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会遇见很多人。有的人会陪你走过很长一段旅程。有的人会是你生命里肆意燃烧的烟火, 虽转瞬即逝,却是你在之后无尽的岁月里一遍又一遍怀念的人。至于剩下的,大底都是匆匆擦肩而过的路人。
所谓的‘初见’若没有之后的再次相见, 那只能说是一次意外的偶遇。
如果没再次遇见少女, 夏油杰大概都快忘了之前有个又受伤又生病的人曾拿警惕的眼神看过自己。
大概距离那次装神弄鬼行骗……不,应该说替人除灵的事情过了五天。
“夏油大人, 您怎么又要出门了。”
菜菜子拉着怀抱娃娃的美美子站在玄关,看着即将要出门的夏油杰露出不解和微微担忧的神情。
“您之前都没那么频繁出门的。”
是的,夏油杰差不多算半个家里蹲。除了最开始整顿教会时还会三天两头往外跑,等之后稳定下来, 拉到不少信教徒后就很少出门了。几乎一年不会出门几趟。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出门做什么?除了能带回满身令人作呕的臭味外什么也得不到。”
因此,会出门的基本上只有负责出门购置生活必需用品的菜菜子, 还有负责拉客的菅田真奈美。
其他人或多或少也会和外界有所接触。
除了夏油杰。
唯一接触人的机会大概只有帮忙除灵的时候吧。
这也不怪菜菜子会有这样的疑惑。
“这不是最近事情有点多嘛。”夏油杰脸上挂着笑意, 区别于对外人虚情假意的笑和对厌恶的‘猴子’的冷笑,对待自己人极其温柔而富有耐心。
面对‘家人’时展露出来的样子让人总会产生错觉——他至始至终从未改变,一如年少时会对任何人都伸出援助之手的温柔少年。
可惜不是,他现在就是一只老狐狸。
像是想到什么, 一只默不作声的美美子小声道:“是为了新家人的事吗?”
夏油杰愣了愣,随后笑着伸手摸了摸美美子的头:“是的。”
“如果成功的话, 过几天我们就要有新家人加入了。”夏油杰也不偏心, 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同样也摸了摸菜菜子的头,“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在横滨那边, 如果有的话顺便给你们带。”
“那夏油大人带钱包了吗?”菜菜子露出质疑之色。
夏油杰:“……”
菜菜子认命的叹口气。她们的夏油大人哪里都好, 就是越来越偏离社会、抛弃常识这一点令人担忧。
美美子没说什么,将自己的钱包递给夏油杰:“夏油大人, 我们想吃可丽饼。”
“好的好的, 可丽饼。”
……
夏油杰此番出门的目的是招揽新人——一个外国术师。
术师不是日本独有, 很多地方都有,堪比特级的术师更是不少。
米格尔算其中一个,能力不错是一点,其拥有的黑绳更是强大,如果以后要对上五条悟,这个人的存在必不可少。
因为和历史扯上点关系,横滨算是日本国际交流中心,很多外国人都活跃在横滨租界里。
米格尔也是其中一个,可能是他日语口音发言奇怪,也可能和国籍沾了点关系,出来谋生有点艰难,明明能力不错,却接不到什么好的委托工作。
之前尝试接触了一次,对方有意向加入他们这个组织,本来可以一秒入教。只可惜对方好像是个可怜的打工人,以‘再过几天,等我这个月干满,没干满工钱扣得可多了’为由让夏油杰过几天再去找他。
夏油杰在这方面颇有耐心,没有不悦反而尊重对方的意愿。
今天是约定见面的日子,夏油杰
晃悠晃悠一路悠到港口集装箱聚集地。
米格尔的外形和装扮很有辨识度,所以夏油杰很快就在搬运小港口处找到了正躲在阴凉处乘凉的米格尔。
米格尔正望着海出神,下一秒察觉到有人靠近,刚想转头迎面袭来一个不明物体,他下意识接住,一股透凉之意从手掌出传来。
原来是一瓶冰饮料。
“谢了。”
米格尔说着打开瓶盖猛灌起来。
不得不说,在炎热的夏天喝点冰饮真的是件痛快的事情。
猛灌完一瓶后米格尔以某种特殊的方式将瓶子挤压扁,朝不远处的垃圾箱掷了过去。
哐当——
正中桶内的声音。
米格尔转头看了眼夏油杰:“这回你倒是没穿你那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
是的,夏油杰这次没套着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和尚袍,就简简单单白衬衣加休闲裤。
“我也会热的好吗?”夏油杰淡淡道,“还有那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衣服,要论奇怪……”夏油杰上下看了看对方的着装。
“你这家伙可没资格说我。”
“哈哈哈哈……也是。”
之后两人无言在港口的木板桥上静坐了会。
海风卷着海水独有的气味随着热浪一转一转扑面而来,喜欢的人会觉得舒适,讨厌的人会觉得粘腻。
比如像夏油杰这样的,就是中立态度——无所谓,所有风景于他而言大差不差。
“考虑得如何?”
