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姐闻声跑出阁门外,一下扑入门口男子的怀里:“哥哥,你来得正好,你来看看我的衣服被这个人弄成什么样子了,她就是故意欺负我。”

    那男子携了她的手走了进来,地板上显出一道颀长的影子,一阵蔷薇的馨香掠过鼻端,让人心生悸动。

    繁月觑眼望去,恰好见到那兄妹二人正站在桌前,那少年指间撷了一朵银红色的蔷薇花正往小姐鬓间比划。

    薛小姐气呼呼地挥开他的手,转过头来,繁月连忙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等待着她的责难。

    “小意。”少年笑道:“何必为了这种事生气,一件衣服而已,重新做一件不就好了么。”

    薛意指着繁月急道:“哥,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就是爹带回来那个女人。”

    少年闻言抬眼望了过去,只一眼便漫不经心的收了回来,把满面和煦的笑容放在妹妹眼前:“你还不了解爹么,他对娘的感情那么深怎会因为这种人而改变,这不过就是别人送来讨好他的玩意儿而已,你不喜欢不理就是了。”

    薛意撅着唇想了想,觉得此话大有道理,心内的火气歇了些,但看到那滑落在地的衣裳,还是有些气恼:“这衣服我只穿了一次,本想今天穿去赏荷的,害得我现在不知道穿什么好。”

    薛少爷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宠溺的叹道:“等会儿我去帮你挑一件,你先坐好,我帮你梳头。”

    两人进了里屋,偶尔有说话声从雕花洞门的疏漏中传来,淹没在夏日焦躁的蝉声中,让人听不真切。

    繁月不敢离开,趁着几人都在内室,便悄悄抬起头打量起房间四周。这里一见而知是年轻女子的闺房,洞门外挂着缥缈的青纱帐幔,屋中桌椅四角雕镂着精致的花卉,窗台边一架花梨木的罗汉榻,榻几上搁着一个青瓷花盆,里面种着一株含苞带露的水仙花,内室里隐隐得见一张木床,上面挂满了珍珠帘幕。

    隔着那网青纱帐幔,能朦胧的看到床边的妆台前站着一个瘦削身影,正在给一个娇小的身影挽发。

    到底是亲兄妹,关系实在是要好。

    繁月叹了一口气,轻轻俯下身子,把滑落在地上的两件衣衫拾了起来,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这衣服恢愎原貌,只是苦于自己实在没有能力,若是往后有机会,她一定会赔一件新的给小姐。

    半晌,内室的两人走了出来,薛意着了一件藕粉色的裙衫,满头青丝梳了起来挽成两个垂挂髻,鬓边簪上那朵银红色的蔷薇,显得整个人真是娇俏至极,连繁月也不禁看呆了去。

    薛意脸上本还挂着笑,看到繁月如此望着自己,不禁狠狠地瞪了回去,嘴上还不依不饶道:“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真是讨厌。”

    她虽然刁蛮,却也不是一个善于记仇的姑娘,不过这一会儿工夫怨气就少了一半。

    繁月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她便拉着兄长足不停歇的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喋喋不休:“给祖母和爹娘请了安,咱们就赶紧去湖边,免得去迟了看不到荷花,只看到满湖的游船。”

    擦身而过时,繁月明显感到了一股寒意,她下意识的朝着寒意袭来的地方看去,便见那薛少爷睨着她,满眼的戾气,她禁不住混身战栗了一下。

    直等他们离开好一会儿了,繁月还一个人怔怔的留在这里不敢动身,最后还是西厢里管事的嬷嬷过来让她离开,她才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繁月一回到后院,兰香就赶紧跑来问道:“怎么样,你没被责罚吧?”

    繁月摇了摇头,一直紧绷的心神怎么也放不下来。

    兰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道:“你可真是吓惨我了,害得我一上午都没有心思做事,下次千万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经过这一场事故,繁月哪里还敢多管闲事,只好在院子里看看蕉叶,在池边逗逗鲤鱼,侍弄侍弄屋前的花草罢了。

    话说那兄妹二人,今日早早出府却有一层缘故。

    云阳城郊外有一个大湖,名叫碧水湖,因水面上是一片深幽的绿色而得名,湖中遍植莲藕,一到七月荷叶田田无穷碧,红莲点缀其间,香飘十里,如似仙境。

    城里的有钱人家,趁着清闲,多会雇艘船到碧水湖上去赏荷。近日,恰逢湖中几株名贵的白莲盛开,观赏之人更是络绎不绝。薛府由二爷出钱租了一艘精致华美的画舫,预备着让薛家少爷小姐们今日一起共游碧水湖。

