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待客花厅内。
田方目瞪口呆立在一旁,看着对一片空气谈笑风生的乔尚章。
他还从来不知道,自家老爷居然还有这般的本事在身上。
他吩咐田方将其中一扇屏风搬到大门正对的地方,一个人在后头演了个人声鼎沸
“何兄,说是赏画,你这架势也颇小气了些,难不成你若大的库房里头,就只有这一幅值得给我们看得么?怕不是舍不得才是哦!”
说着乔尚章又自顾自换了一个方向,捏着更为低沉的嗓子回了一句:“哪有哪有,乔兄可是折煞我也!”
田方听这嗓音,嗯,闭着眼还真有两分何大人的韵味在里头,心中对乔尚章的敬佩更是油然而生。
乔尚章又扬声道:“那就说定了,今儿个我带醉千岁来,府里的好酒好菜你可要管够!还有你那库房里头的好字画,都拿来给我们下酒!”
乔尚章声如洪钟吼完这一顿,生怕何府里的小厮听不清,这下隔着门口的屏风,能瞧见影影绰绰走动的下人,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他转头吩咐田方:“先去库房通知渊儿一声,人放在密室不要动,书画先正儿八经地给我装一箱来,让府里的小厮帮忙!然后去最近的酒楼买几坛子醉千岁!”
眼下可供使唤的也就只有田方一人,他一跨出花厅,就有何府的小厮凑上来问:“小哥,几位大人说着今晚是要在此处用饭么?哥几个再外头听得不是很清楚,恐误了事啊。”
田方道:“约摸是吧,何大人在里头还没个准话呢,现下只让去库房取些字画来,我们二公子还在里头挑呢,我得赶紧去!”
几位小厮一听,这哪有说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他们大人素来雅兴,今儿个看来是要以书画会友好好热闹一番了!
几个小厮在前头给田方引着路,将他带到了库房前头,听闻乔鹤渊在里头,倒是一个二个不敢上前了。
如此正合田方的意,他连忙进去将怀中的金疮药交给乔鹤渊,又将乔尚章的安排一一说给他听。
裴思云此刻面无血色,但是脑子还算清醒,道:“乔大人这是想借醉酒一场来掩护?”
乔鹤渊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应当是了,这醉千岁可不是一般的酒。”
他将金疮药药瓶子的塞口拔开,小心翼翼给裴思云手背和背上的刀伤敷了药,这才起身,道:“我知道了,你去吧,书画这里,我来处理。”
田方交了差,一溜烟跑没了影儿,赶着去酒楼买醉千岁。
乔鹤渊扶起地上的裴思云,将她身上的披风又拢了拢,问道:“可还能走动?”
“可以。”裴思云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来,库房里头没有暖盆,失血过多让她牙关止不住发颤。
“好,那你等我会儿。”
乔鹤渊转头在屋里挑了个箱子,将架子上承兑的卷轴随便抓了几把将当中他填满,抬脚将它踢到了门口的地方。
他一手拉开库房的大门,对外头的小厮道:“就这些了,带走吧。”
外头的小厮上前,抬着箱子跟在二人身后,直直走到花厅前,还没来及进门,就被“迫不及待”的乔尚章接了过去。
乔鹤渊和裴思云立在门口,看着乔尚章真情实感感叹着“哎呀老何,你这些宝贝字画,今日可让我见着了!”有一瞬不真实的错愕。
二人进入屋内,绕过摆到正厅的屏风,乔鹤渊将裴思云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乔尚章那头来来回回的排场演的差不多了,当中好不容易歇口气,走过了看了看裴思云。
“小裴,你身上可还好?能撑住么?”
裴思云点点头,道:“二公子给我用了金疮药,撑到明日应当没有问题。”
“好。”乔尚章便同二人说起了自己的计划,“这一场席面,怕是要演到后半夜。”
“等醉千岁买回来了,你们寻个由头再去库房一趟,务必给我灌进何启胜的肚子里,也省的他当中醒了误事。”
醉千岁一举两得,既是掩护也是迷药。
“等第二日一早阖府上下都看到我们这几个人的醉态,往后的戏就好演了。到时候人到了分司署走后巷,让田方该通知济川军的谁都行,把人拉走了便是!”
乔鹤渊有一瞬的担忧,“父亲,人我们是带走了,分司署那边……”
乔尚章看到自己儿子难得外露的关心,心头不由得一暖,道:“傻小子!你忘记你爹是做什么的了?”
