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浑身大汗,但我明白,这个梦不是我的,而来自南安姑娘,只是因为现在我占着她的身体,所以梦见了。莺莺在床脚也被我惊醒,赶紧给我递了杯茶过来,动作娴熟像是常态。喝了两口压了惊,我捧着茶碗问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在我手心写了个“寅”。

    我又问,“我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做噩梦来着?”

    她点点头,先是做一个睡觉的动作,马上就摇头。我试图理解,“我总是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经常惊醒是吧?”

    她又点点头。我说,“算了,醒都醒了,你去给我准备点宵夜吧。要大鱼大肉,还要油腻腻的羊骨汤,除了猪肉,一切都好。”

    她领命走了。我坐在床榻边,良思许久,南安姑娘果然是个多愁荒漠之人。我对着镜子,看着一脸皎白,有点后悔,我原不是这样清冷的人,竟纠缠于这么一个烦忧的身子中。即便这里有无数山珍海味,可是心情不爽,还不如另找个自在的皮囊,哪怕丑一点肥一点也无所谓。

    还要再花时间找个身子,想着就累。我随手翻着桌上的书,都是晦涩难懂的文字。我好奇起来,这南安姑娘生在这望族世家,究竟有什么想不开的,偏要投湖自尽呢?从湖边回来一日,也未见她的父母前来看望,只有老祖宗看上去宠爱,其他都像是做表面文章,比巫山巷男人嘴里的话还假。

    也许是无父无母之人,所以老祖宗格外疼爱些。但是刚刚那个梦,显然连这位老祖宗都是南安姑娘的梦魇。难道是逼她考状元的事?

    一阵冰冷袭来,感叹世间不如意太多,以前只在戏词里听说,这会儿却亲身感受。

    莺莺打着哈欠端着一盘糕点和一盘鸡腿进来。我看她着实辛苦,跟在这么个主子身边,还要受着哑巴的亏。我说,“你睡会吧。我这会儿安安静静的。”

    她听话,窝在床脚眯了起来。

    我拿起一只鸡腿,看着上面发亮的油光,还是开心起来,虽然怀念乔婶的手艺,但是这家却有别样的精致风味,而是随叫随到,不像乔婶半夜折腾她醒来,如刨她祖坟一般。不想那么多,吃一日富贵便屯一日富贵,我狠狠啃下一口,果然鲜嫩多汁。乖乖,原来好鸡都送给大户人家。

    可是还没啃下第二口,我整个脑袋就如同飘在空中一般,眼中的鸡腿也变成了两个,整个腹腔都翻腾起来。我连忙跑到院子中,冲着花坛大吐一场。不止刚刚的鸡腿,这半日的饭菜全部掏空,我整个人才舒服透彻。

    我坐在台阶上缓了半日,眼中才清晰起来。我怀疑地看着桌上的鸡腿,站起身,将剩下的鸡腿扔在院子中央,用手召唤了两只天上的大雁过来噘食。

    果不其然,那两只大雁离开还没飞过屋檐,就摔下来,死了!

    这里等着我呢。还好我本不是南安姑娘,而是天界猪棚的一员悍将,有这么一具钢筋铁胃,不然又要替这位水仙一般的姑娘去地狱闯荡一回,那时可就是我去见识那十六张脸和无数的阴兵鬼将。我越想越气,这么个大家族到底要将这南安姑娘置于什么死地?

    我冲到莺莺面前,寻思着这姑娘看着老实巴交的模样怎么也窝着坏心思,刚抓起她的手要叫醒她。可是想到,做坏事的人怎么可能如此酣睡?

