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一定要赶在午膳前回来。”

    谢萤千叮咛万嘱咐的,她看见石砖上血淋淋的,心里升起一阵后怕,还好小五和三姐姐都无大碍。

    现在正是祖母心力交瘁的时候,若姐姐再出什么差错……

    她不敢再往下想。

    幸而三姐姐的郎君有一身的好本事,思及此,谢萤敬佩地看向少年,想来他的家世不会太俗。

    车帘半开着,谢乐慈朝着谢萤挥了挥手,温声道:“妹妹放心,午膳前我一定赶回去。”

    当下让她犯难的是,她来时骑的那匹马被墨松牵走了。

    在青州的这些天虽是熟悉了部分的街巷,可青州的路弯弯绕绕,若想找到一家药材齐全的铺子,走路起码要花费半个时辰。

    马车徐徐离开巷口,涌进人海,没了踪影。

    “阿姐。”周策轻声唤道,“自从上次听了阿姐的教导,我从不轻易和人斗殴。”

    谢乐慈眉心突跳,她听着少年幽怨的语气,隐约有些许的忐忑。

    “阿姐,你先前说,不许我再和旁人斗殴,今日你却没有以身作则。”周策一脸正直地说道,“我现在有点生气。”

    方才他和皇叔在茶楼听见喧闹声本不以为意,若不是许言绍喜欢看热闹,特地探着脑袋站在栏杆前张望,便喊着好像看见了谢姑娘。

    他生气的不只是阿姐独自一人跟那群恶徒打斗。

    可听到阿姐告诉谢萤,他是她心仪的那位郎君,他顿时一点儿也不生气了。

    “那……”谢乐慈伸出手,揪着周策的衣摆晃了晃,“抱抱。”

    周策刻意蹙起的剑眉瞬间舒展,阿姐甚至不用哄他,只需一个拥抱,他就什么都不想了。

    这时,许言绍跟着周怀川从茶楼里走了出来。

    周怀川的腿脚不便,自尊心又极强,是以许言绍放慢脚步,冲着谢乐慈笑道:“谢姑娘!”

    他估摸着有半个月之久未见谢姑娘了,陛下每日都会提起谢姑娘,又或是像研读诗书那般认真地去给谢姑娘买好看的发簪。

    厢房的木柜已经不知道放了多少的首饰。

    许言绍时常会有一种错觉,他觉得陛下和谢姑娘,仿佛是民间的一对新婚夫妻。

    只可惜陛下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而谢姑娘的身份,也算不得普通。

    谢乐慈笑着应道:“许医官。”

    她注意到许言绍身旁的男人,不禁好奇地问:“尧儿,他是谁?”

    “阿姐,他是我的叔父。”周策解释道,“他昨日从金陵赶到青州,本想让我同他回金陵,但是现在金陵被太后封锁,他也回不去了。”

    “他待你好吗?”

    谢乐慈听方嬷嬷讲过,帝王家的亲情淡薄,为了夺帝位不惜害死如同手足的兄弟,更不惜牺牲无辜的生命,即便坐上了龙椅,皇帝也不能高枕无忧,他必须时时刻刻算好身边人都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和打着怎样的算盘。

    因为或许有一天,可能会有藩王造反、会有奸臣扰乱朝纲,到那时,皇帝便是这世间最无尊严的人。

    “阿姐,除了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我好。”

    周策看着缓缓走来的周怀川,他的眼神淡漠,好似一弯化成冰的雪。

    至少在皇宫的这几年,他看到的一草一木都要比宫里的人有趣。

    春日有花盛开,炎夏的草木郁郁葱葱,深秋的落叶堆满皇宫,冬日……太冷,他几乎不出宫殿。

    而宫里的内侍却整日说着如出一辙的谄媚话,像是只有躯壳的稻草人。

    谢乐慈闻言微顿,她不知道周策在皇宫是如何度过的,但这句话意味着,他的叔父待他并不算好。

    她牵起周策的手,对着周怀川笑了笑。

    若这位叔父待尧儿好,就不会让他领兵作战,不会任他流落在塞外。

    许言绍问道:“谢姑娘这是要回谢府?”

    谢乐慈摇头说:“我要去药铺。”

    许言绍冁然而笑,自顾自地说道,“碰巧我知道青州有家开了百年的药铺,药材甚是齐全。”

    他忽然压低声音,“就连在皇宫都少见的珍贵药材,那里也有。”

    “那许医官可否带路?”

    “自然是可以的。”

    一辆马车停在路边,穿着墨色衣衫的男子恭恭敬敬地向周怀川作揖道:“王爷,马车备好了。”

    周怀川摆了摆手,男子忙不迭地扶着他。

    “思尧,带着她上马车。”

    马车内,桌案上的青瓷茶盏漂浮着泛绿的沫子,扇形茶叶沉在杯底,气味清香。

    许言绍掀开车帘,向马夫说着去普济坊的路线。

    周怀川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轻地吹了一下漂浮着的茶沫。

    直到他把茶饮尽,才将目光放在和少年并肩而坐的姑娘。

    周怀川察觉到少年紧握着她的手,这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复杂。

    只听许言绍唤她为谢姑娘,看来是跟青州的谢府沾亲带故。

    少年清亮的嗓音将周怀川的思绪拉回:“皇叔,她是我未来的妻子。”

    周怀川的面容毫无波澜,不冷不淡地问道:“谢姑娘的父亲可是在青州做官?”

