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男人的步步逼近,繁月无处可躲,只能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膝间,然后感受到发间的拉扯,疼痛迫使着她把头抬起来,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眉里的怒气快要把人灼烧穿,他歪过头,让自己的眼睛与她相对:“你既然敢说,怕什么。”

    想来人受剥皮剔骨之刑的痛也不过如此,繁月抬起手,在发间抓住他的手臂,以期望能缓下他的力道。这一时口舌之快换来的折磨着实让人难以承受,但现在也无可后悔,即使她不说话,他难道就会好好对她?她咬牙道:“放开我。”

    薛情气极反笑:“你也敢拿我父亲的妾这种可笑的名头压我,你这种烟花柳巷里长出来的肮脏贱人,你以为我爹能看得上你?”他抓了她的头发往那墙上一送,出于自卫的心理,繁月伸出手阻挡了那猛烈的冲击,然而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被那重击反弹回地面。

    她趴在地上一阵眼冒金星,浑身木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地之感。

    薛情站起身子犹还胸口起伏怒气未消,他长到现在十六岁,听过祖母因偏心而起的责备,见识过堂兄弟之间因嫉妒而起的勾心斗角,承受过那起不长眼的纨绔子弟因着自己长相偶起的邪言秽语,但总没有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敢这般拿着这种似是而非的名头压派他折辱他。

    她根本就没有资格。

    繁月渐渐回过神来,她看着脚下青石板上摇晃的灯影,恍恍想起以前初到江宁酒坊的时候,那时初陷淖泥,无法接受自己的命运,被酒客欺骂后她会委屈,被嬷嬷责打后她会流泪。但是委屈和流泪也不能改变一切,谁也不会觉得她可怜,亦不会因为可怜而放过她,哭,不过是让别人欢愉的调味品。

    她咬唇告诉自己,不要用哭泣取悦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并非她所愿,到头来却好像都是她罪有应得。

    她勉力支撑着坐起身来,抬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故意激怒他:“你为什么不干脆打死我算了。”省得她再承受伤情带来的漫长折磨。

    “你既然那么想死,为什么不自己了断。”冰冷的声音,像是北地十二月的天气一般,带着朔风刺骨的寒意。

    凭什么,繁月抬头恶狠狠的看着他,凭什么她要因为不是她的错去自尽,她现在胸腔里有股恨意在乱窜,这个自以为是的公子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棍,他想刀不血刃的解决掉她这个碍眼的麻烦,她绝不会让他轻松如愿的。

    一阵莺燕嘈杂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薛情微微侧目望向门处。少顷,一个粉色身影携着一缕暖香的风,迈着轻快的步伐跑了出来,她抱着猫,烛光下黄黄的脸儿更显可爱,然此时她皱起鼻子一脸的不悦:“哥哥,灰团受伤了。”

    薛情点了点头,努力平复下脸上的怒意,招手唤她到身前:“受伤了找人医治就是了,好不容易找了回来,你就别生气了。”

    薛意托着那猫的前爪递给他看,心疼道:“可是,灰团多可怜呀,这两天肯定过得惨极了,你找到那个伤猫的坏人了么?”

    薛情微微沉吟,随后望着妹妹秀妍的脸庞笑道:“你先过去让人找药,我一会儿就过来,好么?”他不想让妹妹介入这场特殊的矛盾中,以她那刁蛮的小性子,若是听到这些挑衅之言,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薛意不解道:“干嘛急着让我走,明明你说已经找到偷猫的人啦,怎么……”说到这里她猛然惊觉一旁的地上竟坐着个生人,在灯火葳蕤下像幽魂一般一动不动,她又吓又怕连忙退到薛情身后,确保安全后这才鼓起勇气认真打量一番,半晌她认了出来:“她不是……那个江宁来的人么。”

    薛情眼色一黯,揽过她纤细的肩膀,把她往门外带去,一边走一边道:“放心,哥哥会把事情问清楚的,你别管了,你的病才好别出来吹风了。”

    薛意有些气闷,找到猫的兴奋瞬间消减下去,她扭身躲过兄长的怀抱,柳眉微蹙,娇脸渐红道:“真讨厌,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是她伤了娘的猫?她一定是故意的。”

    薛情连忙轻声抚慰道:“你别生气,我马上让她离开。”说完朝着繁月处一扬下颚,也并不看她,便道:“下去吧。”

    繁月挣扎着站起身来,慢慢往门口走去,然而才走了几步,那娇俏的女声便喝住了她:“站住。”

    繁月扶着拱门边的石柱,佝偻着身子回过头,见那小姐抱着猫慢慢渡了过来,轻蔑的看着她道:“你伤了我娘的灰团,你得跟它道歉,便给它磕个头吧。”