“工资给到位吗?”
“自然。”
这便算谈妥了。
夏油杰还想说些什么,视线突然被不远处的骚乱所吸引。
看起来好像是多男欺负一女,实际上……应该是一女单挑多男。
夏油杰眯了眯眼,细细打量。
那个女的看上去有点面熟,好像哪里见过。
米格尔顺着夏油杰的视线自然也看见了那一幕:“啊,那个啊,这边很常见的。”
“嗯?”
米格尔以为对方这意思是想让他展开细说一下,便道:“港口这边其实挺混乱的,毕竟是港口嘛,多少沾点走/私之类的事情,往大方面涉及的走/私多少和黑/道有关,往小走就是一些偷运贩卖捞好处的小型运输船,这类买卖很少雇到工人帮忙卸货运送,基本上都是那些黑/户、没有身份证明的人才会打的工……等等,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米格尔说着说着就看见夏油杰带着打量的目光看自己,反手就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和许可证,“我可是有出国证明的人。”
夏油杰摊摊手笑得狡黠:“我可什么都没说。”
米格尔:“……”
嘶……他未来的雇主好像是个坏心眼的家伙,他是不是答应入会答应得太早了?
想归想,米格尔继续解释:“所以说,像我这样的,找的工作都有保障,那类家伙就没有,正经工作很少有要他们的,也不对,应该说他们也不怎么愿意选择有保障的工作,主要是容易被举报,而来如果雇主坏一点,可以直接不给钱,就仗着那些人没办法走法律流程诉讼……总之挺惨的。”
“所以说……”夏油杰眼神示意那边混战的场景,“这和那边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米格尔撇撇嘴:“那个就是□□/工的其中一种结果咯。”
“噢?是么……”
夏油杰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打斗。
被多人围困在其中的矮个子女生看起来很弱,这应该是一场毫无悬殊的结果。可事实并非如此,少女的力量确实有些薄弱,但胜在灵活,没人能抓到她,不仅如此下手也很狠,专挑男性的弱点攻击,
几乎把咬、打、抓、踢能用的打架方式都用上了。
不过,终归势单力薄,但凡再少几个人那个少女也能赢。会这么说结果显而易见,少女被人从后面抓住架住了胳膊。这是一个最难反抗的制衡,一旦被人用这种方式钳制住,很难脱离。
接下来的惨状不用多说也知道。
但夏油杰的神色依旧淡淡,甚至开始发散思考起来。
他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做来着?
大概是早在注意到这件事时就出手制止了吧。
他对他所在意的人,一贯以绝对保护的姿态守护着他们。
但他得到了什么?
得到的……
被一些不好的画面充斥脑海,夏油杰下意识蹙蹙眉,米格尔见他这幅样子还以为他在担心那个少女,便开口道:“放心吧,那个家伙能赢。”
就这一句话突然打散了他的回忆,夏油杰不由得挑眉,刚想询问原因,就见那个少女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被钳制住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动用自己身上唯一能动的脑袋,发了狠地往后一撞。
人体脆弱的头部相撞,更弱的一方先输。
于是,钳制少女的那个男人吃痛松手倒地,这给了少女反咬的机会,局势在改变。
哦,突然知道熟悉之感从何而来了。
是那天的小野猫。
不对。
夏油杰现在觉得用这个词形容不太准确,这哪里是只爪子还没磨利的小猫,分明是只恶犬。一只看起来乖得像宠物狗,实则是只不叫唤的野狗,一旦被犬口夺食,立马反扑。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那边的战况终于有了结果。
那些男人看上去像是无奈妥协了,丢了一把钱就搀扶着走了。
明明是很侮辱人的行为,是人或多或少都会羞耻去捡地上的钱,那个少女却浑然不在意,理了理弄脏乱的衣服面不改色捡地上的钱。
米格尔的声音也在一旁响起:“看吧,她赢了。这群人估计是新来这港口的,还敢拖欠那个人的钱。谁不知道最好别拖欠那个人的钱。”
“你似乎很了解她?”
