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的花厅里头,灯火通明地热闹了一夜。
翌日,何启胜的一位姨娘打发人来花厅看看老爷,还没进去呢,就被浓烈的酒味熏了个大跟头。
他看了看挤在花厅不远处的檐廊下头,头并头肩并肩睡在一起的田方和两位车夫,把人摇醒了问道:“里头几位大人现下是个什么情况?”
曲常文的车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昨日他和田方前后脚将马车从巷子里倒腾出来后,一人走的一边,他晚一些到何府的时候,就看到田方从里头出来了说今个儿晚上不用回去了,大人们要在此处饮酒赏画呢。
他一个车夫也不能左右主子的行程,在何府门口等了半个时辰,瞧见乔尚章也进了门,这才彻彻底底死了心,只能把衣服一裹守着马车老老实实候着。
他望了一眼紧闭的花厅大门,道:“里头也没什么动静,估计大人们昨晚上没少喝。”
田方也醒了,他看了看天色,心道不好,急急忙忙往花厅前头去敲门,一边回头对他们道:“这还不把大人叫起来,误了分司署应卯当值可不好了!”
说着他连连轻敲了几下大门,里头没有什么反应,他又捏着嗓子将乔鹤渊和乔尚章都喊了一个遍,片刻之后,里头终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花厅大门吱呀一声从内至外打开,脸上睡出了一片红印的乔鹤渊立在门口,满脸被吵醒的不耐烦。
外头两个车夫连带着何启胜姨娘院里的小厮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田方默默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上前扶住乔鹤渊,一字一句强调:“二公子,老爷该去分司署当值了。”
乔鹤渊甩了甩脑袋,总算找回了一些清明,道:“分司署怕是去不成了,我爹和两位伯伯昨夜喝得太多,现下还没起呢。”
他从门框处让开了身子,田方扶着他一步一歪又跌回了方才的矮塌上。
门口的车夫和小厮看田方眼神行事,悄么声绕过大门处的屏风,看到睡了一地的自家大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偌大的花厅开间中,能挂东西的地方都已经被各式各样的书画所占据了,地上椅子上还散乱着些不知朝代的花鸟鱼虫画迹,看地上打翻未干的墨迹,大抵是昨夜这几位兴头上挥笔即就的作品了。
眼下花厅当中仅有的可下脚的地方,就成了三位大人的睡塌。这些平日里在分司署说一不二的场面人,这会子一人抱了一个醉千岁的坛子酣睡着,呼噜声震天响。
“大人?大人?”几位分头找到自家的主子,试探着叫了几声,没有任何人有反应。
车夫和小厮面面相觑,憋了半天只咂摸了一个尾音长长的“这”字。
这情况,好像有些棘手。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时,屋里的呼噜声戛然而止,田方忽而欣喜道:“老爷!您醒了!”
他连忙将头昏脑涨的乔尚章扶着坐了起来。
乔尚章晃晃悠悠,一身浓烈的酒气,见到眼前的人便问:“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老爷,按理说您应当去分司署应卯了。”
“坏了坏了!”乔尚章一听,醉意瞬时就去了大半,急忙起身道,“坏了坏了!昨个儿我怎的将这茬忘记了!”
屋内的人被他带的霎时也紧张起来,只听他昏了头般转过几圈之后,对着地上不省人事的曲何二人道:“再有不到十日京都来的巡使就要到济川城了,这分司署要递上去的呈报明日就得将草拟送到驿站,就等着二位大人完稿呢,怎么能让他们俩喝了醉千岁呢!”
这呈报有多重要,几家主子都是分司署底当差的,手下人耳濡目染自然知晓,这会子跟着乔尚章一起,刷一下脸就白了。
那小厮着急道:“乔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家大人酒量本来就不好,这这这昨晚喝的又是醉千岁,我听说这酒一旦贪杯,睡个三五日那都是有可能的啊!”
“莫急莫急!等我想想法子!”
乔尚章一屁股跌回椅子上,伸手让田方给他倒了一杯冷茶,狠狠心给自己灌了一通,才拧眉道:“这呈报文书一项我这两日通宵达旦赶一赶也还有得转圜,可眼下二位这个模样才是最棘手的啊!”
曲常文的车夫提议道:“依大人之见,我先下跑快些去请个大夫,用药的法子给二人解个酒可成?”
