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谢乐慈住进久违的帐篷,和妙蕊坐在小板凳上,捧着有些掉了颜色的瓷碗喝水。

    账内烛火摇曳,虽然许久未有人住在这儿,但却见不到一点灰尘。

    谢乐慈单手托腮,望着用一串串贝壳做成的帘子,问道:“妙蕊,我们离开大梁有多少天了?”

    妙蕊沉吟片刻,说道:“估摸着应该是快有一个月了。”

    刚离开青州的时候,妙蕊还会记着日子,可自从出了大梁,天气就越发热了,弄得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她也过得迷迷糊糊的。

    她接着又道:“我记得和姑娘走的那天还不到冬月,按这样算,这会儿大梁已经过了立冬的日子了。”

    谢乐慈若有所思地放下瓷碗,低声说道:“立冬?”

    转眼已过去一个月了,那尧儿也该顺利地回到金陵了吧?

    此时此刻,谢乐慈的心绪百转千回,若是尧儿到了金陵,必定要与冯太后对峙的。

    可惜她却不知道现在的金陵是什么情况。

    妙蕊瞥见谢乐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出声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方才在帐篷外,姑娘跟领主相处得甚是融洽,瞧起来比平常父女的感情还要好,全然不像有矛盾的样子。

    在北漠,过得确实自由自在,正如姑娘以前讲的那般,用不着守规矩。

    谢乐慈摇摇头,笑道:“只是想起萤妹妹跟我讲过,青州的雪很好看。”

    “姑娘,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兴许也能看到雪。”

    谢乐慈长叹一口气,她起身走到矮榻边,随意地躺在上面,指了指用羊毛织成的毯子,打趣道:“妙蕊,你的帐篷明日才能搭好,今日就需要你勉为其难一下,跟我挤在同一个榻上了。”

    “姑娘,您又跟我说玩笑话了,和您睡在一张榻上,怎么会是勉为其难呢?”

    妙蕊把瓷碗冲洗了一番,放回木柜,而后拘谨地坐在矮榻上,说道:“我跟姑娘住在一顶帐篷,反倒觉得踏实,而且……姑娘的床榻也不小。”

    谢乐慈原意便是要跟妙蕊一起住的,可是谢廷却说一定要让赫连舟派人再搭一顶新帐篷,他想着妙蕊既然是从谢府来的,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招待。

    妙蕊自然是感动的,但毕竟在这茫茫的大漠之中,唯有姑娘可以依靠了。

    即便夜里有兵士巡逻,她也不太敢独自一人睡在帐篷里边。

    谢乐慈听明白了妙蕊话里的意思,她坐了起来,说道:“那明日我告诉爹爹,不让他再吩咐别人去搭帐篷了。”

    妙蕊欣喜地应道:“多谢姑娘的照顾。”

    北漠没有报时的更夫,倘若天稍微暗了一点,百姓们就忙着回家,倘若天色变得黑漆漆的,更无人敢在帐篷外面逗留。

    他们能够取乐子的事情也少之又少。

    谢乐慈和妙蕊躺在榻上谈天,从幼时说到及笄。

    不知说了几盏茶的时辰,妙蕊的眼皮几乎抬不起来了,含糊不清地说:“姑娘……我要睡着了。”

    谢乐慈帮妙蕊盖好薄被,蹑手蹑脚地去熄灭油灯。

    也许是终于和爹爹解开了矛盾,抛掉了那桩荒唐的婚事,以至于毫无困意。

    但她的脑海反复的跳出少年满身伤痕的画面,就如同初见他那时,可怜又无助。

    谢乐慈忧心忡忡地侧过身子,她想明日一定要去告诉爹爹——她有喜欢的人了。

    这一路下来,舟车劳顿,谢乐慈渐渐地有了困意,但却陷入了一场噩梦。

    梦里依旧是巍峨的宫殿,白玉铺成的瓷砖像清澈的湖水,清晰地倒映出人的影子。

    谢乐慈只能看见少年的背影,他穿着厚重的朝服,身躯凛凛。

    这和她记忆中的少年有些不一样。

    台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的嘴唇轻轻地嗫嚅了两下,云淡风轻地整理着鬓发。

    谢乐慈下意识地把手握成拳,这里坐着的,可能是冯太后。

    少年突然跪在瓷砖上,他的双手垂落着,脊背却仍然笔直。

    “咣当——”一把匕首扔在少年的面前,只见他低头捡起匕首,太后欣慰地笑了笑。

    殿内的笑声听起来惊悚又瘆人,地面瞬间流出很多血。

    谢乐慈咬紧牙关,她很想将讨人厌、惹人恨的太后推倒,带着少年逃出殿外。

    然而,她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梦,眼前不停地转换着画面。

    少年正如传言所说,暴戾恣睢,肆意地在宫中提剑杀人,在战场上纵横,成堆的白骨埋在泥里。

    对于谢乐慈来说,这是很漫长的一夜。

    ……

    谢乐慈回到北漠的前一天,是慈宁宫乱成一锅粥的日子。

    当日的金陵飘起了雪花,雪粒洒在琉璃瓦顶上,不多时,便成了一层层的乳白色绒毯。

    慈宁宫内,地龙烧得极旺,魏全冒着热汗,双手插袖,他候在冯容的身旁,偷偷地瞄着摄政王。

    冯容的腿上放着汤婆子,手里拿了一本经书,蓦然笑道:“今儿个摄政王来得不巧,你是知道的,哀家一向惧寒怕冷,尤其是下雪天,身体特别乏累。”

    魏全接话道:“娘娘,奴才扶您去榻上躺着吧,这天寒地冻的,久坐伤身。”

    说来也奇怪,自从摄政王从青州回来,每天都来慈宁宫拜见太后。

    有时太后甚至还让他上殿外候着,他不知道摄政王究竟跟太后说了什么,竟能让太后连佛堂都不去了、药膳也不喝了。

    这些天,太后肉眼可见的变得憔悴。

    “且慢。”

    周怀川身穿黑色狐裘,面容冷峻,慢条斯理地说道:“太后恐怕没有时间歇息了。”

    冯容搭着魏全的手,笑吟吟地起身,她捻着佛珠,问道:“摄政王这是在要挟本宫?”

    “不敢。”周怀川勾唇笑道,“本王仁至义尽,今日好心提醒太后,既然太后不领情,本王也问心无愧了。”

    话音落地,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侍女的头顶还落着未融化的雪粒,慌慌张张地奔向殿内。

    “噗通——”她猛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启、启禀、太后娘娘,陛、陛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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