    薛意兄妹二人乘坐轿子刚到碧水湖边,薛大爷处的两位少年和薛三爷处的二位小姐都已经到了,七八个人一起涌入船中,所幸船身较为宽大,人虽多却并不显得拥挤。

    除去薛家人,船里还有城中字画铺,秋水坊的小姐杜肖影,她是薛意最好的闺中蜜友,所以弃了自家的船跟薛意同挤在一处玩闹。

    薛情,此时正坐在船尾一个人默默发呆。

    薛家二老爷幼时很有才气,诗画无所不通,是云阳城有名的翩翩公子,但为了家业放弃仕途从商后,便对功名有了执念,自已没有做到的事情便寄心于儿女身上。为了弥补少时遗憾,便在诗情画意中,择取了情意二字做为儿女之名,又为了纪念他与夫人之间的情深意厚,专为儿子取了个字,叫深谊。

    那杜小姐趁着薛意和堂妹聊天的时候,悄悄起身来到了船尾,见薛情正望着船行而过的涟漪发呆,便笑问道:“怎么不去前边看荷花,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薛情偏过头来,勾了勾唇角,他那张脸总是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只有在对着妹妹时才会绽放出真心的笑容,他叹道:“我在想这满湖的荷叶如果凋敝了,一定十分壮观。”

    杜小姐敛了衣裙坐在他身旁:“如果荷叶凋敝了,那么莲藕就该上市了,我倒是会做桂花糯米藕,到时候一定邀你兄妹来尝尝。”

    薛情笑道:“好啊,我一定要尝尝你的手艺。”

    杜小姐含羞带臊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慌忙低下头去,恰好此时薛意捧着几支莲蓬走了过来,嘴里埋怨着:“你们怎么都躲在这里,快来剥莲子吃,这莲子可甜了。”说完塞了一支到杜小姐手上,剩下的全扔进了薛情怀里。

    薛情曲腿斜靠在船弦上,任劳任怨的开始剥莲子,他对赏荷这种事情实在提不起兴趣,虽有诗情画意的名字却没有诗情画意的心,他满脑子沉浸在四书五经中,想靠着三年后的乡试得中解元,再在殿试一举夺魁,功名利禄也许不重要,但能为父母争光,还可以带着家人离开这里去往京城。

    他早已看不惯父亲劳累一生却为他人做嫁衣之态,就好像脚下的这艘游船,座上有他的堂兄堂妹,他们吃喝玩闹无拘无束,尽享官家子弟的做派,可用的却是他们最看不起的商人的血汗钱,这不是很可笑么。

    前方一艘高大的游船,分开丛丛荷叶,从几叶小舟中穿梭而来,船中笙箫齐鸣,热闹非凡,船幡上大大的一个沈字,显示着他们的身份,那是云阳城首富沈家的船。船舷上一个束扎马尾,一袭柳黄色衣衫的男子,遥遥向这边挥手问道:“深谊,是你么?”

    薛情掸了掸衣角,站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知秋。”

    那沈知秋与薛情同在一个书院读书,情义颇深,甫一相见,不免有些激动:“平日里约你踏青喝酒你都不愿,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薛情一脸无可奈何,抬手往薛意颊边抚了抚,把她从额上流出的汗水抹去:“还不是因为她,一连闹了几天,把我闹乏了。”

    薛意抓起一个莲蓬往沈知秋怀里抛了过去,娇憨的笑道:“知秋哥哥,你要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沈知秋接过莲蓬,脸上浮起歉疚来:“是我的错,早知道就单雇艘船和你们一起赏荷了,你听听这边的身响,快把人的头都震破了,都是我爹,非要请什么客,一船都是我不认识的人。”

    说话间,船身已相错开去,因前后左右都有游船相偕来去,不便就此停驻闲谈,沈知秋只得远远的喊道:“隔天请你们到我家来玩。”

    这厢薛大爷的大公子,薛阳也登上了船尾,笑道:“先别聊了,前面有很多卖吃食的小舟,快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薛意一听有吃的,什么都顾不得了,抓起杜肖影的手便潜到舱里去了。

    薛阳抬眼眺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船影,问道:“刚才和你说话的是沈知秋么。”

    薛情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几个莲子轻掷到水里去。

    薛阳笑道:“那沈知秋一身铜臭气,高傲得很,却偏偏和你合得来,到底是一路人。”

    薛情沉吟不语。

    薛阳往前两步,攀住尾舷上的栏杆,他的身体十分壮硕,船尾似承受不住一般,往水下压了三分,薛情站立不住,微微摇晃起来,薛阳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嘴里调侃不止:“瞧你这身板真是弱不禁风,叔叔婶子也是偏心,专把小意养得这般珠圆玉润的。”

    薛情脸色一变,随即平静下来,抽回手淡淡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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