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第六天, 一大早从毡包出来就发现天色阴沉沉的,一夜之间,风也凌厉许多, 卷着杂草细土铺天盖地扑过来, 打得人睁不开眼,但还要顶着风骑在马上围着牛羊跑。到了晌午, 天色昏沉得仿佛到了黄昏,队伍拖得长长的, 官府不发话, 谁都不敢停下歇息。
蜜娘带着孩子坐在勒勒车里,车门车窗都不敢开,车里光线昏暗, 两个孩子害怕, 格外黏人, 这让她腾不开身出去照应, 只能提着心轻声跟其其格和吉雅说话。
乍然一声惊雷, 吓得两个孩子慌忙往她身上扑, 嘴里高一声低一声喊娘。
“娘在呢, 不怕,是要下雨了,你们不是见过下雨天?想一想,下雨了草地里要长好多好多小蘑菇, 等雨停了娘带你们去采蘑菇,让爹杀只鸡,蘑菇炖鸡,鸡腿给你们吃好不好?”连着几声惊雷,乌沉沉的云里飘起了雨, 蜜娘感觉车停了,雨声风声里夹着着人声、哨子声、牛羊叫声,散乱的蹄声……
她试图推开车窗,刚开了条缝就被沁凉的雨水给扑了回去,隐约看见迎着风雨在羊群里奋力绕弯跑的狗。
羊群被突来的惊雷打散,丢了魂似的往四周跑,巴虎在羊群散开的一瞬间先打马冲在羊群里找到了领头羊,把领头羊安抚下来,散乱的羊群开始在狗追撵下慢慢回拢。万没想到前方宝音家的牛羊起了乱子,牛羊马踩在一起,惨叫四起,有牛羊冲进了巴虎家打头的马群牛群里,好不容易稳住的羊群又散了。
暴雨大概下了半个时辰,也可能没这么久,只是蜜娘坐在昏暗的勒勒车里听着外面久久不绝的牛羊叫声,觉得时间太难熬了。
雨停了乌云散了,天色比早上那会儿还亮,风没停,风里饱含了水汽,蜜娘没让孩子出勒勒车,只打开了车窗让兄妹俩站起来能看到外面。
“娘去给爹帮忙,你俩自己坐车里玩啊。”蜜娘下了车,把车门从外面堵着。
巴虎浑身湿淋淋的站在羊群里拽着领头羊,领头羊叫是能唤回走散的羊群的,希吉尔带着两个男仆在牛马骆驼群里忙活,十来只狗甩着滴水的毛往远处跑,把傻愣在山包上只会咩咩叫的羊往回赶。
刚淋了雨的土被牛羊踩的黏脚,蜜娘带着一脚的泥把瘫卧在草地里的羊给拖到空地上,多是被牛马踩的,也有撞在一起摔断腿的。羊惨叫声不断,蜜娘发现了两只屁股后面不住流血的母羊,这是母羊流产了。她没办法,巴虎也没办法,他只能趁着羊群安静下来后,拿了刀把起不来身的羊都给宰了。迁徙的路上伤羊病羊活不下来,早晚都要死,还不如来个痛快。
一个衙役骑马从前面跑过来,边跑边通知:“今天不走了,各家各户清点自家的牲畜,晚上在这里休息,今晚若是不下雨,明早再动身。”
衙役走了,宝音娘带着宝音来了,是道歉的,如果不是她家牛羊动乱,也不会惊扰了巴虎家的牲畜群。
这种事怎么说呢,遇到这种情况也避免不了,毕竟人也不是故意的,谁也不想有这事,巴虎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八只羊,叹了口气,“算了,早晚都要宰了吃的,让宝音留我家帮忙看着其其格和吉雅,蜜娘要处理这些羊肉。”
“你们受伤的羊我们赔给你们。”
巴虎摆了摆手,“你家这次受伤的羊也不少,再加八只,你们打算怎么办?吃又吃不完,卖?估计家家户户都有受伤的,也没人买,只能给放烂放臭了,那不是糟践东西?我家好歹还有十来只狗,趁着个机会,我也好好犒劳犒劳它们。”
