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看起来十分恩爱的夫妻敲响了房门,对白飞羽说,他应该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说,他们是一对无能的父母,竟然让自己的孩子沦落在外面十八年。
他们问,他们是一对不尽责的父母,他会恨他们吗?
白飞羽不知道。
那样温柔抚摸着他的脑袋的安慰他的母亲是害他生活如此痛苦的凶手。
他原本是那白家的小少爷。
他原本能有着和顾吟泽相对平等的地位。
他原本能……
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不用在夜店低声下气服务那些刁难人的富家子弟,不用一天十八小时都在工作,不用为了纠结两块三块的餐费而烦恼。
白飞羽从那些资料中得知了自己被偷走的原因——因为生不出儿子,那个人就将自己羸弱的女儿与院中贵妇人生出的儿子调换。
先前出生的三个女儿被丈夫亲手掐死埋葬,男人因为车祸去世,只剩下因几近不停歇的生产而几近瘫痪的她和不是她的血脉的别人的孩子在小小的房子里。
他不知道他应该责怪谁。
他不知道他能去责怪谁。
出主意的男人早去世了。
伸出手偷孩子的女人也死了。
和他转换了人生的女孩三岁夭折。
偷走了他的人生的所有人都死了。
只剩下他留在大山之间为这本不该属于他的束缚赎罪。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顺着重力在地板上碎裂。
那对夫妻慌了神,妇人掏出柔软的手帕覆盖在他的脸上,轻柔的拭去他的泪水。
妇人说,他的眼睛很像他,剩下的则很像你的父亲。
白飞羽看向一旁的男人,果然除了眼睛,他几乎和这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白飞羽比男人更加瘦削,妇人注意到此事,便红了眼眶。
“跟我回家吧,我的孩子。”
妇人抚摸着他的面颊,他们贴得很近,白飞羽能清楚看见妇人眼角细微的皱纹。
她保养的很好,不像白飞羽印象里的妈妈,即便只有三十几岁,却衰老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
见白飞羽面露难色,白维安抚住自家急不可耐的夫人,杭含灵被丈夫抱在怀中,自从女儿猝死后她的精神就出现了问题,如今白维是她的唯一精神支柱,而找回白飞羽则成了她踏出家门的唯一理由。
白飞羽看着他们恩爱的样子,还是不禁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果是那个男人在相同的情况下的话,一定会把妈妈先打一顿,骂她没用、好不容易生出个儿子还养在别人家,然后陪着笑脸叫他回去,再想着怎么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吧。
“你不用着急回复我们,”白维对白飞羽说,“我的妻子很想见到你,但这并非是我们一定要你回家的理由,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白维给了白飞羽自己的私人联络方式,并向白飞羽表示,无论他最后作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是白家的孩子。
最终打破白飞羽心理防线的,是杭含灵频频转过头来看他的视线——仿佛他们此生是最后一次见面一样,她要将他的所有都映入心里。
白飞羽不懂为什么她递过来的视线会让他有这样的想法,他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就好像他是被捧在手上的珍宝,而那双手的主人也不舍得他受到任何的伤害。
眼泪又控制不住地落下,白飞羽颤抖地掏出手机给那个他第一时间想到能倾诉的人打去电话。
那人一如既往温和且坚定的语气将他心中的所有的芥蒂抚平,挂了电话,他小步跑向阳台,像只等待主人回家的萨摩耶一样期待着顾吟泽回来。
他看着顾吟泽的车驶入小区的停车位,看着顾吟泽下车锁好车小跑进入单元门,他跟着顾吟泽的脚步,跑向自己的房门,将自己的耳朵贴在门板上,期盼着那声熟悉的‘叮’声再次响起。
被等待的快乐暂时压下的感情又涌上心头,白飞羽唾弃自己的见色忘义,就好像他是将顾吟泽当成了让他逃避现在面对的问题的借口一样,那些家庭、家人、父母之间的差距萦绕在他的心中,在经历折磨后才被告知这些苦难都是由他最信任的人造成,被背叛的惊讶和那些昔日的甜蜜化作毒水,尽数被他吞入口中,烧得所有脏器化为灰烬。
白飞羽依靠在门板上,就好像那是他记忆中最宽大温暖的怀抱,尽管这怀抱的主人给予了他无尽的苦楚。
电梯到达了指定的楼层发出提示音,顾吟泽踏出电梯,敲了敲白飞羽的房门,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加柔和。
白飞羽听到顾吟泽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就算他没打开门,但还是抬起了头,向着顾吟泽的方向,向他发出回应。
“学长……?”
“嗯,我在,”顾吟泽判断出白飞羽的声音偏下,便也蹲下了身,“能和我说说吗?”
