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宝鸾听后,长久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对你如此?”她扶住桌案边沿,语气有些急切,“谢琮是他的儿子,你也是他的儿子,而且娘娘这么多年以来也并未犯过什么错,倒是温氏屡屡僭越,陛下难道就不知道谢琮是什么样的人吗?”
谢珩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才淡淡道:“我是他的儿子,谢琮也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就不能偏宠谢琮?其实自陛下登基以来,我就已经明白了,他只是把我当臣子,并不再将我当做儿子。”
谢道昇得来的天下,谢珩有一半的功劳,甚至在叛军打入京城,大魏灭亡之后,他孤身前来京城与叛军谈判,最终免去一场兵戈,又为谢道昇搏下一个好名声。若是至亲父子,谢道昇只会欣喜自己后继有人,可他没有把谢珩当做儿子,或者说没有把他当成自己属意的继承人,那么谢珩在他心里就只是一个能臣。
一个为自己打下半壁江山的能臣,谢道昇怎不忌惮?
再加上谢珩多年以来与谢道昇身边的那些臣子也关系密切,便更令谢道昇心生异样,怕是时刻担心谢珩的党羽壮大之后,直接将他取而代之。
谢道昇有自己喜爱的儿子,可如此对于谢珩来说,却实在是心寒。
姜宝鸾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一声气:“那往后会如何?”
“可能会成事,也可能就这样待一辈子。”他答道。
他大可以期许往后的一切来让姜宝鸾宽心,可是谢珩做不到,她不想偏她,将她蒙在鼓里,令她空欢喜一场。
姜宝鸾的手轻轻抖着,也没有再说什么话了,事已至此,反正她是脱不开身的,想来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是她不能经历了的。
这时谢谨成跑了过来,他没听见父母在这边低语什么,只看出姜宝鸾的神色有些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摇着她的手撒娇:“饿了饿了,要吃东西了!”
姜宝鸾的鼻尖忽然一酸,摸了摸谢谨成额角的绒发,轻声说道:“就知道吃,还能做什么呢?”
若是有那一天,谢谨成又要怎么办呢?
“让人去传饭吧。”谢珩起身,自己先往外面走了。
谢谨成也跟在他后面。
姜宝鸾咬了一下嘴唇,趁他们没看见,只有睫毛被沾湿了一点。
“娘!”谢谨成已经一边走一边已经叫起来。
姜宝鸾匆匆往前走了几步,这时才想起什么,连忙拎起裙摆小跑着去了食盒边,打开食盒看了看。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还带了些鼻音。
食盒里面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一看就只有谢谨成吃过。
算了,就知道他是自己不吃也不让谢谨成吃,白让她胡思乱想一番。
以后就备这么些,反正够谢谨成一个人吃就够了。
几日后,谢珩果然就被谢道昇解禁,谢道昇原本大概想的是谢珩经过此番打压会更小心谨慎,言听计从,可没想到的是,在两三日之后上朝时,谢珩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谢道昇禀明了符玉华一众的事。
连私下先与谢道昇商议都免去了,令谢道昇简直猝不及防,如同把谢道昇架了起来,也不再有延缓的余地。
虽谢道昇是天子,这些人留不留甚至救不救只在他一念之间门,不会有人忤逆他,但若是真的不留不救,天下悠悠之口终究是难以堵住的。
这是谢道昇的死穴,汲汲营营一辈子,他得到了天下,却也不能失去他最看重的名声。
面对谢珩不仅要收留已逃离蛮族之人,并且还要前去与蛮族商谈让其放回那些女子的提议,谢道昇虽然最终无法全盘应下,只言为大局计,但符玉华等却被留了下来,让她们在大黎安稳度日,日常用度由朝廷所奉。
听到这个消息,姜宝鸾一面为符玉华她们高兴,一面也更加担忧起来。
谢珩每日都是照常出门回府,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自那日后,他也没再和姜宝鸾说什么有关于朝堂之上的话。
姜宝鸾提心吊胆了几日,几乎就要侥幸以为就此风平浪静。
但是不过半月左右,一日夜半三更,宣王府的大门被人敲开了。
来的人是谢道昇身边的太监,只对谢珩道:“皇后娘娘急病,还请殿下赶紧入宫去。”
李皇后一向身子康健,这几日也未曾说起过有什么不适,除非是了不得的大病,不至于连夜来请。
这即是事出反常。
姜宝鸾得到消息之后连忙出去看,谢珩正要走,夜里冷得要把人血肉都冻成渣子,他连大氅都没来得及披上。
幸好姜宝鸾已经让人拿过来,又将他拉住,小声问:“娘娘有事吗?”