    繁月闻言猛的一震,手指指甲在石面上划擦出犟涩的音调,她看着眼前的兄妹俩,他们高高在上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得意洋洋,就为了看她在他们的强权压迫下弱小可怜的样子,也许他们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即使知道无意义,她依然徒劳辩解道:“我没有伤它,它是被别的猫咬伤了。”

    薛意仰着骄矜的脸道:“即使没有伤它,也是你私下藏了它,你跟它道歉不是应该的么,你只要磕了头,我和哥哥就原谅你。”

    繁月转身倚在石柱上,她眼睛从眼前的小姐颈弯望过去,望向她身后那低眉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爷,突然笑了起来,待他抬眼看她,她笑得更畅快了,这反映终于又逐渐勾引起他的紧张愤怒,他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前襟,脸上的表情略显狰狞:“你又想说什么?”只要她敢在妹妹面前说胡话,他一定掐断她的脖子。

    繁月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想说。”然而她又用耳语般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想我伤害她,就让我走。”

    薛意娇叱着冲上前来:“哥哥,别碰她,不要脏了你的手。”

    恰在此时,灰团被一只嗡嗡飞过的黄蜂所吸引,它挣开薛意的怀抱跳到了地上,然后觅着那虫子飞行的振翅声越过那道穿门不见了踪影。薛意惊叫道:“灰团快过来。”说着便提裙追了出去,门口的两个丫鬟也跟着她的身影追去。

    这边看到这场小变故的薛情将要推开繁月时,她突然双手搂抱过去,仰头狠狠吻上他的唇,带着强烈的噬血意味,然后在他反映过来之前用力推开了他,她笑道:“你现在也跟我一样脏了。”

    薛情目眦尽裂,然而滔天的怒气还未来得及勃发,薛意已经奔跑来抱住了他,满脸尽是急意:“哥哥,快点快点,别让灰团又跑了。”

    繁月提步跃过穿门往那院外走去,她懒得理这种闹剧,随他们去找吧。便是气不过又把她招来打几百棍扔到乱葬岗她也不怕,她现在的勇气被报复的快感撑得满满的,暂时还生不出害怕来。也许等明天冷静下来,自己又变得胆小心怯,但那是明天的事了,今天,此时此刻,她觉得很快活。

    薛情脚步虚浮的站在西厢庭院里,四周人影浮动,灯笼的光与亭中红柱交相辉映,让人好像身处在一个颓靡的勾栏之地,而自己正在醉生梦死。他抬手狠狠地擦着唇迹,直到手背上显出一抹殷红。

    小厮落泉弯身跑了过来,在他耳边声音似幻似真的说道:“少爷,那女的走了,拦么?”

    他说了两遍,薛情才眼神清明起来,他定定看着他:“你说什么?”

    落泉只得又说了一遍,然后道:“飞流已经跟着了,只要您吩咐我们就把她押回来。”

    薛情捏拳回身用力击打在亭中的红色梁柱上,他闭了眼浑身气得发颤,半晌,松手淡淡道:“让她走。”

    不一会儿,薛意迈着小步子气喘吁吁的过来了,把手上那肥大的猫往薛情手里一送,摆摆手道:“哥哥,咱们得把它关些日子,出去了两天越发野起来了,你抱着,我去喝口茶,万紫拿茶来。”

    一个碧衣小丫鬟托着茶盘从屋里走了出来,薛意喝了一口茶顺了顺气,又指使丫鬟道:“你去跟守门的几个嬷嬷说,今晚早点熄烛关门。”

    薛情轻轻拿手抚着那猫头,感觉那柔软的毛发在指腹间窜动,他举起它那只受伤的腿看了看,伤处被布条包裹得十分细心,仔细嗅嗅还有淡淡的酒味,猫也没有任何不适,还是那般对一切动静都抱有探求欲与新鲜感。

    他望着那面漆黑的由藤蔓筑成的高墙,心里如火似冰,一时恨极,一时气极,一时又有些厌恶自己。

    骄矜的蔷薇怎么能被夜色污染,高尚的诗经怎么能放在污水浸地的马棚里。

    繁月一路摸索着,左偏右行,好不容易回到了后院。此时还未到熄灯时刻,每间房里都有着朦胧的烛光,她推门进入她和兰香的房间,还未等说话整个身子就滑落在地,然后趴在关紧的房门板上,压抑着声音痛哭了起来。

    她在这里,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每一天都会有新的挫折,以前都能撑过去,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撑不下去了。

    从云阳到江宁,水路遥遥数百里,故乡如此遥远,怎么才能回得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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