    我冷静下来,化成一股烟,顺着她的发梢飞进了莺莺的梦中。梦里她还是七八岁的模样,蹲在廊下扇个小蒲扇熬药,这时年轻几岁的大夫人走来,浓妆艳抹的端庄模样,对着她说,“我将你爹娘带来,你今儿就可以回家去了。”

    她说,“我不回去,三夫人刚走,小姐都病了好多天了,正要人守在身边呢。”

    大夫人从怀中掏出一包药扔在她脚下,“你仗着老祖宗的信任,我也不强扭你。南安姑娘病了,我们都挂着心,你伺候了几日也不见好转,试试我这药,是京城的名医开的方子,把你那换了。”

    莺莺说,“老祖宗说了,不好换药的。”

    大夫人冷笑了一声便走了。深夜几个人将莺莺从梦中摇醒,逼她含泪喝了一碗药汤。

    我明白过来,莺莺是担心别人陷害南安姑娘,这才被毒哑的。

    一阵风吹过又换了另一副场景,莺莺正如刚刚的装扮出现在厨房,这时白日随着我的奴仆硬拉着莺莺出去,要给她一盒胭脂,补偿她被打一耳光的委屈。但莺莺推搡了三四次,终于拒绝,又赶紧回了厨房,端走了宵夜。

    应该是调虎离山之计,只不过莺莺年纪太小,稍微不留神,就被人利用了。我将莺莺摇醒,又将她带到院子里看那毒死的大雁和剩下的鸡腿。她吓得双脸发白,一直摇头,又赶紧下跪,给我磕头。

    我扶着她的手说,“你快起来,我知道不是你。”

    我轻轻抚摸她的背,让她放松下来,她似乎在思考,到底是谁下的毒手。我说,“你先好好休息。我非要将这些丧尽天良的人扒皮抽筋!”

    地狱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技艺在我脑中翻阅,我心想着一定就要那奴仆抓了,重重刑罚,招供背后指使之人,然后亲手将她们送进地狱。我天界猪棚的第一肥猪,巫山巷的传奇,还能被你们这些小家子手段给欺负了?就算不是我,映山或是水华,不管三七二十一,肯定一嘴巴一嘴巴地扇过去,一圈圈的将全府上上下下的脸给扇成油炸红屁股。

    跑过一个庭院,又绕过一个回廊,我越想越气,脑子里全是一把把匕首将那假迎欢笑的奴仆千刀万剐的画面。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皮肉如白切鸡一般剥下,最后露出那早已腐化不堪的白骨,我才能稍微平息点心情。

    黑暗处突然飘来一个男声,像是闷在葫芦里一般,拦住我的去路,“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我说,“不知道。”

    一个昏黄清亮的影子走到月光下,似一个病榻之人,眼睛黑着,但唇齿亮白,眼神明锐,果然是富贵人家的浪荡公子。白日未注意过,这么大家族有这么个人存在。

    他说起话来嘴唇折进去,像一个鱼饵,“其实我看到了是谁下的毒。”

    我问,“你怎么看到了?”

    “因为这个府上,晚上的故事都比白天有趣,又没有人注意过我这个无用之人,所以总是躲在暗处,看这个精巧的空中楼阁什么时候倒塌灭亡。”

    我问,“那你知道是谁要杀我?”

    他说,“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想杀你。因为老祖宗不喜欢她们,王妈虽然替她们做些为非作歹之事,但是要真杀你,她可不敢。”

    我猜测他口中的王妈正是白日伺候我的老奴仆。我说,“那我就先拿那两个失意的夫人开刀!”

    “可是谁会相信呢?”

    “你替我作证,将她们一个个都拽出来!看不让她们好死,裹了面粉放进油锅里炸!”

    他荒诞地笑了两声,“可是谁会相信我的话呢?那王妈是府上的老人,从小伺候老祖宗的,说的话比我还重些。就更别提那两个狗傍人势的夫人了。”

    我问,“难道我就这么忍气吞声?”

    “收拾她们又何必从这件事?她们成日无聊,总想着往后富贵,可是老祖宗的银子就那么多,她们互相争抢还不够,总得折腾出各种动作。偏偏她们又笨又傻,像猪一样,所以只需要暗中观察,总能找到一处能将她们一招毙命的。”

    我似乎听出一点头绪和思路,说道,“那我今天就这么放了她们?”

    他说,“你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神清气爽吗?怎么讨得老祖宗的怜惜呢?又有谁相信你几乎中毒要死了?”