“……嗯。”
白飞羽有什么不能告诉顾吟泽的呢?他几乎将一切都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抖落出来,而顾吟泽也滴水不漏,将白飞羽倾诉的所有都接了下来。
顾吟泽的手贴在门板上,白飞羽好像也知道门外的人的动作一样,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门板上。
“你想回去吗?”
顾吟泽有些苦恼,今天在白飞羽身上发生的事,是完完全全没有在原书中出现过的情节。
出现的不一样的情节,让他有了种自己在改变世界的错觉。
他尽量忽略从腰部传来的疼痛。
“……我不知道。”
白飞羽的容身之所早没了,他像只被抛弃过的幼猫,在新家门前踱步、犹豫。
他害怕的是被再一次抛弃。
“如果、如果他们说的是错的……”
既然有第一次错误,那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更多次的错误。
顾吟泽舔了舔牙齿:“他们拿出了证明,不是吗?”
白飞羽想起那堆资料中最具代表性的亲子报告,和白维那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
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飞羽。”顾吟泽念着白飞羽的名字,“你不用害怕的。”
白飞羽已经没了再被抛弃第二次的勇气了。
“不要想着会发生第二次错误,”顾吟泽说,“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从头到尾白飞羽都没犯过错,他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他希望白飞羽自由的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犹豫自己是否有过好新生活的资格。
“如果真的那样的话,就到我这里来吧?”
他会守好白飞羽的一切的。
白飞羽听到这话有些呆愣。
红色迅速在他脸上蔓延。
他揉了揉脸,几乎要被自己的温度烫到。
“……真的?”
顾吟泽举起四根手指:“嗯,我发誓。”
白飞羽轻轻推开一丝缝隙。
“你会嫌弃我吗……?”
大姐姐也被抛弃过,偶尔在半夜,他会听见大姐姐埋怨过自己的声音。
那个男的也说过,没人要的孩子是世上最没有的东西。
“我一直不嫌弃啊,”顾吟泽顺势站起来退了两步,好让白飞羽能顺利推开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白飞羽推开了门,顾吟泽半蹲着身看着他。
“学长——”
白飞羽抱住顾吟泽。
白飞羽的眼泪很多,很快沾湿了顾吟泽单薄的衬衫。
“晚上好,飞羽。”顾吟泽摸摸白飞羽的脑袋,“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嗯……”白飞羽回应,“我也很高兴见到学长。”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直到顾吟泽的口袋颤动,有人给顾吟泽的手机打了电话。
顾吟泽就着被抱的姿势接起了电话,他的电话从没像今晚这样活跃:“您好?”
白飞羽抱着顾吟泽的腰,借着身高优势吃豆腐,甚至身边都在飘起粉色的小花花。
“谢先生……”不顾对面‘都说叫我名字’的话,顾吟泽继续说,“对不起,我最近实在没有时间——对,一个月后也没有时间。”
顾吟泽没有注意到是,白飞羽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和恶狠狠地盯着顾吟泽手上的手机、要将电话对面的人杀死的眼神。
“……”不知对面的人又说了什么,顾吟泽神情一变,他的眉头皱起,思考犹豫过后开口,“知道了,我会去的。”
“学长。”
白飞羽的视线转向顾吟泽的眼睛,试图透过那双漂亮的眼看见顾吟泽心中想的一切。
“怎么了吗?”
顾吟泽张了张嘴,还是没告诉白飞羽发生了什么:“没什么,就是一个骚扰电话。”
他看着白飞羽闪着亮光的眼睛和因哭泣而发红的眼角:“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不累吗?”
白飞羽顺着顾吟泽的话头说下去,哪怕他没有一丝睡意:“……有点困。”
“好好休息,”顾吟泽摸着白飞羽的脑袋,“无论你作出什么选择,都会有人在背后支持你的。”
“嗯!”白飞羽绽开一个笑容,“学长也要好好休息!”
顾吟泽暗自感叹了一下果然白飞羽就是可爱。
笑容满面地送走了顾吟泽,看着对面的房门安然落上,白飞羽的神情一下子冷漠了下来。
他知道和顾吟泽通话的人是谁了。
顾吟泽身上香甜的味道混合了一丝令人作呕的臭味,那是谢嘉树身上被香水掩盖的,无可救药的味道。
他们一定见过面了。
谢嘉树像个巨婴,要将一切自己想要的握在手里,不顾死活。
宠物、朋友、孩子、父母——一切能用的都会被谢嘉树用来威胁过白飞羽,他一定也用了这样的方法来威胁学长。
白飞羽转身进了门。
那把新买的菜刀在月光下闪着金属的光。
他决定了。
他要去更高的平台、去更好的锻炼场所、去练就更强韧的身体。
在自己的妈妈背叛了自己的情况下,学长就是他生命中的唯一支柱。
他绝不会,让学长被这样的人触碰。
他要成为最棒的白飞羽。
他想保护最好的顾吟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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