是了,乔尚章所承副主事之职,别看现在只是主司典制祠祭,战时负责的可是外交纳降一事,这点小事,还真难不倒他。
裴思云靠在椅子上,面前是乔鹤渊替她挪过来烧的旺旺的火盆,她一边汲取着面前的暖意,忽的想到了眼下要紧的一处关窍。
“乔大人,您是借书画会友的声势,光有酒,似乎说不太过去。”
乔尚章叹一口气,道:“我何尝不知,若是能让何府的后厨送一些下酒的菜式来,那才是最稳妥的。”
这书画可以借由乔尚章的手拿进来,可如果说要了酒菜,总不能还由他们这些做客的人上菜吧,这般不何体统的事情,下人们一旦起了疑,难免不传到何启胜的后院。
可眼下谁都知道,只有醉千岁一样,这场戏唱起来还是有些干巴。
裴思云挣扎着起身,道:“乔大人,二公子,我想起了一人,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这府里还有你认识的人?!”乔鹤渊有些惊奇。
“若要说认识,二公子方才也见过她。”
乔鹤渊回想起方才花厅种种,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小姑娘?”
“方才我从花厅中脱身,去找二公子的时候,也是她给我指的路。”裴思云顿了顿,“方才我的模样二公子也瞧见了,若是她有意向外张扬,恐怕这时候我们也不能安然无恙的站在此处了。”
而且据那小姑娘所言,今日这花厅,正好派了她当值,于情于理来说,她都是唯一可用的人选了。
乔尚章听完,思忖了片刻,终究是点了头:“那便试试,切记,酒菜不用太多,挑几样精巧的便是,最好能让她一次性送进来,到时候即便生异,她一个小姑娘我们还是有法子应对的。”
裴思云说着就要往外去找方才的小姑娘,乔鹤渊见状,一把拉住了她,着急道:“你身上还有伤,我去!”
乔尚章一看他儿子这般磨磨赖赖的样子就来气,该护着的时候不记得,这会子来捣什么乱。
乔尚章面色一沉,道:“你去,你自己什么名号不知道,还找人,这外头哪个人见了你不是巴不得躲二里地。你要是真担心小裴,就让她快去快回,早些回来歇着。”
乔鹤渊悻悻收回了手,顾不得跟他爹顶嘴了,满眼的担忧,将裴思云的披风紧了又紧,道:“那你仔细伤口。”
“嗯。”裴思云说着绕过门口的屏风,推门走了出去。
方才的小姑娘大抵还惦念着自己的差事,这会子周遭的人都散开了,就她一个人还巴巴站在不远处。
裴思云冲她招手:“妹妹你来。”
小姑娘蹭到她身边,怯生生叫了一声姐姐。
裴思云尽力露出一个和善的面容,问她:“方才姐姐身上的伤,你可有同旁人讲过?”
小姑娘头摇得似那小儿的巴浪鼓,急忙否认道:“我没有!”
“好,那多谢你为我保守这个秘密。”裴思云说着,从腰间扯下那个尚未被血迹沾上的荷包,“来,这些就当是姐姐给你的谢礼,现下还要劳你帮个忙,可以么?”
那小姑娘也不知为何,即便裴思云现下身上还有掩不住的血腥味,可她就是对方才救过自己一回的这个姐姐,生不出什么戒备的心思来。
“姐姐需要我帮什么忙?”
裴思云一手指向花厅,道:“今夜大人们要在此处以诗画会友,还劳烦你去后厨通报一声,要几样精巧的小菜来,再由你送进来,可好?”
今日本就是她在花厅当值,小姑娘觉得这并不算什么难事,便懵懵点了点头,转头往后院厨房去了。
何启胜发妻早逝,眼下府里只有两个姨娘,厨娘这会子在灶间才将公子小姐的晚膳安排妥当,见小雯进来了,便问她:“花厅老爷那处怎么吩咐的,我方才听那几个小子说,来的大人都要在府里用饭?”
小雯点点头,道:“老爷说什么要以书画会友,让准备些精巧的下酒菜去,说是不用太多,我跑一趟能端完的就行。”
厨娘把帕子一扔,道:“光吃菜?可说要喝酒了?”
“有位大人说是让去买醉千岁了。”
“咦!要死!”厨娘一听啐骂了一句,“怪不得少要菜呢,咱们老爷也是,一把年纪了玩儿什么风雅,那醉千岁是正经人喝的么,两杯下去人就没了,你且看着吧,明儿个一早咱们准要去捡人的!”
厨娘手脚虽快,但也抵不得田方买醉千岁回来的步子快。
等小雯端着新鲜的下酒菜再进花厅的时候,被挂了一屋子的珍贵字画迷了眼。
她小心翼翼,一双眼只盯着脚下了,生怕再像方才那般将手里的菜案泼了出去,等田方将她手里的菜式接了过去,她才敢大口喘气,在浓烈的酒香里头悄悄抬眼看了看。
厨房里头,厨娘对去而复返的小雯问道:“怎么样,花厅里头喝上了?”
小雯点点头:“大抵是等不及了,我进屋的时候,瞧着一位大人都喝趴在桌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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