谢珩思忖片刻,答道:“应该无事。”
她给谢珩披上大氅,一时又熬不住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两口气。
谢珩见她一双手被冻得通红,便道:“回去罢。”
姜宝鸾想了想,说:“既是娘娘病了,我便和你一块儿入宫去,我给娘娘侍疾。”
谢珩还没说话,一旁等着的太监脸颊边的肉便抖了抖,上前来说道:“姜侧妃就不用了,陛下只说了让宣王殿下过去。”
他说话时样子却恭敬,但语气却到底有点不尊重,姜宝鸾在宫里长大,知道这些阉人最是有眼力见的,单从他们那里便能知晓端倪。
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外面冷,你先进去。”谢珩低声道,“谨成还在里面,你照顾好他和自己。”
然后不等姜宝鸾点头,谢珩转身就走了。
姜宝鸾在庭中立了片刻,丹琴也不来劝,只往她手中塞了个手炉。
这是谢珩先前吩咐过的,夫人的手容易冷。
一时天上又扑簌簌下起雪来,不大却密密麻麻的,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冻得人生疼。
姜宝鸾叹了一口气,一团白气呼出,糊得人看不清眼前。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回又重新回了里面去。
揽月宫。
与谢珩所想的那般一样,这里并没有宫人和太医的身影。
他抬头望了望揽月宫那块巨大的匾额,这才发现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谢珩进入内殿,却正好见到谢娆出来。
她一双眼睛又肿又红,明显是哭过,看见谢珩到了,却停在那里看了看他,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又不敢过来。自从上次她去谢道昇面前自作聪明说了那些话,直接导致谢珩被禁足在宣王府,谢娆也知道厉害了,又有些愧疚,又怕谢珩指责,便很是胆怯。
眼见着谢珩就要进去,谢娆这才拦住他道:“哥哥,你怎么那么糊涂?母亲也不是病……”
谢珩抬眼看她,谢娆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便连忙住嘴,而后终究忍不住又极小声道:“你就把她放开好吗?”
这回谢珩没有再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谢娆哭了起来,但无计可施,只能被李皇后身边的宫人强行送回了寝宫去。
李皇后听到女儿的哭声渐远,只见儿子又朝自己走来。
她正端坐在殿内,丝毫不见病容。
等谢珩到了面前,她便道:“珩儿你来了。”
看着眼前的李皇后,谢珩心里也是一刺,他已经许久没有仔细看过母亲的脸了,如今所见,李皇后脸上不仅憔悴,连皱纹都多了许多,条条枝枝在脸上蔓延开来。
温贵妃与她年纪相当,却保养得宜,远远看着只像三十许人。
“母亲。”谢珩启唇叫道。
李皇后点点头,示意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在儿子面前,她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点倦意,手指轻轻抬了抬,原本是想去抚摸儿子的脸,但想到儿子已经长大了,又自小与他们生疏,便连忙放了下来,没让谢珩察觉到。
“我不懂那些事,也从来不管朝堂上的事,我以为你一直是个能令人省心的孩子,但没想到……”李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姜宝鸾在你身边留着,本来就显眼些,你父亲早前就因娆儿的话愈发不满,珩儿你为何丝毫不收敛,反而还要去触怒你的父亲?”
谢珩没有说话。
李皇后早就习惯了儿子这副模样,仿佛针刺刀砍都不会出声,假人一般。
“那是姜氏当初做下的孽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啊!却为何是你去你父亲面前说出来?就算你不管,也不会有人来指摘什么,你只当不知道,你不说,也总有人会说,何苦让自己沾上呢?”
李皇后说完,浑身上下似是一口气堵着上不来,闭上眼喘了一会儿气,才又继续道:“我知道,这事与她姜氏有关,必定是她自己想给姜氏赎罪,这才挑唆你犯下这等大错……”
“娘娘,”谢珩这时终于打断了李皇后,淡淡道,“这事和姜氏并无半分干系,那些被姜氏送去蛮族的女子,也是我大黎的子民。”
李皇后气得手一抖:“罢罢罢,我只恨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叫一个女人蛊惑了去,更恨当初没有直接把她杀了,也好免去今日的祸患。珩儿,我们是要大难临头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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