“不成!”乔尚章一脸肃然,“我方才说棘手就是这个!巡使大人来济川城是为何?除了查验这一年民生军防诸项,最紧要的一处,那便是对官员的考核啊!若是请了外头的大夫来,到时候我们几个在年末呈报的关口,不好好肃整迎接巡使大人,反而喝得烂醉,这样的消息传出去,你们大人还有我,这乌纱帽还要不要!”
几个人被乔尚章这么一说,更加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扣着手的皱着眉的,一个个就只剩下重复一句怎么办了。
“行了!吵得我头疼!”乔尚章一拍桌子,“这样,都听我的!”
现下三个大人醒了一个,乔尚章就是他们理所当然的主心骨了,事关他们大人的仕途,也事关他们这些随从的命运,几个人面上神情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这样,你们搭把手,干脆把二位大人一齐放到我马车上,现下我还清醒着,他们要跟我一同进分司署。”
何启胜府里的人有些犹豫,支吾道:“可是,可是我们大人这两日是告假在家的啊……”
乔尚章一拍桌子,怒道:“在家?!巡使大人都要来了你们大人在家合适么?再说了,府里人多眼杂的,你能保证没有一两个出去嚼舌头的?!”
小厮没了话说,田方在一旁帮腔道:“若是你们府里人问起,你自说大人去分司署了便成,这有何难的!”
何启胜这处算是稳妥了,在看曲常文带的那个车夫,他也是一连三点头。
“我听乔大人安排。”
乔尚章理了理身上略歪斜的衣衫,道:“进了分司署便好说了,我自会派人照看二位大人,只是这醉千岁不晓得还有几日的功力,你们回府只说这几日公务繁忙,二位大人都宿在分司署赶呈报抽不出身,探望什么的一并也拒了,明白没有。”
四下众人应是。
一个时辰后,分司署的后巷,乔鹤渊亲自在此等候着从济川军营而来的马车。
不多时,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飞快地驶入了这一处后巷。
赶车的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头戴斗笠,直到走近了,乔鹤渊才认出来是谁。
“连辰?你怎的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鬼样子?”
连辰脱下斗笠,因为一路疾行发热,这会子脑袋顶还冒出了些屡屡青烟。
“行了,不是你让人来报信说是十万火急隐匿行之的么?”他搓了搓手,“我既是来接人的,自要有个车夫的样子。”
说着他从乔鹤渊所在的侧边小门挤了进去,跟着他到了分司署后院的柴房。
“你说人揪出来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说着他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进,先看到了裹着乔鹤渊大氅守着二人的裴思云,再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再次被五花大绑的二人。
“是他!?”
饶是连辰也有些震惊,他虽知道分司署里头有条大鱼,但却没想到居然是这兵部分司署里头的一号人物!
他没忍住上去踢了一脚,冷哼一声道:“这些年没少给我爹使绊子,我还以为是你的私心呢!没料到原来你还有旁的缘由!”
“行了,赶紧把人带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剩下的回济川军营里头我再同你细说。”乔鹤渊催促着,从一旁扯出两根麻袋。
“得嘞!”这下抓了两条大鱼,连辰按捺不住的兴奋,道,“师妹来给我搭把手!”
乔鹤渊却忽的挤在了裴思云面前,主动伸出了手,对连辰道:“谁帮忙不是,还挑上了你!”
连辰手上的动作一顿,道:“乔二,你小子不对劲。”
乔鹤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虚,虚张声势回道:“什么不对劲!我看你小子是故意磨蹭时间才不对劲!”
连辰被乔鹤渊这么一博,手上的动作倒快了不少,三下五除二将两个人肉麻袋扛着丢到车上之后,心下的弦却一直松不下来。
他走到裴思云面前,忽然发现了裴思云一直遮遮掩掩的右手。
“师妹,你手怎么回事?”连辰忽的拉下脸来,话是问的裴思云,可是一双钉子似的眼,望向的却是乔鹤渊。
裴思云向后一步,不自觉躲到了乔鹤渊的身后,道:“师兄,我不要紧,咱们还是出去再说吧。”
连辰看着面前几乎并肩的二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倒也没再说什么了,一路回济川军营的路上都沉默着。
到了城北军营,连辰的车架在门口处稍作查验,便一直深入,停在了济川军地牢的入口。
他召人上前,吩咐道:“把这两个人带下去,先安排妥当,我去请将军来审。”
他从裴思云的身边过,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许无奈,终究是妥协道:“走吧,先找魏伯伯来给你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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