,要置我们于死地?那么我问你,神明凭什么受万人敬仰,享受着人间的朝拜!”

    南石露出邪恶的笑容,“谁说神明是体恤善良、惩治邪恶的正义?人间的皇权是因为善良和慈悲才被捧上金灿灿的王冠吗?”他摇头否定,“是因为碾压善良的力量和胆识,还有愚昧普罗大众的能力!他们偶尔施舍的仁爱,是因为那是除了刀剑,让百姓臣服最简单的逻辑。可百姓们傻呀,以为仁爱才是皇权的本质。”

    白蛇和骏马在南石的操控下,如同孩子脚下的蚂蚁那般无力,我上前劝阻,“看在它们在人间为善好施的份上,就放他们一马吧。”

    南石冷笑一声说,“你虽善意,但他们未必领情。”

    那骏马先屈服,连着脚腿都化为人形,一个高大勇猛的男人,竟然跪在南石面前苟延残喘,“求求你放过我,这一切都是那白蛇的阴谋诡计,她在地狱繁衍子嗣,将蛇之毒顺着河水流淌到地狱各处,我不过受她要挟,才替她在人间布施歹毒之事!”

    顷刻间,这男人懦弱的卑微更凸显南石的恃强凌弱,无论在女人还是男人面前,他都将神仙的身份和能力维护得高不可攀。南石一脚踩在男人的胸膛之上,“哦?这么快就投降了?不过你在人间也占了不少便宜,此刻我也犹豫杀不杀你呢!”

    只见蛇之洞穴飞出无数灵巧的蛇尾,他们将南石包裹得严严实实,层层叠叠地将南石一身金光压住,越束越紧,我连忙幻出一把剑防身,对着那些蛇尾胡乱地刺,结果身后突然甩来一条尾巴,直接把我打倒在地,我眼睁睁地看着蛇尾将南石缠绕地如同一个白色的蝉蛹。蛟龙在蝉蛹四周游动,闪烁着银灰色的光,仔细打量着可以突破的破绽。

    原本南石脚下的男人,这匹人间的骏马,一点点往旁边退缩,他洞悉周遭一切的动静,眼神躲闪着像一只肮脏的老鼠。

    我爬起身,向那蝉蛹跑去,只见蝉蛹中裂出一道金光,一把利剑从上而下劈了下来,断裂的蛇尾伴随洞穴里的痛叫之声簌簌落下,成了一片片破烂衣裳,铺满一地狼藉。

    南石骑上蛟龙,依然完好无损地在空中飘荡,他微微一笑,手中点起一团火,向洞穴扔去,燃起熊熊大火,不久便将那白蛇和腐朽的尸体烧个精光。而那骏马呢?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男人,不知趁乱逃到哪里去了。

    南石轻飘飘地飞下,不屑地看着满地荒芜,原本这里的腥臭味被焦味替代,像是在海棠阁难得文三娘掌勺,糟蹋了乔婶的厨房。他看着我说,“今天我救你一命,不用记恩,日后我有事,自然要劳烦你。”

    虽他救我一命,可他始终是我的阴影,是我与姐姐的劫数,我大喊,“你将我姐姐到底怎么样了!”

    他背过身,摇头说,“我不知道。”

    “满口谎话!拜你所赐,她才堕入地狱!怎么会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南石说,“我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地狱之事,我不好插手,复了师傅的命,我就回去交差了。最后并不是我将白羽扇送去地狱的,是琉璃光派弟子去地狱喊来的鬼差。”

    说完他一如既往地潇洒转头离开,蛟龙探路,成了一盏龙灯。

    无法对付他那张看似忠厚但却巧言令色的嘴,我盯着地上那把骏马留下的弯刀,像是看到了解决恩怨的唯一路径。我捡起地上那把刀,三步并两步,踱步冲到南石身后,趁他还未反应过来,一刀从背后刺进他的胸口,像姐姐杀死青林那样。

    噗!南石显然没有意料到这头花猪的报仇之心,喉咙中发出沉闷一记声响。我喊道,“将你杀死了,就能带我去地狱了!”

    本来游走在前方空中的蛟龙,转头见到此状,立刻化身变成一个龙角少年,紧蹙的脸,疾飞到南石身前。我看着南石如同一块屏风一般直直倒下,龙角少年马上拖出双手接住他。

    龙角少年将他平躺在地上,从后背拔出一把银白的剑,向我这里飞来,我愣愣地看着那剑,不知作何反应。

    只见南石艰难地抬起头,手中幻出一道蓝光,嗖地一下,银白的剑被收走,可是南石气息虚弱,难以控制那道光,于是那剑晃晃悠悠地摔在地上。

    龙角少年一双丹眼怒瞪着我,双面赤红,“她是头该死的猪,早该去死了!”