等少女捡完钱一瘸一拐离开后夏油杰才收回视线问道。
米格尔不置与否:“那个女的在这一带挺出名的,出了名的不怕死。之前我还想过帮忙,结果发现不需要,那个人自己一个人就打赢了好几场群架,嗯……就是代价有点惨烈,我记得最严重的的一次是她打完直接晕过去了,要不是之后被哪位好心人带走,指不定早死在这片地方的某个角落。所以我才说她出了名的不怕死……”
米格尔还想絮絮叨叨那个人‘英勇’事迹就被旁边的人打断声音。
“不,我倒觉得那个人是拼命的想活。”
如果不是为了活着,谁愿意为了一点钱而被人冠上‘不怕死’的称呼。
“什么?”
“没什么。”
夏油杰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声音淡漠:“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家人们’。”
不怕死也好,想活着也罢,都是这肮脏世界的常态,与他无关。
……
“欢迎米格尔加入我们大家庭!”
名头是秘书、实则是兼职教会里几乎所有杂物的杂务工菅田真奈美对新加入的成员欢喜万分!
太好了!多一个人代表多一个干杂物的人!
“欢迎欢迎!”
菜菜子也拉着有些怕生的美美子真心实意欢迎新成员。
说是真心实意,其实只要夏油杰带回去的人,就算真是一只猴子,她们也会贵宾相待。
负责后厨的拉鲁和祢木利久端上菜肴,菅田真奈美赶紧招呼人上座。菜菜子和
美美子先一步清扫地上刚刚欢迎时喷上的彩纸拉花。
米格尔被这么一欢迎有点受宠若惊,原本他看夏油杰的样子已经做好进入一个等级森严的传/教组织了,结果大家是真的那么友好的吗?
夏油杰一眼就看出对方在想什么,懒洋洋地抬抬眼皮,没有去纠结:“米格尔也是一名厉害的术师,以后就是我们的一员了,大家要友好相处啊。”
“一定一定。”
“当然啦。”
“那么就开饭吧。”
话是这么说,看着热闹温馨的大家庭,夏油杰是高兴的,却不知道为何,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明明菜肴美味丰盛,他却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不过他无法拒绝家人的好意,所以当美美子和菜菜子两姐妹一前一后不停给他夹菜,虽然食欲不振却依然摆着笑脸吃下去。
硬撑下去的后果就是呕吐。
仿佛想把整个胃都呕出来的窒息感让夏油杰止不住额头青筋暴起。
呕吐味萦绕在口齿之间的难受程度不亚于吞噬咒灵时尝到的那种脏抹布味。
都不好受。
他漱口了好半天才把那难忍的味道压下去。
夏油杰看了看自己因不断漱口而浸湿大半片的衣袖和襟口,湿哒哒的黏着感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比那海风卷来的海腥气还缠人。
或许是。
又到了苦夏的季节吧……
为了不让菜菜子和美美子担心,夏油杰决定在脸色不太好的时候出门走走,于是他脱掉回到教会后换上的袍子,套了白t恤和单裤出了门。
不得不说,晚上的温度确实比白天低上几度,伴着微微而起的轻风,那股难受之意缓了不少。但他不喜欢非术师聚集的地方,所以挑的地方都是无人的小路和街道。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河边。
河床很低,以至于两边走路的场地很宽,加上从上面的马路到河边那半斜的草坪,河岸的空间很是宽敞。
这一带他以前常来,因为离高专不是很远,执行完任务后他就会和昔日同期生一起来桥下岸边的流走小摊车吃夜宵。
五条悟会点一盘丸子加关东煮,家入硝子在的时候大概率是拉面加酒,但因为是学生,老板总不愿给她酒,而他呢?大概是点一碗荞麦面吧。
想到这里,夏油杰脚步一滞,随后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想什么呢。
这时候的回忆真显得滥情。
突然想起小吃摊以及小吃摊里的食物,那吐了精光的胃因生理需求叫嚣起来。一旦在这个时候夏油杰会痛恨自己人类的身体。
看看他的咒灵,哪个需要进食?
正想着,夏油杰突然看到那熟悉的吃摊。
小摊车有专门的布帘子。有的布帘子带着店主的特色,有的布帘子就单纯标注自己卖的是什么,通常是‘面’、‘酒’之类的字样。
这辆车布帘子上画着一碗卡通形象的拉面。
“客人你要来一份什么?”
