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情动是难以遮掩的,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谢乐慈的脸,唇畔贪恋的再次覆上那一抹柔软。

    谢乐慈的脸有点发痒,不知是因为丝帕的缘故,还是因为少年突如其来的亲吻。

    她闭着眼睛,一只手勾住少年的脖颈,另一只手想要把丝帕揭下来。

    忽然,丝帕拂过她的面颊,像是猫儿的尾巴轻轻划过。

    只听周策闷闷地说:“阿姐,你要记得想我。”

    落日余晖,西窗映出橘红色的霞光,房内好似散落满地的金粉。

    谢乐慈提起衣袖,伸出小拇指,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拉钩,你要答应我,今日说的话不准食言,我会在爹爹供奉的观音像前,祈祷你平安渡过难关。”

    她六岁那年,北漠闹起了饥荒,成群的骆驼被沙暴弄得不知去向,阿翁养的牦牛也都病倒了很多。

    整个北漠能吃的食物少得可怜,爹爹不愿坐以待毙,要带着赫连将军去匈奴借粮,而那时北漠跟匈奴的关系却不大好。

    爹爹在匈奴停留了一个月,满身伤痕地回来了,原先不待见爹爹的人,从此对爹爹心服口服。

    这一个月,她过的担惊受怕,每日都守在爹爹的帐篷里,祈祷爹爹能平安回来。

    在谢乐慈的心中,周策和谢廷是同等重要的人。

    而今,周策不能再做四处漂泊的少年郎了。

    她相信周策会像爹爹那样,顺利地迈过这道坎儿的。

    周策的喉咙跳动了一下,他低头,手指紧紧地勾着谢乐慈的小拇指晃了晃。

    “今日的话,绝不食言。”

    谢乐慈的唇角弯了弯,杏眸闪烁,柔声说道:“尧儿,我想亲眼看到你穿朝服的样子。”

    周策亦是想亲眼看到阿姐穿凤冠霞帔的模样。

    ……

    是夜,明月如钩,朔风凛冽,路上行人稀少,一只灰白色的信鸽抖着翅膀,从街巷穿梭而过,飞进一道半开着的窗户。

    房内烛光微弱,周策抱着信鸽,将它嘴里叼着的纸条取下来。

    他展开纸条查看,随即递给身侧站着的许言绍。

    许言绍忙不迭地把纸条放在灯盏下,只见上面赫然写的是——随时待命。

    “公子,这真是喜事,有了荆州的军队,等回到金陵,想必太后也不敢轻举妄动。”许言绍喜上眉梢地说道,“属下总算盼到这一天了,若是公子这次能扳倒太后的势力,就可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其实他跟随陛下的这三年,极少与陛下交谈。

    说来也怪,陛下的身体一向羸弱,有时能连着几个时辰都躺在龙榻上歇息,更让人费解的是,陛下喜欢在夜里习武,次日便会受风寒发热,他一年要给陛下把脉的次数,数也数不清。

    至于太后对待陛下的态度,他也很难看透。

    太后曾经把陛下从冷宫中解救出来,庇佑过陛下。

    但陛下暴虐的性情,实在跟太后脱不了干系。

    “回房吧,明日阿姐要回北漠,可能辰时就要启程。”

    许言绍的思绪回笼,他识相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属下先回房了,明日我跟公子一起去送谢姑娘。”

    “嗯。”

    少年剪断灯芯,厢房变得一片漆黑。

    此刻,若要说青州城的月光是皎洁无瑕,那么金陵城的月光却是暗淡又稀薄。

    夜浓雾渐深,慈宁宫的掌灯宫女守在殿外,今夜恭靖王来拜见太后,估摸着添茶的侍女已经连换了三个,但恭靖王仍未离去。

    殿内亮着数盏灯火,冯容姿态雍容地靠在风椅上,下巴的红痣尤为显眼。

    她皮笑肉不笑:“晋业,你叔父去青州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坐在台下的恭靖王颔首道:“回太后的话,微臣也是昨日才知道叔父去了青州。”

    冯容叹道:“晋业,哀家实话告诉你,近来百官逼得愈发紧了,除了哀家的哥哥和舅舅能为我分忧,原先养的那些人委实不中用。晋业,你虽不是先帝的子嗣,但好歹也是先帝的亲侄子,他把你封为亲王,也是对你的认可。”

    恭靖王的面相有些凉薄,印堂狭窄,三角眼、吊梢眉,冷傲孤清。

    “只可惜微臣作为亲王,却不能替太后分忧、不能替陛下分忧。”

    冯容摆摆手,笑道:“晋业,哀家今夜召你来,是想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几年你也瞧见了,陛下的身子骨随了先帝,常常卧病在榻,哀家心里也不舒坦。这次陛下在鬼门关徘徊,哀家于心不忍。”

    “好在哀家还有点精神气,暂且能为陛下料理朝中政事,晋业,你以为百官急着见陛下是为了什么?他们不过是赶在陛下油尽灯枯之前,看看陛下还能熬多少天,再来逼迫哀家,让哀家早些立下储君,以免等到陛下驾崩之后,无人继承皇位。”