    南石竭力地说了句,“这是我欠她的。总是要一点点还回去的。”

    龙角少年说,“你欠她什么!那都是她姐姐咎由自取!即便不是你,还有琉璃光和他的弟子们会要了她俩的命,更别提厎阳之魂了!”

    “你不懂!”南石半天挤出几个字,“我与她的恩怨,不在现在,也不是过去,而是很久很久以前。”

    说完他再无力气,瘫躺在地上,紧闭双眼,脸色惨白。

    龙角少年怒斥我道,“你最好祈祷他活下去,不然你不光见不到你姐姐,我还会拉着你一同陪葬!”

    他将南石双手捧起来,然后用功力将其悬浮在空中,看他平静地躺在空中,似乎曾经的阴谋诡计都与这个病危之人无关。

    龙角少年一转身,又变回那只参天的蛟龙,他用全身将漂浮的南石缠绕住,越收越紧,接着从他银白的鳞片中,此起彼伏地闪烁起草绿色的光,像是一剂灵药,绕成千万缕绿雾,渗透进南石的身体里。

    松开南石,他脸色红润一点,却依旧昏迷,嘴里支支吾吾地像在说些什么,可是却什么也听不清。龙角少年凝紧眉头,飞出一条绳索,将我一下捆住,双脚一紧,顿时失了重心,我一下倒在地上。他将身上的鳞片长衫脱下,将南石一裹,另一只手拉住捆住我的绳子,飞出了这地窖似的混沌地方。

    我跟着蛟龙尾巴后,逃离这鬼魅之地。一盏茶后,视野豁然开朗,跌入无尽夜空之中。龙角少年变回蛟龙模样,将南石背在身上,我看着黑茫茫的大地,不知又飞了多久,落在了一片沙漠中间的绿洲之处。

    四周只有风声,风穿过树的沙沙声响,风吹皱水面的涟漪之声,风拂过屋顶瓦楞的细磨之音。这细微绵密的声音,更让此处寂寞。

    这绿洲中间落着一个四方的水塘,在月光下泛起碧绿的涟漪,增添不少动人的色彩。水塘旁几处无人的房舍,四面开着素净的屏风,像一个茶馆。

    蛟龙变回龙角少年,他将南石带进房舍放下,煮了茶喂他喝下,我成了囚犯被扔在角落。守了半宿,南石终于用力睁开眼睛,额头黏着些碎发,这似乎是第一次见他狼藉模样。

    他看着我,用手一指,我全身的绳索尽数松解,他说,“我答应你一件事,你别杀我行不行?”

    龙角少年拉着他的手问,“你居然也相信她,她与她姐姐,不光蠢,还坏。”

    南石拦住他,不让他继续说,“我相信她。”

    我问南石,“我并不求你任何事情,你又何谈答应?”

    “我带你去见白羽扇,如何?”

    这话我不相信,是他亲手将姐姐人间的结局葬送在崆峒山,此刻竟然怎么会愿意带我去见她?他看出我的疑惑,说,“将白羽扇送去地狱,是我师傅的主意,即便不是我,还有其他的师兄弟去人间复命,我抢在头一个,只是怕连累到你。”

    我冷笑一声,“你巧言善辩,我说不过你。我只问你一句,如果你没有带我去见姐姐,怎么办?”

    龙角少年满脸疑惑,“你还谈起条件来了?要不是他拦着,我这会儿将你一下砸到地狱的底!与你姐姐各受各的苦,却永不相见!”

    这少年看着桀骜,口舌也如此毒辣。南石拉住龙角少年的手说,“你不必说了。”

    我看着南石的指节分明,因为病了,一掌苍白,他转头看着我,说,“你替我去山野找来一味药引子,让蛟龙调制方子,好治我的病。”

    我问,“什么药引子?”