对两家来说,八只羊可有可无,宝音家赔的起,巴虎家也不缺,就是要了这份赔偿,这两天巴虎也还是要宰羊犒劳到现在还在找羊的狗。索性全个情分,以后也更好来往。
“宝音她爹要是空了,你让他来我家牲畜群里找你家跑来的牛羊,他要是找漏了那可就便宜我了。”巴虎玩笑道。
“那估计要等到明天了,他跟我公爹都骑马出去了,我家跑散的羊多。”宝音娘叹气,她把宝音留下也要回去了,她家踩伤的羊有一十多只,还有头牛摔断了腿。
蜜娘想把宝音送到车里陪其其格和吉雅,但门一开,两个小的就急着要下车,不让下就哭,还整个人缠在她身上不让走。
“外面有风,要冻生病的。”蜜娘想好好讲道理,奈何这两个小崽子像是耳朵塞驴毛了。说到冻生病,她立马回头喊:“巴虎,先别忙了,你先把湿衣裳换了,别再冻病了。”
“我把羊肉砍了再换,免得换了又迸一身的血。”他拎着砍刀砍得梆梆作响。
蜜娘不顾两个孩子的耍赖声,把人从身上扒下来又塞进勒勒车里,之前还是假哭,这下可就是真哭了。
“宝音你也坐进去,天快黑了,外面冷。”她给宝音脱了鞋子也抱进车里,在嚎啕大哭声里无情地把门关上了。
“要不我搭个毡包让孩子坐毡包里玩?”巴虎听到孩子的哭声心疼又头疼,“勒勒车太小了,孩子一整天憋在里面也难受。”
“晚上是睡勒勒车里还是睡毡包里?”
“你带孩子睡勒勒车。”也就马车下面的地儿是干的,扎毡包就是铺层牛皮再垫两层毛毡,晚上睡觉也没睡勒勒车里暖和。
“那不就得了,费了好大劲扎了毡包只为了让他俩开心?别太惯着了,孩子哭就让他哭,免得动不动拿哭来威胁人。”只要孩子不是饿哭的疼哭的,蜜娘能狠下心听他们哭,哭一次知道不管用,下一次就知道掂量着哭不哭了。
她把火炉子搬下来,去河里提了水,从最后一辆勒勒车里铲了半筐牛粪,雨下的太突然,巴虎和希吉尔他们没来得及穿雨披,都淋湿了头发,衣裳能换身干的,头发要再用热水洗一遍。
烧水的时候蜜娘把巴虎掏出来的羊肠子都给装篮子里,提到河边站在石头上淘洗羊粪,羊粪顺着河水飘走,她再提回去倒在盆里撒了半瓢灰面和粗盐搓洗。
“巴虎,水开了,你去换衣裳,换了衣裳出来洗个热水头。”蜜娘再次催。
“我待会儿还要去找清点羊。”
“那不急,早一会儿晚一会儿都行。你别磨蹭,你洗了喊希吉尔他们也回来洗洗。”蜜娘掏了两坨生姜切成片,又择了防风寒的草药,加了水一道灌进铜壶里,开水锅抬下来,铜壶提上去。
等巴虎砍了羊,换了衣裳出来,药汤也煮开了,“先喝碗姜汤,趁热喝,要逼出汗才行。”
“你可喝了?”男人接过来,只是闻着味就忍不住别开脸。
“我没淋雨,我不用喝。”蜜娘煮药汤煮的起劲,但让她喝她也不乐意 。
巴虎捏着鼻子强灌了半碗,放下碗干呕了一声,辣嗓子不说还有恶心的苦味儿,“你下次只煮姜汤算了,别加那些鬼东西。”
“大夫说的那几味药草治风寒,有效就行。”蜜娘端起剩下的半碗递他嘴边,“气色好多了,剩下的都给喝完。”
她当她熬的是仙丹啊?巴虎又扭头呕了一声,被迫灌了剩下的半碗,“不喝了不喝了,我去洗头。”辣味上头,还真给他逼冒汗了。
他洗头,蜜娘又提了桶水倒进锅里继续烧,等着希吉尔他们回来。羊肠洗干净,她端了两个木盆坐过去,羊肉洗净剁成小指头大小的肉块儿,撒盐倒酒给腌上。
“我走了啊。”巴虎散着头发,吹了个口哨唤来大黑马。
“头发擦干了?雨披拿了?”