    “不是。”

    谢乐慈直视着周怀川的目光,应道:“我父亲不在大梁。”

    周怀川点点头,他并不准备干涉周策要选何人为妃或立后,毕竟这三年,朝中大臣没少上奏劝周策充盈后宫。

    部分贵族臣子抱着想要让自家嫡女入宫为妃,争一争皇后的位置。

    可周策的脾气吓退了那些臣子,后宫也常年冷冷清清的。

    现在他难得遇见一个喜欢的姑娘,周怀川作为皇叔,自是不反对。有一就有二,日后朝中大臣也不会为后宫无妃而发愁了。

    许言绍放下车帘,提起茶盏就往嘴里送,那马夫的左耳不灵活,他硬是重复了三遍,说得喉咙干哑,马夫才听清楚。

    他靠着车窗,笑问道:“谢姑娘去药铺要买哪味药材?”

    “玉竹、木兰皮、茯苓。”谢乐慈回想着穆伯父教她的配方,说道,“许医官还知道有哪几味药材治疗脸伤吗?”

    许言绍的兴致高涨,露出一排皓齿,滔滔不绝地说道:“那要看脸的伤势如何,若是脸上起了疤痕,仅仅用三味药材是不够的,若是脸肿破皮起脓包,必须要内服加外敷。”

    “倘若是因为毒气而伤了脸,我建议以毒攻毒——”

    周策托起下巴,叹气道:“阿姐,如果你想让小五公子破相或毁容,就让许医官接着说吧。”

    “……”这句话勾起了谢乐慈在古城的记忆,许医官为了熬制毒药,脸上起了许多红疹子。

    许言绍撇唇,陛下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本在闭目凝神的周怀川蓦地睁开眼,瞧见周策贴在谢乐慈的耳畔在说悄悄话,不由得眉头紧锁。

    适才在茶楼,周策沉着冷静地杀掉潜伏的锦衣卫,英气逼人。

    而现在,周策又是唤谢姑娘为‘阿姐’,又是这般黏她。

    哪里还有君王的样子。

    周怀川面色凝重地揉了揉额头,罢了,归根到底是个尚未加冠的少年,面对心悦之人,难免会不理智。

    ……

    谢府。

    三五个丫鬟轮流端着热水进厢房,等再出来时,那热水却变成了血水。

    老夫人站在榻边,正颜厉色地说道:“你往日在外贪玩,祖母都纵着你,今日你跟市井泼皮斗殴,竟还带着宋奚安,好在那孩子没有受重伤,倘若他受了伤,你让祖母拿什么跟宋府交代?你让祖母还有何颜面去见宋夫人?”

    “你在外惹事逞强,怎的就不把强逞到底?还要你三姐姐瞒着祖母去救你,老身每年花费几百两的银子请护卫守着府邸,也都不是吃白饭的,你三姐姐区区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从泼皮手里救你?”

    谢云柏躺在软榻上,丫鬟正在给他的后背上药。

    他一言不发地把脸埋在枕头下,咬紧牙,忍着后背的酸麻和疼痛。

    谢萤在老夫人身旁劝道:“祖母,您别动气,这次小五知错了,墨松说小五一直护着宋奚安,被挨打的都是小五。”

    老夫人看着谢云柏后背和腰间的伤,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怪自己太过宠溺小五,才让他越发不知天高地厚,总做着不切实际的江湖梦。

    她哽咽道:“如若太后没有封锁金陵,祖母就把小五送回去,让他爹爹好生教养他。”

    “嘶——”谢云柏翻过身,愧疚地说道,“祖母,我知错了,您罚我抄书吧,我不想回金陵。”

    爹爹和娘亲在府里只关心长兄和妹妹,根本无暇顾及他,又或许是压根不喜欢他。

    无论在爹爹眼前表现得千般万般好,爹爹也不会像祖母那样夸他。

    如果娘亲在意他,就不会把他放在青州不闻不问的。

    金陵的日子不好过,谢云柏宁愿一辈子待在青州,也不想回金陵。

    “这两个月,祖母罚你不准踏出府半步,把《道德经》抄十卷。”老夫人语气严肃地说,“等你伤好了,要跟着祖母去宋府登门道歉。”

    “祖母知道这件事不能全怪你,但谢府和宋府一向交好,宋奚安那孩子被吓得不轻,若此事不声不响地过去了,实在有失礼数。小五,祖母希望你从今以后,遇事不要冒尖耍威风,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祖母,我会跟着你去宋府登门道歉,以后不和宋奚安作对,认真跟着夫子读书。”

    谢云柏明白祖母话中的意思,可是他不服气,凭什么宋奚安躲在他身后,到最后,祖母还要他去宋府登门道歉。

    但他不敢惹祖母生气了,他要学会不骄不躁,就像乌衣巷的少侠那般低调又英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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