    恭靖王闻言一顿,望向那个在旁人眼里,温良贤淑、举止大度、不可冒犯的太后。

    无论陛下是否在寝宫,现在都已不重要了,百官缺的是能够日日上朝的君王,而不是只会打仗的周策。

    “微臣明白太后的忧虑,大梁的国力虽然旺盛,但这三年却日渐衰败,若没有太后扶持陛下,大梁的动荡会越来越多。”

    冯容面露忧愁,语气凝重地说道:“晋业,这些天哀家思来想去,先帝生前最欣赏的人,便是你了。”

    “若哀家没记错的话,恭靖王妃也是贵族出身,你们的嫡子今年刚满十岁,哀家听闻他不仅会吟诗作赋,还精通兵书,甚受王妃的宠爱——哀家也最喜欢如此聪慧的孩子,魏全,你说是不是?”

    站在一旁的魏全尖着嗓子笑道:“太后娘娘一向慧眼识珠,王爷,您应该也知道,前些日子王妃带着令公子进宫给娘娘请安,娘娘那几天操劳过度,愁眉不展的,奴才看着很不是滋味。”

    “多亏了王妃和令公子,陪着娘娘说了半天的话,令公子的嘴甜着呢,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就会劝娘娘凡事想开点。娘娘还跟奴才说,王爷和王妃真是生养了个好儿子,若是能让令公子进宫住一段时间,娘娘的心情兴许会更好。”

    恭靖王的笑容蓦然凝固,魏全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太后想要他的儿子。

    他起身弓腰说道:“犬子平时只是爱耍些嘴皮子罢了,若不是有夫子亲自教授他知识,以后恐怕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太后娘娘若是让他进宫,必然会引来朝中大臣的非议。”

    “晋业,难道你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得到旁人争着要的位置吗?”冯容疲倦地打了个呵欠,说道:“有哀家的教导,知栩会是个比思尧还要聪敏的……君王。”

    不等恭靖王再开口,冯容眯眼笑道:“哀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王爷掂量掂量,这件事对王妃、对知栩,都是莫大的荣耀。王爷知道哀家的脾气,让哀家等得太久……可是会伤了哀家的心,难保会出什么祸事。”

    “好了,哀家盼望着知栩早点进宫,时候不早了,王爷退下吧。”

    恭靖王直视着在风椅上神色自如的冯容,他低垂着的手握成了拳头。

    原以为冯太后召见他,是想要他举荐储君的人选。

    他万万没有料到,冯太后会把心思动到他的儿子身上。

    且不说王妃舐犊情深,即便明日就立知栩是储君,恭靖王也一百个不情愿。

    冯太后把周策当作傀儡培养,倘若知栩进宫,只会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恭靖王忍下心中的恼怒,薄唇紧抿,拱手说道:“太后娘娘,恕微臣不能从命。”

    “我和王妃对知栩没有过多的期望,只愿他以后能做心中想做之事,平安长大,娶妻生子。”

    冯容冷笑道:“晋业,你让哀家好生失望。”

    “魏全,把恭靖王交由锦衣卫,让他们照顾好王爷。”

    魏全昂首阔步地甩着拂尘,走到恭靖王身旁,说道:“王爷,您跟奴才这边请吧。”

    恭靖王死死地盯着冯容,厉声说道:“太后娘娘,本王敬你,却不代表甘愿要做娘娘的棋子,倘若今日你将我软禁,以此来要挟王妃,到时娘娘定会满盘皆输。”

    “叔父不会纵你拿着大梁的江山为非作歹。”

    冯容放声大笑,肩膀随着抖动。

    她的笑收的也很快,眼神泛起恨意:“为非作歹?如若哀家要为非作歹,何必要你们姓周的来坐这张龙椅?”

    “哀家费心费力地照顾皇帝,现在还要受着百官的压迫,到头来,你们说哀家为非作歹?周晋业,你以为哀家非要立周知栩为储君吗?我哥哥的次子,舅舅的长子,哪个不比你们周家的子嗣好?”

    周晋业向前走了两步,目光锋利地说道:“这便是你的歹意。”

    “这些年来,你纵容冯氏一族,在朝中危言耸听,和陛下处处作对。”

    冯容摊了摊手,慢悠悠地说道:“周晋业,哀家给了你机会,是你不珍惜,可怜了你的儿子,有你这么窝囊的父亲,往后哀家也无需再事事想着你们,如今哀家垂帘听政,又有先帝的玉玺,还愁没有快活日子过?”

    “哀家是要听听王爷的建议,努力地为非作歹,争取让冯氏一族受万人敬仰、受万人拥戴。”

    周晋业的脸色乌青,这一席话犹如惊雷,直直的劈在他的头顶。

    魏全推着周晋业出了慈宁宫,掌灯的宫女关上宫门,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残月,不由得打起了寒颤。

    她兀自嘀咕着,明儿个就不用守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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