    也是,那鸡腿也被我和大雁吃了,没凭没据的,到时候说起来这不过一本糊涂账。

    这个男人的语气好似来自过去,熟悉地像是巫山巷的风。我转身离开,回到房间,现在不能冲动,我要学着映霁天和姐姐那样盘点整个来龙去脉。我似乎渐渐变了,此刻并不想离开这具可怜的身体,而是要替她潇洒地在这人间活一回。但我也不愿深究在这纷杂的家世之中,她们不属于我,而我也应该代替这个水仙姑娘,摆脱她们的桎梏。我还要守在海棠树下等着姐姐呢!

    莺莺看我不睡觉,也坐在我身边。我问她,“你今年多少岁了?”

    她比出了十七。我指着郎方说,“正好比他大十岁。”

    她眯着眼傻笑,我又说,“是不是觉得我一夜之间变了很多。”

    莺莺做出一个吃饭的表情。我翻了个白眼笑着说,“像猪一样哇哇大吃是么。”

    她也笑了,又摇头。我说,“放心吧。我认识一个神仙,早晚有一日带你见她,她给你一剂汤药,你就又能说话了。”

    听到这话,她倒不笑,只是低头,落下了眼泪。我安慰她说,“愿不愿意和我离开这里?”

    她抹掉眼泪,一直点头。

    我握着她的手,同她解释道,“庭院深深,算计许许。她们满腹心思都在老祖宗身上,而我不在,你懂吗?”

    她点头。我继续说,“但我如果还待在这里,又无父母依靠,早晚要死在她们手里的,今儿是鸡腿,明天可能就直接夜里一刀将我毙命。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我的身边,照顾我的安危。所以我要离开这里,才能好好活着。”

    我摸摸她的头,嘱咐她去收拾些细软和衣物,明儿就出发离开。然后回到床边,低头打量着熟睡的郎方,透着股机灵劲,可是谋事尚浅,不如养着他这般天真无邪,长大之后有的是烦恼。

    抬头看莺莺一直在收拾桌上的书,好家伙,她真以为我要考状元了,我上前制止她,指着半堆书说,“这么多够了,你找些值钱的玩意。”

    她呆呆地看着我,仿佛分辨不出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

    还得我亲自上场。我翻箱倒柜,找出了几幅纸画,端详一阵。又在梳妆匣子里找出几块玉佩玛瑙,对着烛光照了照,文三娘曾经教导的眼艺这会儿都忘掉了,只管往包裹里塞,像一个正大光明的贼。

    我看着莺莺拿出的几个银锭子,问,“就这么点家当?”

    她点头。也是,这位南安姑娘出行一应往来都有身边的人打点,不费自己一点银子,自然没有细软在身边。

    次日一早天亮,我便让莺莺拉上马车,带着郎方出门。临行却惹来老祖宗带着一队人马堵在门口,两个夫人像两尊门神一般,质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准备进京赶考了,想在城外寺庙附近找个清净地方好好读书,家里人多,各位夫人和姑娘又要时刻为我陪着小心,皆然不自在,等我高中状元后再回来,全是大家的体面。”

    其实听到我要走,那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面上挽留暗自欢喜的,这些女人的细微表情逃不过我这双巫山巷的眼睛。老祖宗本来生气,听我这段争仕途的话,也宽心下来说,“你只带一个莺莺怎么合适?再带几个有资历的老妈子陪着,好照看你的饮食起居。”

    那有毒的鸡腿还不知是哪个老妈子的杰作,我带在身边不如早早自尽,纵然我金刚铁胃也抗不过她们下十倍百倍的毒。

    我摇头说,“古人读书头悬梁锥刺股,讲究的就是贫苦,俗话说,梅花香自苦寒来,我要是再被照顾得安逸了,岂不是坏了老祖宗的一番教诲和全家人的期许?”

    这通话说出来连我也吓了一跳,好像叫姐姐和映山她们来听听,我珠花也有口出文章的一天。说不定哪一天我还真满腹诗华考了个头名状元,倒要和巫山巷的状元一较高下,谁的名号更高贵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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