    “这绿洲上有一种草药,周身是松绿的叶子,蓄着白白的花苞,当日光照在上面的时候,那花茎就会抽出一根最细长的叶子,举在花苞顶上,像一把伞遮挡灼热的日光。旧的叶子老了,凋谢后就换了新鲜绿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有一日,所有的叶子都衰老,只剩下花苞独自熬晒在空中,仅需一日,这花苞便酿出治疗良方的浆液。”

    我虽觉得不可思议,便问龙角少年,“他这是什么身子?偏要这么刁钻的药引子。”

    他想了想说,“他小时候,被师傅派去人间掌管各色花朵的开放,偏偏这一种花,一直陪伴他的寂寞,所以这么多年,便成了他的良药。”

    南石似乎失血过多,支持不多的力气又让他陷入昏迷,我出去屋舍,在月光下发呆,不知自己所处何地,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机缘与姐姐见面。龙角少年也走出来,但不是来找我,而是在月光下,用龙角召唤出一圈圈灵光,闭眼念起了听不明白的咒语。

    渐渐,灵光中走下一个个书生,看着熟悉,细想才回忆起,他们正是花鸟城中,秦公子带我去过的书斋中的公子。他们站在龙角少年旁边,问,“这会儿喊我们来做什么?”

    “守着你们的师傅,别让他昏死过去。”

    一个还手持《论语》的书生问,“为何不送回天界,有什么是师祖解决不了的?”

    龙角少年说,“他说这是他在人间欠的债,总要一笔笔还。”

    另一个书生看到我杵在旁边,问他,“还什么?”

    龙角少年神秘地说,“无论还什么,也由不得你们过问,你们只管去他身边好好守着。”

    我不敢跟上去,只能在冰凉的夜里等到天明,在这狭促的绿洲间寻找这莫名其妙的花,边找边后悔起来,本来要去地狱找姐姐,这会儿竟然被困在这里,等着南石醒过来。我暗骂自己,没本事将他一刀毙命。

    我守在各色的花旁边,等待着日光的沐浴,每当这时,我便四处奔跑,打量着究竟那一朵花的叶子不再抽出那枝叶。

    有一日,我终于发现一朵这样的花苞,摘下送去,龙角少年切开花苞,里面竟然一片枯黄。

    我说,“这是怎么了?我好不容易守来的花。”

    他说,“这花苞晒了两日,已经枯了。”

    其实我也忘了这是哪一朵,狡辩道,“没啊,第一日我便摘下来了。”

    “你自己也看到了,这花苞里一滴浆液都没有。”

    我只能作罢,回到山野间继续守着那些花。原本浮躁的心渐渐平息下来,终于,我身边的一朵花苞,凋谢了所有的枝叶,待照耀一日后,终于摘下送去,龙角少年切下,果然盛了半盏酒杯,他又碾了各色草药,调匀后喂南石喝下。

    龙角少年说,“他还需要一碗卤牛肉。”

    这简单,我伸手拂袖变出了一碗。

    再过一日,龙角少年吩咐,“他需要出去晒晒太阳。”

    我看了他一脸苍白躺着,问,“为什么?”

    “他喝下了花浆,还需要日光照拂才能开花结果,治愈他的周身。”

    我看着南石依然健壮的肩膀,躺了这些日子,脸上也不见瘦去半寸,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像在菜市场摸一块牛大腿肉,轻拍拍说,“他怎么这么经熬?一点也不瘦。”

    没人理我,我看着围在这里的书呆子们,问道,“这里坐了这么多男人,偏偏要我去?”

    龙角少年说,“那花浆只是第一位药引子,你是第二位引子。”

    我问,“这是什么道理?”

    龙角少年不说话,自顾背过身去翻书喝茶。我不得已,只能希望南石早日醒来,便将他背上身,一步步走出山洞,走到绿洲之间。

    果然阳光灿烂,丝丝缕缕拂过我的脸颊,我感受南石均匀而热烫的呼吸,在我的脖子边,如同一根狗尾巴草不断拨动。

    我转过头,看着南石趴在我的肩膀上,嘴唇被挤得鼓鼓,像是撒娇要糖的郎方。我轻喊他,“南石,南石!”

    他依然没醒来,我回过头,继续向前走,似乎不是我带他游览这山中的春色,却是他给了我机会,去打量这万物复苏的绮丽。

    走了半里路,脚下累了,便放下下来靠在树旁,可是他却靠不稳,不得已,我只能坐在他旁边,任凭他的头从滑到我肩膀上。

    树上的柳絮渐渐飘落下来,洒满他的脸,我轻轻吹去,又扬起一阵尘。

    龙角少年从树后走出来,“果然猪肺是好东西,你再用力些,这些树都要被吹倒了。”

    我害怕他,往身后躲了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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