待听到系着头巾年过半百的店主突然间的询问声,夏油杰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掀开布帘子走进了去。
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夏油杰也就在那破旧但胜在干净无油渍的圆凳上坐下。
“来碗笼屉荞麦面吧。”
“好嘞……咦?客人有点面熟啊。”
店家原本笑脸盈盈,待看清夏油杰的脸之后发出疑惑。
夏油杰神色不变,脸上淡笑得体:“或许在哪见过吧。”
“也是。”
店家没过多纠结,开始为夏油杰准备吃食。
就在这时。
“大叔,劳烦再
来一碗拉面!”
声音有点熟悉,引得夏油杰余光瞥了眼自己身边的食客。
是的,他不是第一位客人,第一位客人是他旁边这一直闷头吃饭的人,因为他不喜与普通人有太多接触便没去关注。
结果一看,夏油杰没忍住在心里咋舌。
这算是什么?传说中的缘分吗?
没错,他旁边坐着的那个人就是前几天祓除咒灵结果躺大山里睡觉、白天在港口和一群男人打群架讨债的恶犬。
缘分应该算不上,缘分是给那些有心思展开进一步接触的人的,对于他这种懒得和普通人打交道的人只能算是——孽缘。
“好的好的,不过白丫头,晚上还是少吃一点比较好。”
“嘿嘿,难得有钱,当然要多吃一点啦!”
笑得好傻。
夏油杰不留痕迹收回视线。
幸好对方也不关心自己身边坐着谁,沉迷于干饭无法自拔,要不然他还真怕还一场无意义的交流。
“来嘞~客人您的荞麦面。”
“谢谢。”一碗凉面端到自己面前,夏油杰礼貌道了声谢,拿起竹筒里的筷子安安静静吃起了自己的面。
整个半密闭的小空间里只有店家洗碗放勺金属碰撞声和食客吃面的声音。
直到——
“呀,白丫头你脸怎么这么红?”
听到这话,夏油杰夹面的手一顿,余光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见对方那张带了些许乌青和伤痕的脸红得厉害。
“很红吗?”那个人动作有点迟钝,“可能是吃热了,等等就会好。”
“可你的额头也很烫啊,不会是发烧了吧?”
这少女可能是这家店的常客,和老板的相处模式十分熟稔,老板没掩盖自己的担忧,不过到底还是关系没那么亲密的人,老板也就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额头就收了回来。
少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知道……不过不用担心,小感冒恢复得很快的啦。”
“如果严重的话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嗯嗯,会的,谢谢关心!”
夏油杰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面。
哪里是什么小感冒。
眼眶一圈都发红了,是高烧的前兆。
居然碰见一个比他还缺乏常识的人。
只能说世界之大,什么人都有。
不过这和他没什么关系,总归只是三次见面的陌生人罢了。
一个懂祓除咒灵的非术师,就算再普通也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轮不到他这一个陌生人施展没必要的关心。
不是一路人。
……
“老板,结账。”
凉面吃得很快,相比隔壁那个大夏天吃着热腾腾呼哧呼哧半天下不了口的拉面,凉面也就五六口的事情。
“好的,荞麦面680日元。”
夏油杰付了钱便转身离开,后面还跟着老板说下次欢迎光临的声音。
对此夏油杰没有回应,顾自己原路返回。
这种突发奇想的行为没有下一次,谁知道下次还会不会碰见那个莫名和他扯上点联系的人?
无意义的交集还是早点掐断为好。
之后大概不会再有这种意外的交集了。
就算是孽缘,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吧。
这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只可惜夏油杰忽略了一点,所谓的‘孽缘’绝对不是只有三次误打误撞的相遇,一次又一次仿佛被无形命运缠绕在一起、令人始料未及的相遇才是‘孽缘’。
很快,他们又见面了。
这是第四次碰面
。
就在两天后的雨天。
地点是某富人闹鬼的避暑宅子。
他们会碰见的原因也很简单,一个是因为系统的祓除咒灵任务,另一个则因为被富人花重金请去除灵。
夏油杰到的时候,宅子倒了一半,而始作俑者不知道是那只已经被祓除的咒灵还是倒在雨滴乱撞的地上的少女。
当时夏油杰依旧穿着宽大的和尚袍,两只手藏在袖子里。
打着雨伞的是他召唤出来的一只咒灵,大伞挡住了所有企图落到他身上的雨滴。
他周身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至于他脚边躺着的那个少女,雨水浸透了全身,印出单薄衣料下的血痕和伤口。
她应该快死了。
夏油杰又一次感受到普通人生命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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