“擦了,也拿了。”人已经骑马跑远,声音还撂在原地。
羊肋排和羊腿羊头已经被巴虎都给卸下来放在桶里,蜜娘把羊头给撒上盐和花椒,里里外外给搓进味儿,估摸着时间又去灌羊肠。等希吉尔他们回来洗了头喝了药汤,蜜娘先让他们剁四条羊腿,羊头也给劈开,一起下锅炖,不加盐只加姜,这是炖了喂狗的。
羊腿半熟,天色也昏了,原先在找羊的十来只狗也都回来了,淋湿的毛发也已半干。羊肉羊汤倒进食槽里,十一只狗一溜排开,最边上挤着两只山狸子,吞咽声、舔水声、咀嚼声、嚼骨头声……
“慢些吃,没吃饱还有生肉。”蜜娘怀疑有的狗没嚼就把肉咽下肚了。
巴虎和希吉尔他们还没回来,蜜娘洗了锅再炖羊肋排,八只羊的羊肋排,今天可真是敞开了肚子吃。还有前一锅煮的羊头,她把煮成型的羊脑挖出来放锅里继续煮,一根肉肠还没灌完,锅里的羊汤沸腾了,蜜娘拿了碗把羊脑舀起来。
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车里睡着了,蜜娘开了车门没一个醒的,她想了想又把车门关上,继续去剁肉腌肉灌肉肠。
今晚没有星星和月亮,天色暗了看不清了巴虎和希吉尔他们就骑马回来了,“看这天色,夜里搞不好又要下雨。”
“怎么搞的,往年秋天也不见下这么大的雨,还炸雷。”去年跟前年的路上有军队护送,一路到冬牧场也没见下过雨。
谁都说不清楚,巴虎只说今年祭敖包要多献两只羊。
一提祭敖包,蜜娘就想起了去年的事,她不好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有人偷祭肉惹得长生天不快。
联想到这方面的人不少,钟齐站在议事队伍的下首受了不少白眼,他心里恨恨。等出了扈大人家,他先去巡视了一番,再警告北迁来的这些人不要搞幺蛾子,谁敢趁机生乱,或是手脚不干净想趁这时候偷鸡摸狗的,他得到信一定给送进大牢。
“阿齐,这个时候你不能急。去年的事大家都还记得,今天这事是漠北当地人损失最为惨重,他们比你还恨,你这时候的行为都在他们眼皮子下面,你要想的是怎么能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木香挺着高高鼓起的肚子,说:“我能照顾好我自己,晚上你不用守着我,去守着那些人去。我听说还有人家的羊没找回来,你要是能说动我们中原人去帮漠北人找羊,以后临山的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也会接受你,不会再小瞧你。”
钟齐会意,激动道:“我这就过去,多亏了你提点我,我都气晕了头。”
木香笑,“我也只能泛泛说几句,最困难的是劝人出去帮忙找羊,这都要看你的了。”
…
所有的羊肠灌完已经是半夜,蜜娘站起身活动活动酸疼的胳膊和手指,又往火炉子里加了两铲牛粪,火苗飙起时能看到河边喝水的羊。
巴虎他们都不在,蜜娘收拾了羊肉肠挂进勒勒车里,还有六个羊头,两桶羊杂,筐羊腿,两筐零零碎碎的肋骨和其他骨头。
蜜娘想着今晚其其格和吉雅挺喜欢吃羊脑,明早她早起再炖两个羊头,羊肝也煮给孩子吃,羊肚用来做肚包肉,其他的羊杂明早都煮了喂狗。
她刚洗漱完进勒勒车,车顶就响起雨落下的声音,蜜娘叹口气抱住滚到她怀里的孩子,正琢磨着晚上会不会有狼来,就听到外面起了喧闹声,她还以为是狼来了,等了一会儿见动静又小了,她也就睡了。
第一天早上起来才从巴虎嘴里知道原由,昨夜是钟齐带了北迁来的男人来帮大家守夜。
“昨夜有他们来还真帮了不小的忙,有那跑丢的羊也找了几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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